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鉴赏辞典》第四百零五首《登高》(杜甫)
【篇目】
【作品介绍】
【注释】
【译文】
【作者介绍】
【赏析一~~赏析五】
登高
【中唐·杜甫·七言律诗】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拼音版:
[作品介绍]
《登高》是唐代诗人杜甫于大历二年(767)秋天在夔州所作的一首七律。前四句写景,述登高见闻,紧扣秋天的季节特色,描绘了江边空旷寂寥的景致。首联为局部近景,颔联为整体远景。后四句抒情,写登高所感,围绕作者自己的身世遭遇,抒发了穷困潦倒、年老多病、流寓他乡的悲哀之情。颈联自伤身世,将前四句写景所蕴含的比兴、象征、暗示之意揭出;尾联再作申述,以衰愁病苦的自我形象收束。此诗语言精练,通篇对偶,一二句尚有句中对,充分显示了杜甫晚年对诗歌语言声律的把握运用已达圆通之境。
[注释]
[译文]
[作者介绍]
杜甫(712-770),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举进士不第,曾任检校工部员外郎,故世称杜工部。汉族,河南府巩县(今河南省巩义市)人,最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宋以后被尊为“诗圣”,其诗大胆揭露当时社会矛盾,对穷苦人民寄予深切同情,内容深刻。许多优秀作品,显示了唐代由盛转衰的历史过程,其诗被称为“诗史”。在艺术上,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而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炼,具有高度的表达能力。杜甫与李白合称“李杜”,为了跟另外两位诗人李商隐与杜牧即“小李杜”区别开来,杜甫与李白又合称“大李杜”。他忧国忧民,人格高尚,他的约1400余首诗被保留了下来,有《杜工部集》。诗艺精湛,在中国古典诗歌中备受推崇,影响深远。759-766年间曾居成都,后世有杜甫草堂纪念。
壹/
此诗作于唐代宗大历二年(767年)秋天,杜甫时在夔州。这是五十六岁的老诗人在极端困窘的情况下写成的。当时安史之乱已经结束四年了,但地方军阀又乘时而起,相互争夺地盘。杜甫本入严武幕府,依托严武。不久严武病逝,杜甫失去依靠,只好离开经营了五六年的成都草堂,买舟南下。本想直达夔门,却因病魔缠身,在云安待了几个月后才到夔州。如不是当地都督的照顾,他也不可能在此一住就是三个年头。而就在这三年里,他的生活依然很困苦,身体也非常不好。一天他独自登上夔州白帝城外的高台,登高临眺,百感交集。望中所见,激起意中所触;萧瑟的秋江景色,引发了他身世飘零的感慨,渗入了他老病孤愁的悲哀。于是,就有了这首被誉为“七律之冠”的《登高》。
整体赏析
此诗载于《杜工部集》,全诗通过登高所见秋江景色,倾诉了诗人长年漂泊、老病孤愁的复杂感情,慷慨激越、动人心弦。
此诗前四句写登高见闻。首联对起。诗人围绕夔州的特定环境,用“风急”二字带动全联,一开头就写成了千古流传的佳句。夔州向以猿多著称,峡口更以风大闻名。秋日天高气爽,这里却猎猎多风。诗人登上高处,峡中不断传来“高猿长啸”之声,大有“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水经注·江水》)的意味。诗人移动视线,由高处转向江水洲渚,在水清沙白的背景上,点缀着迎风飞翔、不住回旋的鸟群,真是一幅精美的画图。其中天、风,沙、渚,猿啸、鸟飞,天造地设,自然成对。不仅上下两句对,而且还有句中自对,如上句“天”对“风”,“高”对“急”;下句“沙”对“渚”,“白”对“清”,读来富有节奏感。经过诗人的艺术提炼,十四个字,字字精当,无一虚设,用字遣辞,“尽谢斧凿”,达到了奇妙难名的境界。更值得注意的是:对起的首句,末字常用仄声,此诗却用平声入韵。沈德潜因有“起二句对举之中仍复用韵,格奇而变”(《唐诗别裁》)的赞语。
颔联集中表现了夔州秋天的典型特征。诗人仰望茫无边际、萧萧而下的木叶,俯视奔流不息、滚滚而来的江水,在写景的同时,便深沉地抒发了自己的情怀。“无边”“不尽”,使“萧萧”“滚滚”更加形象化,不仅使人联想到落木窸窣之声,长江汹涌之状,也无形中传达出韶光易逝,壮志难酬的感怆。透过沉郁悲凉的对句,显示出神入化之笔力,确有“建瓴走坂”、“百川东注”的磅礴气势。前人把它誉为“古今独步”的“句中化境”,是有道理的。
前两联极力描写秋景,直到颈联,才点出一个“秋”字。“独登台”,则表明诗人是在高处远眺,这就把眼前景和心中情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常作客”,指出了诗人飘泊无定的生涯。“百年”,本喻有限的人生,此处专指暮年。“悲秋”两字写得沉痛。秋天不一定可悲,只是诗人目睹苍凉恢廓的秋景,不由想到自己沦落他乡、年老多病的处境,故生出无限悲愁之绪。诗人把久客最易悲愁,多病独爱登台的感情,概括进一联“雄阔高浑,实大声弘”的对句之中,使人深深地感到了他那沉重地跳动着的感情脉搏。此联的“万里”“百年”和上一联的“无边”“不尽”,还有相互呼应的作用:诗人的羁旅愁与孤独感,就象落叶和江水一样,推排不尽,驱赶不绝,情与景交融相洽。诗到此已给作客思乡的一般含意,添上久客孤独的内容,增入悲秋苦病的情思,加进离乡万里、人在暮年的感叹,诗意就更见深沉了。
尾联对结,并分承五六两句。诗人备尝艰难潦倒之苦,国难家愁,使自己白发日多,再加上因病断酒,悲愁就更难排遣。本来兴会盎然地登高望远,此时却平白无故地惹恨添悲,诗人的矛盾心情是容易理解的。前六句“飞扬震动”,到此处“软冷收之,而无限悲凉之意,溢于言外”(《诗薮》)。
诗前半写景,后半抒情,在写法上各有错综之妙。首联着重刻画眼前具体景物,好比画家的工笔,形、声、色、态,一一得到表现。次联着重渲染整个秋天气氛,好比画家的写意,只宜传神会意,让读者用想象补充。三联表现感情,从纵(时间)、横(空间)两方面着笔,由异乡飘泊写到多病残生。四联又从白发日多,护病断饮,归结到时世艰难是潦倒不堪的根源。这样,杜甫忧国伤时的情操,便跃然纸上。
此诗八句皆对。粗略一看,首尾好像“未尝有对”,胸腹好象“无意于对”。仔细玩味,“一篇之中,句句皆律,一句之中,字字皆律”。不只“全篇可法”,而且“用句用字”,“皆古今人必不敢道,决不能道者”。它能博得“旷代之作”(均见胡应麟《诗薮》)的盛誉,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名家点评
宋·罗大经《鹤林玉露》:杜陵诗云:“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万里,地之远也;悲秋,时之惨凄也;作客,羁旅也;常作客,久旅也;百年,暮齿也;多病,衰疾也;台,高迥处也;独登台,无亲朋也。十四字之间含有八意,而对偶又极精确。
宋·杨万里《诚斋诗话》:“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人军。”“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前一联蜂腰,后一联鹤膝。
宋·刘克庄《后村诗话》:此两联(按指“无边落木”四句)不用故事,自然高妙,在樊川《齐山九日》七言之上。
元·方回《瀛奎律髓》:此诗已去成都分晓。旧以为在梓州作,恐亦未然。当考公病而止酒在何年也。长江滚滚,必临大江耳。
明·凌宏宪《唐诗广选》:杨诚斋曰:全以“萧萧“滚滚”唤起精神,见得连绵,不是装凑赘语。刘会孟曰:三、四句自雄畅,结复郑重。
明·王世贞《艺苑卮言》卷四:老杜集中,吾甚爱“风急天高”一章,结亦微弱。
明·李东阳《麓堂诗话》:“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景是何等景,事是何等事?宋人乃以《九日崔氏蓝天庄》为律师绝唱,何耶?
明·张綖《杜工部诗通》:少陵派有二诗,一派立论宏阔,如此篇”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及”二仪清浊还高下,三伏炎蒸定有无“其流为宋诗,本朝庄定山诸公祖之。一派造语富丽,如”珠帘绣柱围黄鹄,锦缆牙墙起白鸥“及,“鱼吹细浪摇歌扇,燕蹴飞花落舞筵”等作,其流为元诗,本朝杨孟诸公祖之。
明·胡应麟《诗薮》内编卷五:作诗大法,唯在格律精严,词调稳契,使句意高远,纵孜孜可剪,何害其工?骨体卑陋,虽一字莫移,何补其拙?如老杜”风急天高“乃唐七言律诗第一首。……“风急天高”一章五十六,如海底珊瑚,瘦劲难明,深沉莫测,而力量万钧。通首章法,句法,字法,前无昔人,后无来学。微说说者,是杜诗,非唐诗耳。然此诗自当为古今七律第一,不必为唐人七言律第一也。元人凭此诗云:”一篇之内,句句皆奇,一句之内,字字皆奇;亦有识者。
明·胡震亨《唐音癸签》:无论结语膇重,即起处“鸟飞回”三字,亦勉强属对,无意味。
明·陆时雍《唐诗镜》:三、四是愁绪语。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陆深曰:杜格高,不尽合唐律。此篇声韵,字字可歌,与诸作又别。蒋一葵曰:虽起联而句中各自对,老杜中联亦多用此法。吴山民曰:次联势若大海奔涛,四叠字振起之。三联“常”、“独”二字,何等骨力!周珽云:章法句法,直是蛇神牛鬼佐其笔战。
明·王夫之《唐诗评选》:尽古来今,必不可废。结句生僵,不恶,要亦破体特断,不作死板语。
清·查慎行《初白庵诗评》:七律八句皆属对,创自老杜。前四句写景,何等魄力。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远客悲秋,又以老病止酒,其无聊可知。千绪万端,无首无尾,使人无处捉摸,此等诗如何可学?“风急天高猿啸哀”,发端已藏“独”字。……“潦倒新停浊酒杯”,顶“百年多病”。结凄壮,止益登高之悲,不见九日之乐也。前半先写“登高”所见,第五插出“万里作客”,呼起“艰难”,然后点出“登台”,在第六句中,见排奡纵横。
清高宗敕编《唐宋诗醇》:气象高浑,有如巫峡千寻,走云连风,诚为七律中稀有之作。后人无其骨力,徒肖之于声貌之间,外强而中干,是为不善学杜者。
清·吴昌祺《删订唐诗解》:太白过散,少陵过整,故此诗起太实,结亦滞。
清·张世炜《唐七律隽》:四句如千军万马,冲坚破锐,又如飘风骤雨,折旆翻盆。合州极爱之,真有力拔泰山之势。
清·黄叔灿《唐诗笺注》:通首下字皆不寻常。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八句皆对,起二句,对举之中仍复用韵,格奇变。昔人谓两联俱可裁去二字,试思“落木萧萧下”,“长江滚滚来”,成何语耶?好在“无边”、“不尽”、“万里”、“百年”。
清·王士禛《带经堂诗话》卷三:七言律有以叠字益见悲壮者,如杜子美“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江天漠漠鸟双去,风雨时时龙一吟”是也。
清·施补华《岘佣说诗》一六二:《登高》起二“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收二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通首作对而不嫌其笨者,三四”无边落木“之句,有万钧之气;五六”万里悲秋“二句,有顿挫之神耳。又首句妙在押韵,押韵则声长,不押韵则局板。
清·杨伦《杜诗镜铨》:高浑一气,古今独步,当为杜集七言律诗第一。
清·方东树《昭昧詹言》:前四句景,后四句情。一、二碎,三、四整,变化笔法。五、六接递开合,兼叙点,一气喷薄而出。此放翁所常拟之境也。收不觉为对句,换笔换意,一定章法也。而笔势雄骏奔放,若天马之不可羁,则他人不及。
清·曾国藩《十八家诗钞》:张云:此孙仅所谓“夐邈高耸,若凿太虚而号万窍”者。
贰/
《登高》是杜甫律诗的代表作,此诗给他带来了极高的声誉,历来受到诗评家的推崇。杨伦称之为“杜集七言律诗第一”胡应麟甚争称赞为“古今七言律第一”博得如此盛誉,绝非偶然,自然有其妙处所在。
前人对此诗鉴赏颇多,其理解可谓深折透辟。然而,前人鉴赏诗歌大多仪从诗歌本身特色而言,旁及其他较少。现代社会学科体系的逐渐建立,学术方法的日益开阔,许多学术可以相互诠释,方法上可以相互借鉴。著名学者余英时先生认为,可以旁及许多学科,就如同戴着很多副眼镜看问题,就可以呈现出不问的风貌。如果只戴一副眼镜,看到的就只是一个角度。对于《登高》这首诗,笔者试从新的视角去鉴赏,力图使其有新的突破。
从民俗学的角度欣赏
登高是我国古代文化中特有的民俗现象。学者一般认为其发生有两大源头。一种是“望祭登川”,这是古代一种宗教祭祀活动;另一种是重阳节登高的节日习俗。后来,士大夫文人交友聚会,登高宴饮成为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魏晋时期,文人登高宴饮,吟诗作赋成为当时的一种时尚。陶渊明的《移居》云:“春秋有佳日,登高赋新诗。”谢灵运《脊池E楼》写道:“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嵌。”这为后来登高渐渐成为文人抒怀的传统奠定了基础。
唐代,登高不再是简单的宴饮唱和,文人往往托物言志,观物反思,借登高表达对人生的深沉思考。其主旋律是表现家国之恨、身世之痛和历史的沧桑感。如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小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苍茫阔大,抚今追昔,感叹宇宙,慷慨悲凉。登高言愁叙悲的审美倾向尤为突出。通读唐代大量的登高诗,发现很多都充满悲情。
古代登高这种行为本身就蕴含了一定的文化内涵。宋玉登高而怨,张衡望远而愁,正所谓“自占登高尽惆怅”,登高情绪引起了无数文人的心理共鸣,杜甫也不例外。
在一个深秋季节,群芳凋零,杜甫站在高处,看到落木萧萧,长江滚滚,自己也已经年老多病,却壮志未酬,不由得产生一种忧愁。悲秋也是古代文人心中的一种情结,宋玉《九问》:“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悲秋是生命意识的体现,成为占人表达生命情感的母体,悲秋的潜意识是哀悼青春不再,时光难驻的叹息,是抒发壮志难酬,一事无成的感慨。
杜甫作这首诗的时候已近暮年,然而“功业未及建,夕阳忽两流”,季节之秋加重生命之秋的凄怆。如今我们秋日登高,感到天高云淡,秋高气爽,心情往往十分惬意,所以,我们鉴赏杜甫的《登高》时,很难理解诗人的登高情结,站在民俗学文化层面有助于我们把握这首诗的主题,也更容易体会出作者诗中所要表达的情感。
从史地学角度欣赏
唐代宗大历元年(766)春末,杜甫从云安(今重庆云阳县)沿长江至夔州(四川奉节县),大历三年(768)正月出峡东下,在此居住一年零九个月。在这不到两年的时间内,杜甫创作了四百j十余篇诗歌,占到其全部诗歌的七分之二,可以说。这是一个诗歌创作丰富的时期。《登高》就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此诗是杜甫大历二年(767)秋在夔州所写,描写广夔州特定的地理环境。
夔州本是周代夔子国,后为楚国所有,秦、西汉为巴蜀郡。南北朝称巴州,唐高祖武德元年改为信州,二年义改为夔州。夔州以猿闻名,峡口更以风大著称。《水经注·江水》中描绘:“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日:‘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
杜甫独具慧眼地选取了夔州独特的自然风貌和物候特征。在《登高》前四句中,诗人一口气写出了六种景物:风、天、猿、渚、沙和鸟。风是急的,峡口本以风大闻名,脊到高处,觉得风大,所以着一“急”字;天是高的,这里天高地旷,所以着一“高”字;猿是哀的,唐代夔州多猿,诗人登到高处,峡中频频传来“高猿长啸”之声,正所谓“听猿实下三卢泪”,所以着一“哀”字;渚是“清”的,深秋景物开始萧条,河中沙洲显得十分寂寞冷落,所以着一“清”字:沙是“白”的,经过秋天的风吹晒,沙也显得特别洁净,所以着一“白”字:鸟也是“回”,天宅的飞鸟因风急而低回打旋,所以着一“回”字。
“风急天岛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风急天高、猿猴哀鸣、渚清沙白、群吗盘旋、木叶纷纷凋落,江水奔腾汹涌。诗人以敏锐的眼光,寥寥数语,描绘出一幅壮阔而萧瑟的秋景,体现厂夔州地区独特的深秋风貌。
从绘画美学角度欣赏
《登高》第一联“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便是仰视高空。如狂飙骤来;第二联“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即是俯察江渚,凄清冷落。所谓“怀宇宙以伤远,登高台而写忧。”
在仰观俯察之中,诗人感受到了宇宙的无限和永恒,在旷远的空间里感受到了自身的孤单和渺小,意识到了人生之短暂与无常,才生发出兴尽悲来的深长感喟。庄子早就说过:“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王勃在《滕王阁序》中写道:“天高地远,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看中国的山水画大都画得山高水阔,而画中人物极小,这正是中国古人的宇宙观,空间的阔大和个体渺小的对比,宇宙的无限和个体生命有限的对比,更增加了其悲感。
《楚辞·远游》曰:“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正所谓“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江山万古长青,江水万古长流,人的生命却如落叶飘零,岂能不悲?
《登高》所绘之景具有中国传统绘画的美学特征。具体地说,“风急天高猿啸哀”是高远,“渚清沙白鸟飞还”和“无边落木萧萧下”是平远,这和国画中的“三远”是一致的。诗歌“首联着重刻画眼前具体景物,好比画家工笔,形声色态,一一得到表现。次联着莺渲染整个秋天的气氛,好比画家工笔,只宜传神会意,让读者用联想补充。”
此外,这首诗声律对仗精细微妙,许印芳在《律髓辑要》中这样评价:“七言律八句皆对,首句仍复用韵,初唐人以创此格,垒老杜始为精密耳。”诗人深沉凝重的困苦惆怅心境,因音律的和谐对仗调配而达到了至高的艺术境界。当然,我们还可以从其他角度去鉴赏《登高》,比如修辞学、色彩学、心理学等等,这有待于我们去拓展研究。
叁/
学过诗词的人都知道,律诗是一种非常难写的诗体,而七律就是律诗的一种。其格律严密,要求篇幅固定,由八句组成,每句七个字,每两句为一联,分为首、颔、颈、尾四联。全诗严格押韵,讲究平仄,中间两联还必须对仗。
大概就是因为律诗规矩太多,束缚太多,向来天真烂漫的李白几乎不写律诗,他的整本文集也仅有8首律诗。反倒是和他齐名的诗圣杜甫,是写律诗出名的。也许没有杜甫,唐代的律诗还需要发展许多年,而杜甫的一首《登高》更是被誉为古今律诗第一。在这个有着“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说法的国家,杜甫的《登高》凭什么被这么推崇呢?
风急天高猿啸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 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首诗是杜甫在大历二年秋天所作的。此时,安史之乱已经结束了,但是地方军阀却乘势而起,彼此发动战争争夺地盘,杜甫在夔州都督的照顾下,在当地住了三年,而这三年中他的身体并不好。一天,他独登白帝城外的高台,登高远眺之下,百感交集写下此诗。
这首诗的大意是这样的:风那么的急,天那么的高,猿叫得那么悲凉。水面清澈,沙子被水洗成了白色,海鸟飞回了小岛。无边无际的树叶萧萧落下,看不到尽头的长江滚滚流逝。我漂泊多年,为秋天的萧条而伤心,暮年多病的我独自登上了高山。生活艰难,又没有出头之日,头发逐渐发白,穷困潦倒之后,又因为有病而不能饮酒,酒杯也停了。
杜甫的这首诗,简直字字啼血,声声哀鸣。年轻时候受到挫折还充满希望,如今已经暮年的自己事业还是失败的,这就让杜甫失望甚至绝望,实际上,杜甫写完这首诗后,三年就去世了。这首诗大概写尽了杜甫的一生。
看完了《登高》的大意后,我们就来分析分析这首诗被尊为“古今第一律诗”的原因吧。
格律十分严谨
人们大都把崔颢的《黄鹤楼》推为“唐人七律第一”,但是就格律而言,杜甫的《登高》明显高于《黄鹤楼》。七言律因为诗首尾两联对仗会导致全诗缺乏变化,使得诗文落得下乘,所以七言律诗原本以中间两联对仗,首尾两联不对仗为常格。而《登高》一诗却是八句皆对。
“全诗“五十六字,如海底珊瑚,瘦劲难名,沉深莫测,而精光万丈,力量万钧。通章章法、句法、字法,前无昔人,后无来学,微有说者,是杜诗,非唐诗耳。然此诗自当为古今七言律第一,不必为唐人七言律第一也。胡应麟《诗薮》
首联中,“风急天高”对“渚清沙白”,“猿啸”对“鸟飞”。中间两联是标准的对仗句,尾联因为“艰难”对“潦倒”使得句式工整而被人认为也是对仗的。因此人们说《登高》是四联皆对仗。通常情况下,为了格律对仗工整,诗意往往会被限制,而《登高》一诗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全诗浑然天成。
全诗情感悲哀,眼界高远
没有一首诗可以因为格律而伟大,《登高》也不例外。《登高》的前四句写景,描绘了江边空旷寂寥的景致。首联近景,颔联远景。两联好似画家一般,画出了一幅秋景图。后四句抒情,抒发了穷困潦倒、年老多病的悲哀之情。使得杜甫忧国伤时的情操,跃然纸上。
律诗样板,值得新手琢磨
其实《黄鹤楼》和《登高》何必为了一个第一的虚名而挣个你死我活。《黄鹤楼》是一首半古半律之诗,而杜甫的《登高》则是一首标准的七言律诗,是律诗的模板。《黄鹤楼》的平仄、对仗并不太符合律诗的要求,不适合新手去学习琢磨。而《登高》却因为对仗工整,格局高远,首句入韵,更加值得新手去琢磨,去学习。因此,杜甫的《登高》被尊为“古今第一律诗”当之无愧。
肆/
杜甫第二次参加科考是天宝六载(747)去长安参加制科考试。这一次考试由于当政的李林甫嫉贤妒能,导致无人中举。杜甫由此结束了前半生笑傲江湖的快意生活,开始了举步维艰的求仕及仕途之路。
安史之乱爆发后,杜甫经历了逃难、做官、被贬、辞官、再逃难等许多周折,于乾元二年(759)岁末抵达成都,并在亲友帮衬下修筑了草堂居住。寄居蜀中7年,杜甫带家眷离开草堂,一路东下,于大历元年(766)四月到达夔州。
杜甫在夔州住了一年九个月,其间所创作诗篇数量相当可观——杜甫流传下来的诗歌近1500首,在夔州就写了450余首,约四分之一强,而且其中许多名作,如被叶嘉莹先生作了几十万字集注的《秋兴八首》。
写于大历二年(767)重阳节的《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亦属于彼时所创作的众多名作之一,甚至被推为杜甫的七律之首。
“风急天高猿啸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渚,水中的小块陆地、小岛,也可以联想到小岛近旁的水域。“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落木,落叶。这四句被评为“如千军万马,冲坚破锐,又如飘风骤雨,折旆翻盆。”首联两句被誉为“十四字中撷取六种典型秋色”,颔联两句被赞为“益见悲壮”,“气象高浑”,“唤起精神”。
从这四句中,亦可看出诗人视角的转换。诗人一路登上山垣,站定身形,首先感受到的是猎猎秋风。山高,风比平地来得更猛。再看天依旧那么高远,秋高气爽。耳边听到的是山林间猿猴的啼鸣。猿声本无情,因心境不同听到的感受也不同。诗人老病贫困,流落他乡,在应当与亲人团聚的重阳节里更觉苍凉悲怆。眼中的景色也是萧索难捱的。
诗人的目光从天空、远处的山林落到山下岸边浅滩,看到鸟雀在清冷的浅滩沙地上盘旋。水清沙白,不见人烟,更显寒凉孤寂。无论是一只鸟还是一群鸟,鸟的盘旋往复都会令归期遥遥的诗人更加失落。鸟雀尚能还巢,诗人却有家难还。
除了猿鸣,诗人的耳朵又捕捉到另一种声音——被秋风扫下来的落叶的萧萧声。落叶的声音本来非常轻柔,甚至于听不到。但是当猛烈的狂风袭来时,林木随之吟啸,山峦震荡。同时,诗人的目光从岸边移开,看到的是山下远处滔滔的长江水。无论时局如何艰难,人世如何沧桑,长江奔流向东不停歇却不会改变。诗作是诗人内心格局的体现。即使在老病愁苦时,杜甫的诗也不失雄浑壮阔,这与他的心怀天下的大格局分不开。同时,通过自然的永恒、宏大更衬托出人的渺小。
时光易逝,壮志难酬,岁月蹉跎,诗人已经从“一览众山小”的青年变成了身体羸弱的老翁,不禁吟出“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万里,远离故乡;百年,一生。颈联这两句也是诗眼所在。诗人为什么会在登高时没有了从前的壮志,满眼都是秋之颓败?因为他多年漂泊,故土遥远,长期染病,独自登高,看不到希望,四面楚歌,怎一个愁字了得?!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尾联这两句进一步说明了诗人的无奈苦闷。诗人已经由于“艰难苦恨”而两鬓苍苍,潦倒失意时,本来想浊酒消愁,但是身体不好,最近刚戒了酒,更是无处发泄,无法释怀。客观局面令诗人束手无策,主观方面又无力排解,只能是令一团闷气郁积在胸口,哀音满纸。可谓将无奈写到了极致。
胡应麟对此诗评价极高,认为全诗“五十六字,如海底珊瑚,瘦劲难名,沉深莫测,而精光万丈,力量万钧。通章章法、句法、字法,前无昔人,后无来学,微有说者,是杜诗,非唐诗耳。然此诗自当为古今七言律第一,不必为唐人七言律第一也”。
沈德潜却认为“结句意尽语竭,不必曲为之讳”。施蛰存解释为“此诗最后两句没有结束上文,表达新的旨意。勉强凑上一联,实际是话已说完。这是一个缺点,不必硬要替作者辩护”,并表示赞同:“杜甫的五律及七律,八句全对的很多,其尾联对句往往迷失了主题思想。七律中只有《宿府》一首的尾联云‘已忍伶俜十年事,强移栖息一枝安’,此联可以说既对偶而又明白、又强健的结句。”
文学欣赏原本见仁见智。但是,除了增加了论诗的角度之外,沈德潜、施蛰存的观点更大的价值在于破除文学欣赏中的盲目、迷信,让读者明白伟人不是十全十美,伟大的作品也并非无懈可击。
然而,无论怎样欣赏这首诗,它的文学史地位不容撼动,尤其是在现当代的文学作品选编中,它常位居杜甫诗作第二位。“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更是以其出神入化被广为传颂。
伍/
唐大历二年(767年)秋天,55岁的杜甫流寓夔州,贫病交加,以致耳聋眼花,发稀齿落,当他“重阳独酌杯中酒,抱病起登江上台”时,时局的动荡,政治的昏暗,己身的不幸,万千忧愁齐集心头,于是写下了这首七律。
全诗通过登高时所闻所见,描绘大江边的深秋景象,抒发了贫病交加、一生艰难的身世之感。
诗的前四句实写秋景,为后四句的抒情做衬垫。首联从细处着笔,紧扣夔州的特定环境,精心撷取了有代表性的六组景物,各以一字状一物,构成一个完美的意境:秋天登高,峡口的风本来就大,对于年老多病的诗人来讲,更觉得凄紧,所以用了一个“急”字;秋高气爽苍穹显得特别辽远。因此用了一个“高”字,夔州一向以猿多著称,秋山空谷,猿啸声声,哀转久绝,故用一个“哀”字。澄澈的江水围绕着明晰可见的小洲,状曰“清”;洁净的沙岸,状曰“白”;在那一碧千里、江天无纤尘的背景下翱翔盘旋的水鸟,状曰“回”,“飞回”与上句“风急”又暗相呼应。真是俯仰之间,耳闻目见,令人犹如身临其境。此联不仅上下句对仗,而且句中自对,严谨工整,读来节奏鲜明,富有韵律感,并使景物与当时情思密切配合。
颔联笔法忽变,从首联的层层渲染,转为浑然一体,大处落墨。因峡口风急,山林落叶,满耳“萧萧”之声,“萧萧”叠字,在衬上一个和它双声的“下”字,烘托出满山落叶的声色;因峡口险窄,江水汹涌,满目呈“滚滚”之势。萧萧落木,已兴下面的“悲秋”之景象;滚滚长江,自然也引起下面“百年”身世的感慨。而“无边”和“不尽”,又使眼前有限的山林江水扩展开来,使秋意充溢时空。透过这沉郁悲凉的句子流出诗人韶光易逝、报国无门的喟叹,也折射出诗人长年漂泊、老年孤愁的心态。
后两联抒写登高的感触。笔法上,颈联又由颔联的浑然一体变为多层次的点染。罗大经说它“十四字之间含八意”(《鹤林玉露》),异乡作“客”,寄人篱下,此其一;系舟“万里”,故乡渺茫,此其二;“悲哉秋之为气”,节令凄凉,此其三;“常”年如此,不知其终,此其四。以上为“万里”句;“百年”,即一生,一生潦倒,年已暮齿,此其一;体弱“多病”,缠身不愈,此其二;重九“登台”,“每逢佳节倍思亲”,此其三;而自己眼前却孑然孤“独”,“弟妹萧条各何在”,此其四;以上为“百年”句。八层意思,有力地传达出诗人的羁旅愁和孤独感。而其中“常”、“独”是点睛之笔,万里悲秋作客,偶而为之已属不堪,何况“常”!老年多病独登台,倘若亲朋满座,子孙满堂已可慨叹,何况“独”!全联层层递进,言简意赅,情味无穷。
尾联则放笔直写。“艰难苦恨”四字,以浊重之音透出沉重的悲伧感。诗人所说的“艰难”,即“千戈衰谢两相催”的意思,既含时局维艰,也含个人生活维艰。“宽杯应是酒”,这样艰难潦倒的境遇,本来还可以借酒浇愁,偏偏又染上肺疾,不得不暂且罢饮,这更增添了难以排遣的忧愁。
律诗本是骈俪化的产物,严整是它的特征之一。这首诗四联对仗,首尾二联好象没有对,颔联二联好象无意于对,“细绎之,却锱铢钧两,毫发不差。”(胡应麟《诗薮》)过于工整,本易陷于板滞单调,而此七律却又意兴横逸,气韵生动。最后以苦涩语作结,无限悲凉之意见于字里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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