鄂皖大迂回
(接上篇《在向桥乡棠树岭脱险》)
第二天,我们起个大早,从张德斌冲翻山经下马沟绕到张家榜。此时的张家榜已经解放一个多月,成为五分区和专区党政机关的据点。我们在街上打听到会议在河西田六冲召开,便涉水过河赶到会场。
会议规模很大,是在一个祠堂里召开的,屋里屋外坐的都是人,我粗略地估算一下有三四百人之多。这是我们到达蕲北县以来参加的规模最大的一次会议。军区和专区主要领导人张国传司令员,刘仰桥政委,赵辛初专员,胡广恩副专员都参加了会议。
会议由赵辛初主持。
赵专员首先宣布一个决定,说自今年三月开始,分区党委决定他本人不再兼任蕲北县委书记,蕲北工作先由宋焕文同志主持了两个月,后由钟子恕同志主持。上个月正式通知钟子恕任蕲北县委书记。他还讲,两个月前,蕲北县委也是在这个地方开了一个会,追悼军区参谋长兼蕲北县长孙超同志。那次会是刘仰桥政委主持的,在座的蕲北同志和分区机关一部份干部参加了。刘政委讲一是悼念孙超同志,二是表彰孙超同志,三是批评孙超同志。表彰孙超同志献身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批评孙超同志麻痹轻敌思想,竟然在头天带领地方干部和轻伤员冲出敌人包围圈的有利情况下,第二天却被偷袭的敌人杀害了。这是小胜后滋长的轻敌思想,属于危险信号。
“同志们,教训是深刻的,而且不断发生。就在前几天,同样在蕲北,又发生了一件事,让我们悲哀不已,一场遭遇战让一位年轻的县委副书记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下面请钟子恕同志介绍一下情况吧。”
赵辛初讲完,会场安静极了。
那时的作风就是这样的,对待一位干部,表扬时有批评,批评时有表扬。刚刚宣布任县委书记的钟子恕站起来介绍发生在8月23日的战斗经过。他讲,那天上午,我带着蕲北县委、张榜区委和县指挥部的一个排兵力共40余人,经孙家冲到上芭茅街,追剿由安徽窜来的土匪,缴枪10余支,俘匪20人,经教育后释放。接着来到檀林河黑洼垸。由于天热人疲,大家就地休息。这里四周山高林密,隐蔽很好。不料我们刚一住下,桂军一个连和乡保安队两百多人翻山越岭包抄过来,待到哨兵发现时,已被敌人堵住门。二班长唐鸿喜朝外扫一眼,拿着手榴弹跳出大门,对准目标一甩,恰好炸死敌人的机枪手。待敌人副手冲上来夺机枪时,唐鸿喜一步抢在先,飞起一脚将敌人踢翻在地,夺过机枪,朝敌阵扫去,掩护大家撤退。县委副书记刘敬之,县委委员郭建屏,县委秘书胡家范同志不幸牺牲了。
“从伤亡人数上来看,这一仗是我胜敌败,胜在唐鸿喜同志一脚上,胜在我们仅牺牲4位同志,而敌人死伤了十几人。但是我们认为这是一次失败的遭遇战,关键是我们牺牲的是3位县级干部,而且又是天亮前。教训极为深刻。”张国权司令员插话说。
会议进入了主题,刘仰桥政委作形势报告,最后布置任务。
“全国的形势很好,天快亮了,大别山目前是黎明前的黑暗。我们不能在天亮前牺牲自己,一定要保存实力,大家都是革命种子。分区和专区党委请示上级,由于敌人疯狂围剿,决定将坚持蕲北的同志组织在一起,实行战略转移,打一场运动仗。在运动中保存自己,择机消灭敌人。所以今天大家开会后,除了少数同志回原地外,多数同志都要留下来,与分区部队一起行动。”
刘政委讲完后,胡广恩副专员宣布留下来的人员名单,白茅区只有殷实和区干队王立顺几人留下来,其余干部和区干队员编入分区大队。我与蕲北干部鲁锋、王健文、彭英、李腾超等人编在一个班,还有在蕲北活动的洪范副部长,李生科长,也与我们编在一起。
1948年9月下旬,也就是田六会议结束的第二天,我们从张家榜整队出发,一共1000多人,其中地方部队一个半团,即十三团的全部,十四团的两个营,南下干部的全部,由分区副司令员黄宏昆带队,经两河口到河铺,翻将军山,到英山。第二天来到英山河东岸,在一个名叫桃花冲的山沟住下来。
桃花冲位置十分好,前面是条大河,尽管水不深,但是河面开阔,易守难攻。桃花冲两边和后面都是大山,被我们的战士居高临下地防守着。敌人无论从哪个方向进攻,没有三四倍的兵力和配上强大的火力网是休想拿下来的。再说,即使敌人大举进犯,我们从哪个方向也很容易突围。所以,部队住下来没打算马上走,作好较长时间的打算。
在桃花冲住了四五天,有种悲观的情绪在扩散。有人讲,不是说革命形势大好吗?怎么让我们到处躲。还有的说,躲到哪天能翻身呀!我们这一跑,根据地的人民怎么办?他们会不会以为解放军敌不过国民党正规军?以后不敢惹我们。
“咱们跑了这几天,怎么没看见赵专员?”有人问。那会儿,赵辛初同志无论在南下干部还是在本地干部中威信很高,几天没看见他,就让大家十分惦念。
部队的思想不一致,这是一种危险信号。情况反应到军区司令部,分区首长决定次日召开紧急会议,全体干部和战士都参加。1000多人齐刷刷地坐在打麦场上,听军区黄宏昆副司令员作报告。
“同志们,大家不是很关心军分区和地区主要领导的去向吗?现在我可以正式告诉你们,张国传司令员、刘仰桥政委、赵辛初专员、胡广恩副专员接到通知,已于7天前赶到麻城参加鄂豫军区召开的党、政、军联系会去了,现在已经散会了,这会他们正往家里赶,还有5天能和大家见面。军区会议主要研究战略大反攻,配合野战部队作战。这里我告诉同志们一个好消息,第二野战军,也就是刘邓大军已经解放了山东济南和河南洛阳,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中原顽敌,距离全国解放的日子为期不远了,最多就是明年底。同志们不要小看我们成绩,党中央、毛主席高度评价大别山的革命形势,说鄂豫军区不到3000人拖住了国民党精锐部队30多万人,本身就是一个了不起的胜利。所以说,目前有的同志认为我们躲躲藏藏没意义,不如拿枪拿刀去与敌人打一仗,这是冒险主义。如果那样,正中蒋介石的下怀,他会不遗余力消灭坚持在大别山的共产党,然后从容不迫地把他几十万人马抽去对付我军主力,从而阻止我军攻城略地。”
黄宏昆副令员把这个道理讲得+分透彻,使大家一度动摇的信心又树立起来了。接着讲我们这次千里大迂回的意义,说有三个作用,一是保存革命火种。这次大迂回有1000多人,其中200多南下干部,他们从冀中平原来到大别山,承担起建立新中国地方政权的重任,一个个马上就是人民政府的专员、县长和区长,如果让他们少一个,新中国就少一个县长或区长,所以我们丝毫大意不得。第二个作用是保护大别山区的老百姓。因为我们隐蔽在那儿,带来了敌人一次比一次更凶残的围剿,老百姓为了掩护我们,献出上千条生命,我们不能置之不理,暂时回避一下,解除敌人的围剿,减少根据地的损失,也是我们战略的重点。第三是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我党我军经过国内革命战争和抗日战争,之所以由小到大、由弱到强,除了依靠人民支持之外,在战术上遵循了灵活机动的原则,叫做敌退我进、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在运动中消灭敌人。我们现在实行的千里大迂回,是遵循毛主席这一战术原则的。
听了黄副司令员讲话,队伍情绪高涨,大家都点头,也有的连说“那是”“那是”,人人脸上露出笑容。散会后,听说指挥部派人到英山县城侦察过,制定出“敌疲我打”的战术,准备一举攻下该县城。晚上侦察员回来报告,说城内驻有桂军一个营,加上保安团共600多人,与附近的浠水、罗田县城保持密切的联系。还从内线得到情报,以上三县敌人准备包围桃花冲,因为他们从各个方面得到消息,桃花冲住着一支从蕲北县撤退下来的人马。
不仅英山不能攻,还要提前转移。不能让敌人堵了我们退路。当晚十二点,大家睡得正香,突然接到转移的紧急通知。不到10分钟,我们这支队伍便从三个方向撤下来,连夜走了50里,来到罗田县一处山林隐蔽下。白天睡觉,第二天夜晚上了大别山主峰天堂寨。到天堂寨后,听到英山传来的消息,在我们离开后三个多小时后,浠、英、罗三县敌人倾巢出动,封锁了通往桃花冲的各条路口,准备天亮发起进攻,结果发现我们离开了他们才收兵。大家都吐舌头,说运动战既是与敌人捉迷藏,又是在枪林弹雨中跳舞,稍有闪失,便有全军履没的危险,指挥员的责任重大啊!
在天堂寨仅宿一天一夜,我们又经安徽省金寨县、六安县转移到太湖县。这段路程都是白天行军,敌人主力不在这一带,每个县城驻着几百名国民党正规军和保安团,他们对我们情况不摸底。这时全国形势越来越好,困在孤城的守敌已成惊弓之鸟,没有上级的死命令,即使有百分之百获胜的把握,他们也不愿出城作战,一方面是减少自己伤亡,保存实力,另一方面也不想直接与人民解放军为敌,给自己留条后路。所以我们经过这些地方,有时看到城头插着青天白日旗,望见敌人哨兵游动,我们都不慌张,仍是大模大样地通过。我们还放出话,只要不与解放军为仇,不管什么人,哪怕是国民党正规军,我们也给他留条路。所以从天堂寨下山后,行军十几天,行程上千里,遇到敌情也不少,就是没打一次仗,弄得战士们心里痒痒的,埋怨行军没打仗过瘾。军分区首长做大家思想工作,说我们现在目的不是打仗,也不是消灭敌人,而是保存自己,尤其是保存南下干部,拿一个南下干部的性命去换敌人十条命都不值。
1948年9月24日,我们从安徽太湖经弥驼回到蕲北桐山冲。这时张国传等领导也从麻城回到蕲北。张家榜以上地区都在我们手里,敌人不敢越过水车河以上,只在青石岭以下据点和交通线活动。
“要把敌人赶到蕲河以南。”
领导在开会,研究下步行动方向。我们干部和战士个个摩拳擦掌,极想打一仗。这情绪无疑感染了领导。
“伪县长叶景福带着县、乡自卫队500多人驻在刘公河,与蕲州守敌遥相呼应,不利于我们作战。待敌人大部分撤走后我们再收复刘公河。”分区首长向大家解释。
10月2日下午,我们得到消息,头天晚上,张国传司令员和刘仰桥政委分别率十三、十四两个团兵力500余人,由王裕冲、汪家坝两路出发,突袭刘公河。天刚亮,十四团一连二排王守珍排长带着10名战士,化装成卖柴的,把枪藏在柴捆中,径直来到敌人据点叫卖,战斗打响后,他们率先把手榴弹投进敌人碉堡里,正在睡觉的敌人被炸得血肉模糊,没被炸死的抱头鼠窜。由于上街的人多,敌人夹在其中,我军怕伤着群众,不敢开枪,大部分敌人还是逃脱了。这次战斗毙敌20多,俘虏10余人。中午部队撤回途中,获得叶景福纠集残敌企图对我进行伏击的情报,我军将计就计,对敌人来个反包围。这样一天打两仗,消灭和俘敌270人,我军仅伤5人。
听到刘公河战斗获得全胜的喜讯,蕲北干部、战士奔走相告“胜利了,我们胜利了,以伤5人的代价,消灭敌人270人的重大胜利。”一时间,这个消息传遍蕲北,革命群众人心大振。
一个多月后,又传来洗马畈大捷喜讯。11月8日,国民党陆军步兵独立一团538人自浠水县城出发,还有浠水县自卫大队一部分,与蕲春县绥靖团营长罗开三带的自卫队和乡公所武装,共932人自洗马畈向达城庙扑来,被我十三、十四团伏击,经过一天激战,俘敌副团长陶醒时,营长孙得胜、副营长侯珍修以下官兵627人,缴获步枪281支,轻机枪28挺,重机枪6挺,迫击炮4门和大量物资,我军仅伤亡48人。这次战斗,拔除了敌人正规军在浠、蕲内陆最后一个据点。自此,蕲春以刘公河为界,蕲河北是共产党的天下,蕲河南才有顽敌把守,而主要兵力又集中在长江边的蕲州城,蕲春全境百分之七十的土地和百分之六十的人口都控制在共产党手中。
刘公河解放后,蕲北干部又按一年前的编制,回到各地。白茅区委分成5个工作组,分别在王裕冲、张德斌冲、姜家冲、白水畈和青石岭5个区域活动,区干队也在各地镇压反动武装和土顽势力,使中断了一年的土改恢复了。白天我们可以下乡,晚上也不用躲在山林和洞穴里。相反,一些反动分子这时吓破胆,有的主动与我们接触,表示在敌人围剿期间没做任何危害革命工作和群众的事。看到这些人一副乞求讨好的模样,大家感到格外地扬眉吐气。
1949年2月下旬,我们听到传达,分区在桐山冲召开会议,宣布将蕲南、蕲北两县合并,成立蕲春县,张居庆担任县委书记,钟子恕担任县委副书记,县政府机关设在漕家河枫树林。全县成立5个区委,白茅区委虽然撤消了,划归到张榜区委代管,但因为区政府没撤,我们仍留在原地办公。我还是担任区政府秘书,直接为领导服务。一个月后,一纸通知送下来,再次改变了我的命运。
(未完待续,欢迎阅读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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