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战:东晋立国(全)“光腚北士”与“散装江东”博弈下的门阀政治开端
壹:时间紧、任务重、无资源的“诺亚方舟”
八王之乱后,北方诸胡开始登上历史舞台。
永嘉之乱后,北方诸胡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这个胜利,就是淮河以北的中国北方,汉民族的政权立不住了。
胡马南下后,中原北方的汉族人民开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数量巨大的人口迁徙。
主分四个方向。
前面我们说过三个:西北张家,太原刘琨,幽州王浚。
凉州由于地处偏远、体量一般,在政治和军事上的影响力注定不大,前往大西北的士族人数也最少,但这片土地却对未来中华文明的存续和融合起到了极其关键的作用,后面我们会在合适的时候让他登台亮相。
前往太原刘琨和幽州王俊的,主要是黄河以北的青幽并冀士族,但这二位领导都没有留住人,大量中下层士族最终跑到了更加边缘的地方去闯关东,最终和另一个率先汉化的游牧民族展开了合作最终接了“五胡”的第三棒,这个后面我们会有专场。
无论东北还是西北,往北跑的总体上还是少数。
大量的强宗巨族和下不了狠心的地方士族仍然选择了扎根本土自保。
真正大规模体量的人口迁徙,是往南方。
大量有关系和跑得动的两京与河南的世族开始举家南迁。
史称“衣冠南渡”。
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往南方的人口大迁徙,就此启动。
为什么要往南跑呢?
两个原因:
1、淮河长江天险,可以挡住诸胡的马蹄。
2、在南方,还有组织。
公元311年,中原唯一还有体量的司马越军团在石勒的追击骚扰下崩溃,相互践踏死亡如山,无一幸免,大量的司马诸王和高门领导被杀,随后石勒又于洧仓逆击干掉了从洛阳有组织逃跑的司马越世子集团。(衍军大溃,勒分骑围而射之,相登如山,无一免者;左卫何伦、右卫李恽闻越薨,奉越妃裴氏及越世子毗出自洛阳。勒逆毗于洧仓,军复大溃,执毗及诸王公卿士,皆害之,死者甚众)
白茫茫中原真干净后,洛阳失陷。
公元312年,此时已经混成中原第一大盗的石勒在葛陂大举造船,准备南下打到南京去。
在这个历史关头,天降三月大雨和江南所有能动之军云集寿春使得天助与自助齐聚,以司马睿为名片,王导为核心的“王与马”,在这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用了非常短暂的时间打造了华夏文明堪堪能用的诺亚方舟。
如果诸胡成功南下,整个华夏文明上千年来的积累有可能就会变成中国版“黑暗的中世纪”。
东晋在大江之南的成功站住脚,使得北方和南方在这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都得到了难得的反省时间。
既使得华夏大地一分为二的只能在北方的实验场中尝试并迭代“混一胡汉”的统治方式;
也使得南方能够有机会将前面的政治文化积弊进行反思。
这南北两条线的三百年平行不相交,使得中华文明成功挺过了本来的“凛冬长夜”。
大江南北在最终在文化、艺术、科技上收获了双丰收的大融合。
中华文明不断档,中华文化大升华,中华民族大融合。
这一章,至关重要。
传统意义上人们认为东晋的建立很理所当然。
北方待不住了,肯定得往南面搬啊。
但实际上,比想象中要艰难的多。
首先这位司马睿是个什么东西?
不光离司马师、司马昭、司马炎的黄金家族统序差的实在有点远,而且你之前有啥政治光环的积累吗?
无论南下北士,还是江南土豪,全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大哥你原来是干啥的呀?
其次,一群没有实力的外地人居然成功的打入了人家土生土长的市场。
更神奇的是,并没有出现南北内战。
最神奇的是,这群狗屁没有的外地人最终成功的站在了本土地头蛇的头上成为了最上等的人。
你听听就觉得超级不靠谱。
但是,人家北国高门们眼睁睁就是做到了。
这一章的种种思路和手法,对于百战系列来讲,都是极其宝贵的一章。
我们开刊六十四战了,基本上都在说的是实力决定一切。
但是,有的特殊章节,还是能展示下高质量的巧取与豪夺的。
好神奇,这种巧取豪夺的范例还得是司马家和他的小伙伴们来演。
280年,晋灭吴。
307年九月,司马睿跟王导渡江至建邺。
此时西晋对于江南的平定仅仅过去了27年,而前面江南地区脱离中央的控制已经接近百年了。
用司马炎自己的话讲:吴人轻锐,难安异动。
伴随着立业江东的淮泗军团老底子渐渐褪去,孙吴最终向江南大族妥协,孙权称帝后江东开始向大豪族大地主方向发展,晋灭吴和八王之乱又远远没有伤害到江东权力版块的结构。
因此,江东这片土地,对于此时还剩半口气的晋王朝来讲,尤其是对名望与实力全无的司马睿来讲,更像是另一片群狼环伺的陌生之地。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江东都不像是会配合司马家的后援团。
但另一方面,又是时间紧,任务重。
因为仅仅司马睿南渡四年后的311年,前面我们说的永嘉之乱到来,司马越死,晋在中原的所有力量被石勒包饺子干掉。
不仅难民团们就要来了。
更可怕的是石勒也开始饮马江淮了。
在这历史关头,发生了什么,使得司马睿最终成功由一个三无产品最终在江东站稳脚跟乃至最终成功建立东晋呢?
这是段长长的演化逻辑。
少了中间一个环节,最终的结局都不会如此。
让我们一幕幕拉开这环环相扣的历史画卷吧。
孙权在称帝后,一方面在向江东大族妥协,一方面在鼓励下面内斗,吴国的党争围绕太子党和鲁王党打到了举国中分的地步。(丞相陆逊、大将军诸葛恪、太常顾谭、骠骑将军朱据、会稽太守滕胤、大都督施绩、尚书丁密等奉礼而行,宗事太子;骠骑将军步骘、镇南将军吕岱、大司马全琮、左将军吕据、中书令孙弘等附鲁王,中外官僚将军大臣举国中分)
政坛内部不仅剑拔弩张,领导人也一个比一个不正常,到了末代皇帝孙皓那,所谓“皓之淫刑所滥,陨毙流黜者,盖不可胜数。是以群下人人惴恐,皆日日以冀,朝不谋夕”,虽然孙吴政权本土化了,大族们得到了相应的政治待遇和地区保护红利,但整个江东过的那是相当痛苦无奈。
孙家不是东西的背景光其实也是司马睿后面能够顺利得到江南豪族们出手援助的第一个重要历史原因。
晋灭吴后,司马炎曾提出一道申论题:吴人轻锐,难安易动,咱该咋办?
广陵人华谭相当因地制宜的给出了对策:吴地因为千山万水离得太远,所以风俗水土不同,又因为有着长江在那隔着,当地的豪族都比较彪。最好的办法是先把他那的头面人物请来,使人家融入咱大国朝堂,对江南人才给予特殊优待的政策,然后千千万万轻其赋税,只要这样江东就永远不会出问题。(然殊俗远境,风土不同,吴阻长江,旧俗轻悍。所安之计,当先筹其人士,使云翔阊阖,进其贤才,待以异礼;明选牧伯,致以威风;轻其赋敛,将顺咸悦,可以永保无穷)
司马炎平吴本来就是为了跟他弟弟政治大比武的面子工程,荆扬二州拿下来之后根本就没指望从这两块土地去得到什么,宗旨就是千万别给我惹乱子,我特么要跟我弟弟对掌了,别耽误爷扶傻儿子上位的千秋大计。
所以华谭一切从简的策论,后面基本成为了司马炎对吴的解放政策。
孙皓投降不久,司马炎迅速对吴国的官僚结构展开了政治思想梳理,派大量辅导员南下宣传解放政策,对州牧和太守以下的所有人士任命全都没有动,与此同时废除了孙家的大量苛政,迎来了吴人的巨大欢迎。(遣使者分诣荆、扬抚慰,吴牧、守已下皆不更易;除其苛政,悉从简易;其牧守下皆因吴所置,除其苛政,示之简易,吴人大悦)
司马伷把孙氏的所有宗族打包快递到了洛阳,将伐吴之战的吴将战亡之家迁徙于寿春,从源头上减少了统治江东的阻力。(琅邪王遣使送孙及其宗族诣洛陽;孙氏大将战亡之家徙于寿阳)
像顾荣、陆机等江东豪门的才俊,被吸收到了洛阳的中央系统;与此同时展开了吸收南方人口的好政策,所有孙吴的公务员系统渡江北上的取消十年赋税,非公务员系统的取消二十年。(将吏渡江复十年,百姓及百工复二十年)
司马炎对江南基本上并没有实行什么汲取政策而是一种放置,所以从吴亡的280年到公元四世纪开始的二十多年间,荆扬二州从孙吴的苛政和战备中解放了出来,得到了无为而治的巨大生态红利,开始了江南豪族无拘无束的野蛮生长。
进入四世纪后,八王之乱开启,大河没水小河干,国没了家也别想好,江东豪族自我发展的好日子也过到头了。
公元303年,江东爆发了石冰之乱。
起因是流贼张昌先反于荆州,其部下石冰随后率领的流民军顺江而下来到了江东打砸抢烧。
此时江东已经20多年没经兵火了,更重要的是扬州根本就没有什么正规军,石冰顺江而下后几乎所到皆平,政府军根本不是对手,一度荆、江、徐、扬、豫五州之地全都成了张昌匪帮的天下,张昌开始在各地设立自己伪政府班子,由于水平极低土匪出身,南方五州照着梁山的思路发展成为了土匪劫掠的天堂。(于是荆、江、徐、扬、豫五州之境,多为昌所据。昌更置牧守,皆桀盗小人,专以劫掠为务)
当时洛阳正如火如荼的展开着司马乂和司马颖司马颙的三王会战,根本没工夫搭理南方。
这也就意味着,中央那你指望不上了。
不过没关系,人家南方豪族们这些年不是白发展的,看到漫山遍野的土匪妄图颠覆我们的美好土豪生活,各江东大族纷纷出人出钱组成地方军。
以超级土豪的阳羡周氏为核心,会稽贺循,广陵华谭,丹阳葛洪、甘卓等各地豪族们开始纷纷聚众而来,推举出来了此时的吴兴太守,吴郡大族的顾秘为都督扬州九郡诸军事,去领导南方复仇者联盟去和土匪军开战。(玘密欲讨冰,潜结前南平内史王矩,共推吴兴太守顾秘都督扬州九郡军事,及江东人士同起义兵;于是前侍御史贺循起兵于会稽,庐江内史广陵华谭及丹陽葛洪、甘卓皆起兵以应秘)
阳羡周氏的掌门人周玘斩杀石冰委派的伪政府官员,并打跑了石冰派遣过来的数万讨伐流贼,周玘临阵斩其大将羌毒。(斩冰所置吴兴太守区山及诸长史。冰遣其将羌毒领数万人距玘,玘临阵斩毒)
随后石冰觉得江南惹不起,亲自带着队伍来到了江北重镇寿春,把此时都督扬州军区的刘准给愁的啊!(冰遣其将羌毒帅兵数万拒,击斩之。冰自临淮趋寿春。征东将军刘准闻冰至,惶惧不知所为)
也是在这个时候,上一章我们说过的此时来这负责南粮北调的陈敏表示自己要为国分忧,请求怂了的刘准把兵给他去平叛。
在陈敏为首的江北官军和周玘为首的江东土豪军联合下,304年3月,仅仅一个季度的时间,石冰之乱就被平掉了。(冰众十倍于敏,敏击之,所向皆捷,遂与周合攻冰于建康。三月,冰北走,投封云,云司马张统斩冰及云以降,扬、徐二州平)
比较有意思的是,平贼这是大功啊!太平年代是摸不到这种功勋的,陈敏因此被封为了广陵相进入了中级编制,但江南的土豪军们却纷纷解散了武装回家过日子去了。(周、贺循皆散众还家,不言功赏)
说到底,打的这仗不是什么“国仗”。
打的是“乡仗”。
保卫的也不是什么国家,而是保卫自己的地盘不被打土豪和自由发展的生活方式。
人家最关心的是其在本乡本土根深蒂固的统治根基,至于通过战功获得政治权力并不在我们的规划考虑范围之内。
因为在这个九品中正制的时代,高级官员永远不会有我们江东豪族的事,我们毕竟是战败国,要有自知之明。
江东首望的顾荣,在中央号称“洛阳三俊”,这些年不过混迹于各位掌权者的幕僚中做个长史。
我们家族产业那么大,我有毛病冒那么大的风险去搞政治啊!又搞不出什么大名堂!
我们本乡本土力量强劲,中央下派的官员也不太敢跟我们地头蛇闹不愉快,只要整个社会能够安定稳固下来,我们的利益就是最大化的。
这其实也说明一个问题,此次石冰之乱江东大族们普遍高风亮节的更深层原因,是因为江东的经济发展水平是真的高,当巨大的经济收益和地方红利在你面前的时候,从政的欲望通常就会相当程度的下降。
后面我们在仔细分析江东各大族的行为动机时,我们穿越一千多年仍然会看到很多今天“散装的江苏”的影子。
一千多年前“散装的江东”,是司马睿等北方人最终能够立足江东的第二个重要原因。
石冰之乱后没多久,周玘等江南土豪们慢慢发现,时代变化的有些快。
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过去单纯美好的小幸福回不去了。
在平乱石冰中表现不错的陈敏,在和司马越合兵讨伐关中司马颙的时候被翻脸的豫州刺史刘乔击败于萧县,随后陈敏看透了司马越的虚弱,动了做孙策的野心,收兵于历阳开始正式造反。(敏因中国大乱,遂请东归,收兵据历阳)
八王之乱后期,江东的士族们深感跟你们这帮中原爷爷们折腾不起了,早于中原士族们很久就开始纷纷南下返乡,陈敏造反之时,恰逢司马越的参军甘卓弃官返乡,陈敏为儿子娶了甘卓的闺女,随后教唆甘卓假传中央命令拜陈敏为扬州刺史,驱逐了扬州刺史刘机和丹杨郡太守王旷。
陈敏是个没啥脑子的人,打算诛杀江东士人打造寒门共和国。(会敏欲诛诸士人)
人家百年的根基,你杀了人家那整个江东就是断了线的风筝,兵粮钱你都从哪里来呢?
陈敏最终被江东首望的顾荣劝阻,开始与江南豪族们展开合作,陈敏任命顾荣为首的江南四十余大族为将军、郡守。(荣说之曰······若能委信君子,各得尽怀,散蒂芥之恨,塞谗谄之口,则大事可图也。'敏纳其言,悉引诸豪族委任之)
西晋在江南的官方势力基本上已经不复存在,谁来都是平推,陈敏弟陈恢南寇江州,刺史应邈就跑了,弟陈斌东略诸郡,又顺利拿下了吴越之地,随后陈敏自封都督江东军事、大司马、楚公,封十郡,加九锡,还声称打算自长江入黄河奉迎天子。
最开始,江东士族们对陈敏是并不反对的。(荣并伪从之)
但是共事不久后,江东士族发现了一个问题。
陈敏不是那块料。
他有当孙策的想法,却根本没有当年小霸王的本事,而且还一大堆孙策的毛病,纵容子弟横行,侵占了很多地头蛇的既得利益。(敏凡才无远略,一旦据有江东,刑政无章,不为英俊所服,且子弟凶暴,所在为患)
你既然动了人家的财路,人家就注定要动你生路了。
陈敏的昙花一现开始上演。
陈敏嘚瑟没多久后,顾荣等人接到了时任司马越军谘祭酒的广陵华谭的来信。
来信内容极其高妙:
1、当年孙坚的武烈已经很牛了,但死在襄阳了,后来孙策天纵奇才,但仅仅靠的是他自己吗?要靠老天开恩、妈妈明理、诸葛、顾、步、张、朱、陆、全等南方大族力挺,所以能够称雄南方,但即便如此,他家纯粹以兵家兴起,最终不过三世就完蛋了。(昔吴之武烈,称美一代,虽奋奇宛叶,亦受折襄阳。讨逆雄气,志存中夏,临江发怒,命讫丹徒。赖先主承运,雄谋天挺,尚内倚慈母仁明之教,外杖子布廷争之忠,又有诸葛、顾、步、张、朱、陆、全之族,故能鞭笞百越,称制南州。然兵家之兴,不出三世,运未盈百,归命入臣)
结论一:他陈敏的武运比孙家还牛吗?
2、你们保的那个陈敏叫个东西吗?论本事有老孙家那爷仨厉害吗?再说这哥们是个不入流的“七第顽冗,六品下才”!(今以陈敏仓部令史,七第顽冗,六品下才,欲蹑桓王之高踪,蹈大皇之绝轨,远度诸贤,犹当未许也)
还记得九品中正制里真正管用的哪几品吗?
二到六品。
这位陈敏是最次的那档评级,完全上不了台面,无论家世还是能力,要啥没啥。
结论二:他跟咱们完全不是一个阶级。
3、你们在他手下不仅没发展,现在甚至已经有受辱的趋势了,将来等朝廷大军平叛杀来,你们这帮江东士族有啥面目再见中原的阶级同志们呢?(诸君垂头,不能建翟义之谋;而顾生俯眉,已受羁绊之辱···威震丹阳,擒寇建邺,而诸贤何颜见中州之士邪)
结论三:你们不仅没有现在,还将没有未来,将来的家业不一定保得住哦。
4、咱们才是自己人啊!咋能跟个小贼混啊!此时回头不晚啊!兄弟们想想未来啊!(小寇隔津,音符道阔,引领南望,情存旧怀。忠义之人,何世蔑有···昔为同志,今已殊域,往为一体,今成异身。瞻江长叹,非子谁思!愿图良策,以存嘉谋也)
结论四:回头不晚。
这封信,算是从大数据上把江东贵族们骂醒了
江南土豪们一比较后发现,无论是土匪当道,还是军阀割据,都比不上一大家子内卷了20多年根本没工夫搭理咱的司马家政策好。
贰:阴差阳错的登陆时机,垂死病人的特殊疗法
跟着陈敏这么一块料不可能有未来,周玘、顾荣等人其实早就开始思考出路,华谭的那封信成为了下定决心的催化剂。(周玘、顾荣之徒常惧祸败,又得谭书,皆有惭色)
最终江东的同志们派使者密报镇寿春的扬州都督刘准,劝其派兵灭陈敏,江东同志们作为内应准备反水了。
刘准随后派扬州刺史刘机等领兵攻打历阳郡,陈敏派弟弟陈昶及将军钱广到乌江对抗刘机。
结果周玘策反老乡钱广杀了陈昶。(钱广家在长城,玘乡人也,玘潜使图昶)
虽然南人此时已经开始出现策反苗头了,但陈敏仍然相信自己的亲家甘卓,给他配备了大规模的军备物资讨伐钱广。(敏仍遣甘卓出横江,坚甲利器,尽以委之)
结果甘卓被顾荣和周玘再次策反。(玘、荣又说甘卓,卓遂背敏)
不再相信任何人的陈敏亲率万人来战倒戈的甘卓,顾荣阵前挥羽扇下达总攻命令,陈敏部被打的溃不成军,陈敏单骑北逃途中被杀,陈氏被灭族。
南联盟凭一己之力搞定了咋咋呼呼的陈敏割据势力。
在策反甘卓的过程中,史料中相当重要的记载了江南土豪们的想法,顾荣是这么说的:本来咱们的打算,是如果江东共和国有希望建立起来,咱们就共同成就这个事,但现在兄弟你看这事有戏吗?(荣私于卓曰:'若江东之事可济,当共成之。然卿观事势当有济理不?)
陈敏不是这块料啊!而且其子弟也不尊重咱们的既得利益,必败无疑。(敏既常才,本无大略,政令反覆,计无所定,然其子弟各已骄矜,其败必矣)
我们现在跟着他混,他日江西诸军将我们的首级打包洛阳时快递上写着反贼“顾荣甘卓”之首,咱就失足千古啦!(而吾等安然受其官禄,事败之日,使江西诸军函首送洛,题曰逆贼顾荣、甘卓之首,岂惟一身颠覆,辱及万世,可不图之)
这里面,顾荣其实表达了一个潜台词:人家江南确实有过闹独立的心思。(若江东之事可济,当共成之)
但是,要看形势。(然卿观事势当有济理不?)
这个形势有赖于两点:
1、领头的人是不是那块料。
陈敏明显不是那意思。
既不是乱世英雄,又没有高级成分的政治号召。(敏既常才,本无大略)
2、我们的利益能不能够得到比之前20年更加美好的出路。
陈敏的家族在利益上和我们是零和博弈,并不尊重我们。(然其子弟各已骄矜)
这也就意味着此时的“事势不当济”。
陈敏被干掉后,江东贵族们面临着敢问路在何方的关键抉择。
摆在他们面前关键利益点实际上只有一个,就是固有的江东贵族利益不能受损害。
达成这个关键利益点需要两方面:
1、江东不能出现大规模的战乱,所有的斗争级别必须局限在江东各地豪族所能控制的范围内。
陈敏被平的307年时,石勒和王弥都已经开始撒开丫子了,司马越出镇许昌,中原已经乱成一地鸡毛了,大量的坞堡组织体开始出现,河南河北各地的旧有士族力量被伤害,这是江东贵族们所不愿意看到的。
2、江东的权力结构不能出现巨大变动,决不能允许一股新的力量兴起做大,以免将来损害其他贵族的固有利益。
陈敏这种不讲规矩的“寒门”绝对不能再给机会!
还没等江东的这帮士族们有下一步的想法,司马越那已经出招了,对这帮投诚的江南人并不信任,征调顾荣等人入朝。(事平,还吴。永嘉初,征拜侍中;召拜尚书郎,与荣同赴洛)
其实就是扣你这帮江东豪族去做人质。
这帮江东高干团本来都同意了,决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感动下司马越,洗刷一下自己从贼一年的污点,但来到彭城后不断接到国际新闻,天下已经崩盘,司马家每年过的都跟王小二一样,然后决定先等等再看看形势,结果裴盾收到了妹夫司马越的来信:要是顾荣这帮在那观望犹豫,就都绑了给我送过来。(至徐州,闻乱日甚,将不行。会刺史裴盾得东海王越书,若荣等顾望,以军礼发遣)
摸到小道消息的江东高干团纷纷扔了辎重行李做小船一日一夜狂奔三百里回了老家。(乃与荣及陆玩等各解船弃车牛,一日一夜行三百里,得还扬州)
这个政治表态相当不好,相当于撕破脸了。
仅仅一个季度后,江东贵族们迎来了一个相当敏感的政治信号,当年七月,司马睿得到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的官方任命。
九月一日,司马睿王导组合渡江至建邺。
司马睿是不是瞄准他们来的呢?
最开始一段时间,江东群豪极度紧张,根本不和司马睿有任何的接触。(及徙镇建康,吴人不附,居月余,士庶莫有至者)
但在仔细观察后,江东群豪得到了一个结论:司马越的这个部署不是冲他们来的!
这哥俩南渡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过江,司马越现在根本顾不上找茬江东贵族的不定调遣,而是要将眼光对准此时镇寿春的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周馥。
这位周馥,是当年协同平吴的扬州刺史周浚的从弟,最早江东群豪准备叛变陈敏时是给当时的扬州一把手刘准报的信,但没多久因为刘准实在太废物,周馥接替刘准来处理扬州的乱摊子。(帝还宫,出为平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代刘准为镇东将军,与周玘等讨陈敏,灭之,以功封永宁伯)
周馥上任后协同江南群豪们平灭了陈敏之乱,手里有了兵后开始暴露了本来面目。
司马越很快收到消息,周馥对自己的独揽朝政很不爽,经常发表不满言论,而且大哥情绪相当激动,司马越颇为忌惮这个镇寿春的异己。(馥自经世故,每欲维正朝迁,忠情恳至。以东海王越不尽臣节,每言论厉然,越深惮之)
在周馥公然不满自己,江南高门的人质又没有抓到的情况下,司马越非常担心南方再次独立出去,于是赶快将司马睿派过了江,抢在周馥和江东土豪们自己动想法之前填补江东的权力空白。
此时此刻,我们再捋一下江东豪族的心理动态:
1、他们的终极目标,是保存自己的本土利益不受损并发扬光大。
2、他们目前缺乏独自建立江南共和国的底气,不然不会曾经跟陈敏混在一起,也不会一度答应司马越的征召。
无论是面对西晋将来的讨伐,还是自己建立政权后“散装江东”的难以整合,江南豪族圈都没有足够的底气。
当时江东群豪最好的出路:其实是借助传统权威的西晋招牌去发挥社会号召对本土进行稳定和凝聚。
像陈敏那种自封的都督江东诸军事、大司马、楚公的形式,在社会号召公信力上是狗屁不通的。
华谭的那封鄙视信简直是不带脏字的通篇骂街,那家伙时隔一千七百年我都觉得又损又还不了嘴。
但是,像西晋官方授予的那种社会公认的“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这种地方实权派的官职西晋又绝不可能授予江南士族,那都是宗室和北方高门的保留岗位。
你们永远不是人家的自己人!
所以,最好的出路,是拥戴上述拥有这种政治资源的宗室和北方高门,然后继续自己江东自治的路线为妙。
此时,扬州目前有两个西晋朝廷委派的地方代言人。
一个是镇寿春的周馥,手里有部队。
一个是刚渡江的泥菩萨司马睿,几乎是光杆司令,啥都没有。
一比较,发现司马睿弱的是那么可爱!
司马睿和王导的这个“王与马”组合,基本上满足了江东贵族的所有潜在利益点:
同阶级,弱实力,好态度。
1、先说同阶级。
司马睿和王导都是贵族上品,那家族名号扔出来都是一大串,在成份上算是全国第一等。
江东贵族们则是当地第一等,但放在全国就谈不上顶级了,通常不太好意思张嘴。
不过双方有交集。
280年晋刚刚灭吴时,代表人物顾荣就与陆机、陆云兄弟进京号称'洛阳三俊'了,在洛阳曾历任尚书郎、太子中舍人等官职,后面非常关键的南北调和点之一的纪瞻曾被司马冏起用任东阁祭酒,虽然都没混的多成功,但和北方高门是有大量交集的。
广陵人的华谭在那封鄙视信中写的重要论据是“威震丹阳,擒寇建邺,而诸贤何颜见中州之士邪?”
看似南北间曾经是不同国家,双方老死不相往来,但实际上,双方都是世家大族的阶级,都是同样的家族利益。
这也导致了长江两岸的隔阂并没有那么大。
这一点其实就好比今天各国间哪怕不同语言,不同人种,但顶层精英家庭间的共同语言,实际上远远比跟本国中产和底层的多,比如李嘉诚和比尔盖茨的共同话题与合作机会绝对要比各自跟本国99.999%的人多。
再加上当时西晋的那种谈玄论道和奢靡浮华的风气特别直击人性弱点:比着浪嘛!带我装X带我飞嘛!
所以江东贵族们从心底,对洛阳的顶级贵族们是神往的,是羡慕的,乃至很多生活做派都在效仿洛阳贵族们。
也嗑药,也炫富,也奢靡,也玄谈。
比如说在平灭陈敏后,顾荣等人被司马越征召,在路上,同志们那是大开洛阳最流行的清谈辩论会打发时间的。(召拜尚书郎,与荣同赴洛,在途共论《易》太极。荣曰:'太极者,盖谓混沌之时曚昧未分···瞻曰:'昔疱牺画八卦,阴阳之理尽矣···若必有父母,非天地其孰在?荣遂止)
价值观一旦容易调和,也就意味着双方是存在着巨大破冰空间的。
再说句题外话,文化和价值观的引导真的超级重要!有的直指人劣根性的嗑药、奢靡、黄赌的社会风气是一定要彻底打掉的!
那东西只要放开了就是洪水猛兽!禁不住的!
西晋的那堆炉灰渣子最后就又全都移植到江东了,相反在西北凉州,由于没有顶层的“时尚引领”,人家就本着务实的角度往前缓缓发展,小小的体量在百年后抱出来了太多令人感动的文明传承伟大成果。
2、再来说弱实力。
司马睿虽然是司马家贵族,但并非是司马昭那一脉的,你的权威因此有限,尤其号召此时半国外的江东。
琅琊国不小,但实力非常一般;而且你前面干的镇守徐州的岗位,但徐州兵都被司马越收走打大牌去了。
王导是顶级高门的琅琊王家代表,但他此时跟司马睿一样,并没有什么硬性班底跟过长江。
这对“王与马”的徒有其名,使得他们客观的展现了自己人畜无害的一面:你们不要担心,我仅仅是司马家在江东的代言人。
3、最重要的一点,好态度。
“王马”组合来到江东后,迅速的让所有人感受到了可以合作的政策开放性。
要特别说说东晋开国的总设计师,王导了。
琅琊王氏一门俊杰人才甚多,王导是王览嫡孙,这孩子年少时就风姿飘逸,自带家传渊源的玄学气质。
十四岁时,陈留高士张公在见到他后大奇,对他哥王敦说:“这个孩子的容貌气度,将来是当宰相的材料。”
王导成人后被多次任命官职但都不去上任,直到后来司马越在尘埃中站到了最后,王导出仕参了司马越的军事。
八王之乱后,王导在洛阳开始被家族安排跟定琅琊王司马睿,随后劝他就任藩国巩固老家基本盘。
随后司马睿人生发迹的每一步,无论是出镇下邳还是渡江建邺,王导全部参与并担纲了总设计师。
王导来到江东后,从三个方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第一,合作共荣。
史书上说“王与马”登陆南京后,连着一个多月没人搭理,王导比较担心,恰逢王敦来扬州,于是王导和王敦商量:这位琅琊王没啥咖位,哥哥您已经海内知名,实力雄厚,应该当当背景光。随后是王导攒局,搞了次大游行,给司马睿安排了威严盛大的仪仗,王导和王敦等名流大咖骑马侍从旁边,唬的纪瞻、顾荣等江东贵族纷纷在道边行礼。(及徙镇建康,吴人不附,居月余,士庶莫有至者,导患之。会敦来朝,导谓之曰:'琅邪王仁德虽厚,而名论犹轻。兄威风已振,宜有以匡济者。'会三月上巳,帝亲观禊,乘肩舆,具威仪,敦、导及诸名胜皆骑从。吴人纪瞻、顾荣,皆江南之望,窃觇之,见其如此,咸惊惧,乃相率拜于道左)
广告打完后,王导跟司马睿说:现在我们应该降低姿态,拿下顾荣、贺循这二位江南首望,这都是地头蛇,咱们要结交示好,收服人心,他们两人来了,就没有不来的人了。
随后司马睿派王导去请这二位,自此司马睿集团开始慢慢在江东站稳脚跟。(帝乃使导躬造循、荣,二人皆应命而至,由是吴会风靡,百姓归心焉。自此之后,渐相崇奉,君臣之礼始定)
这是司马睿集团立足江东最脍炙人口的一个故事。
很遗憾,是编出来的。
都是贵族,什么场面没见过,你们簇拥他我们就傻了?还路边相拜?我们没有面子吗?
这段《王导传》中的记载是编出来的,原因有二:
1、时间对不上。记载中,司马睿到了南京“居月余”后仍然“士庶莫有至者”,随后就“会三月上巳”了。
司马睿是307年九月初一到的南京,“居月余”后应该是十月,三月上巳节都是半年后的事了。
2、人物对不上。此时是308年3月,王导求救的背景光,所谓“威风已振”的王敦此时并不在扬州,而是在洛阳。
永嘉初年,王敦由青州刺史任上回到洛阳干中书监,309年三月,司马越从荥阳突然袭击来到了洛阳,此时“半仙儿”的王敦还发表了司马越要杀人的预言,司马越洛阳搞完小型政变后才将王敦封的扬州刺史,而且王敦早年间也根本谈不上什么“威风已振”,一年后还差点让人家当鸡宰,一看就是后面牵强附会写上去的。(永嘉初,征为中书监。于时天下大乱,敦悉以公主时侍婢百余人配给将士,金银宝物散之于众,单车还洛。东海王越自荥阳来朝,敦谓所亲曰:'今威权悉在太傅,而选用表情,尚书犹以旧制裁之,太傅今至,必有诛罚。'俄而越收中书令缪播等十余人杀之。越以敦为扬州刺史)
史书中又是用后面权倾荆州的王敦做背景光,又是导演这种公关事件,无非是想说明两个问题:
1、司马睿是真的光杆司令,狗屁没有。
2、王导在这段关系中是主导作用。
史书中,王导劝司马睿要放低姿态,以及王导亲自去请顾荣与贺循的描写大概率是真的。
因为在顾荣、纪瞻等人的本传中有很多“王与马”低姿态的描写,以顾荣举例:司马睿镇江东后以顾荣为军司加散骑常侍,凡所谋画,全都要咨询顾荣。(元帝镇江东,以荣为军司,加散骑常侍,凡所谋画,皆以谘焉)
这还不算啥,顾荣仅仅一封推荐信,就从司马睿那批下来了陆晔、甘卓、殷祐等八位大族子弟的编制,基本上是说啥听啥的给面子。(时南土之士未尽才用,荣又言:'陆士光贞正清贵,金玉其质;甘季思忠款尽诚,胆干殊快;殷庆元质略有明规,文武可施用;荣族兄公让明亮守节,困不易操;会稽杨彦明、谢行言皆服膺儒教,足为公望;贺生沈潜,青云之士;陶恭兄弟才干虽少,实事极佳。凡此诸人,皆南金也。'书奏,皆纳之)
王导在南北和衷共济上面可不仅仅是表姿态那么简单,他非常识时务的尊重了双方各自的利益,作为超级粘合剂把南北两方面拢到一起。
后面王导出任扬州刺史时,数百宾客前来道贺,王导长袖善舞,人人尽欢。
只有临海郡一位任姓客人和几位胡僧到最后仍未得到招待。
王导发现后找机会走到任氏身边说:“您今天来我这了,那临海无贤了。
一句话搞定任氏后,王导又走到胡僧面前,弹着手指说:“兰闍,兰闍!”(具体这是啥意思没查到,咱就理解成双手合十对僧人称“阿弥陀佛”就成了)
群僧俱笑。
同样是王导任扬州刺史时,曾派遣八部从事到各郡任职考察,回来以后,大家一起向王导进行汇报。
各部从事们纷纷汇报各地郡守的优劣,轮到顾家的顾和时,唯独他没有发言。
王导问顾和:“你咋不说话呢?”
顾和回答说:“领导你辅政,最好宁让吞舟之鱼漏网,也别满世界瞎八卦去!(明公作辅,宁使网漏吞舟,何缘采听风闻,以察察为政)
瞅瞅!多狂的话啊!
王导却赞叹表示你说的对。(导咨嗟称善)
顾和作为下级,在用一种非常没有礼貌的方式提醒王导的权力边界。
各地自有各地的土皇帝,底下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贵的是王导后面的态度。
这种气度是很难得的,东晋门阀政治接第二棒的掌门人颍川庾亮就没这两下子,王导夏天看庾亮办公时太玩命于是对庾亮说:大热天的,可以大略从简。(暑,可小简之)
庾亮说:您从简了,对天下不见得是好事。(公之遗事,天下亦未以为允)
庾亮后来就因为性格刚强管的太宽逼反了苏峻闯了大乱子。
当时王导在刚刚建立的东晋政权中意味着什么呢?
史载王导辅政,主旨就是无为而治不得罪人,朝野上下将王导比作管仲。(时荆扬晏安,户口殷实,导为政务在清静,每劝帝克己励节,匡主宁邦。于是尤见委杖,情好日隆,朝野倾心,号为'仲父')
在这里要特别说一下,并不是说管仲也是“政务在清静,每劝帝克己励节”的政治方针,人家管仲在治国上甩他好几条街,那是咱丞相才有的高级别。
王导和管仲比较相似的地方在于两人都对人性的把控上相当高端,而且将他比作管仲的最重要原因,是说他的历史贡献。
当年孔老夫子说:没有管仲尊王攘夷维护天下,咱们现在早就文明断绝,披发左衽的做野人了!(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王导在这个胡马南下的历史时刻,一定程度上也是这样的文明保护人角色。
王导晚年时,很多事情就是签字挑勾,一边挑勾一边叹气道:都说我得过且过糊里糊涂,将来你们会怀念这份糊里糊涂的。(人言我愦愦,后人当思此愦愦)
王导的做法对吗?
如果从正统思维上看,谈不上是什么能臣。
各种妥协而已。
但时代到了那个风口浪尖上,北方一片糜烂,南方地头蛇们警戒心极高,在那个畸形的乱世,王导的做法,却堪称唯一的抢救正解。
如果北方顶级贵族不放低姿态主动和衷共济,南人不一定会让你顺利过江形成政治号召力。
如果司马睿体制进入江东后无法形成政治号召力,南方地头蛇散沙化,很有可能南方也无法避免的和北方一样走进坞堡时代。
如果北人南下后牛X轰轰,在胡马渡江前,也许南北就爆发大内战了,也就谈不上后面的整合多方势力守住淮河一线了。
当人已经病危时,你的治疗就不能按照常理出牌了,你需要让他先缓过这口气,集中所有生命力面对最危险的敌人。
王导尽了最大的努力调和了南北间的利益差距,为司马睿这杆风雨飘摇的小旗聚拢了几乎所有当时能团结过来的力量,并分门别类的进行了安放。
北士桓彝(东晋中期主角的父亲)逃到江东时,看到司马睿势力单薄几乎绝望了,对周顗说:“我因为中原大乱,所以想到江南寻个安身立命之地,不料朝廷在这也是个要死的节奏,咋弱成了这个德行啊!(我以中州多故,来此欲求全活,而寡弱如此,将何以济!忧惧不乐)
但当他见到王导后,他开始生出信心,道:“我见到了江左管仲,就不再忧虑了,我又能喝酒玄谈了。”(往见导,极谈世事,还,谓顗曰:向见管夷吾,无复忧矣)
桓彝的态度,是很多北人的大体态度。
全都是在没有希望的时候,看到了灯塔。
但是,桓彝的那句话又说出了一份现实:就是司马睿王导的实力弱到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任何时候,都是腰包鼓拳头大的人才有话语权,王导一个劲的讨好江南豪族的原因也源于此。
但是疑问来了,所谓的东晋门阀政治,执牛耳的全都是北方高门。
这就相当神奇了。
不应该是地头蛇的南人最终控制住东晋这个花架子的朝堂吗?
咋最后成就了琅琊王氏、颍川庾氏、龙亢桓氏、陈郡谢氏、太原王氏这帮北方南下的外地高门呢?
狗屁没有的北人是如何完成了对地头蛇南人的阶级逆转呢?
叁:“散装”的江东是怎样被领导们一步步拿下的?
准确的说,最开始事情的发展趋势是朝着江南豪族们的思路走的,拥戴司马睿获得政治名分的江南豪族们为了保卫这个傀儡政权算是鞍前马后冲锋陷阵。
几乎没有任何军事力量的司马睿在刚登陆南京的前几年几乎全盘依靠的是江东豪族的战斗力。
310年二月,江东又闹了一次风波,吴兴钱璯发动叛乱。
起因是钱璯在起兵讨伐陈敏时表现不错,司马越授予了他建武将军的称号命他率兵前往中原共赴国难,结果钱璯刚过江到了广陵就听说北面已经打乱营了,刘聪在一次次拳打脚踢洛阳,于是不敢往前走了,司马睿替老大不断催促钱璯北上,最终因为军期问题,钱璯造反了。(璯至广陵,闻刘聪逼洛阳,畏懦不敢进。帝促以军期,璯乃谋反)
当时被派到江东当扬州刺史的王敦被司马越又征为了尚书,与钱璯一块北返。
实际上王敦的任务大概率是钱璯的监军,因为钱璯决定造反时决定杀了王敦,结果被王敦情报工作做的不错提前得到了消息,随后迅速逃回了南京将反情汇报了司马睿。(时王敦迁尚书,当应征与璯俱西。璯阴欲杀敦,藉以举事,敦闻之,奔告帝)
钱璯随后杀了度支校尉陈丰,烧了广陵邸阁,自号平西大将军、八州都督,劫孙皓之子孙充立为了吴王,没几天又杀了,觉得还是为自己代言合适,随后渡江南下准备攻打阳羡。
司马睿派了官军前来征讨,结果因为兵少怂了。(帝遣将军郭逸、郡尉宋典等讨之,并以兵少未敢前)
你怂了不要紧,江东自有话事人,钱璯南下进犯的阳羡(江苏宜兴)是之前已经两次大高光出镜的周玘的地盘,吓死司马睿的这支队伍被周玘带着小弟干平了,钱璯的脑袋快递到了南京。(玘复率合乡里义众,与逸等俱进,讨璯,斩之,传首于建康)
这次叛乱说明白了三件事:
1、钱璯的武装实力不小,此时已经不担忧司马越追责了。
2、司马睿的官军此时没有一丁点威慑力,人家不仅反了,还自号平西大将军、八州都督,居然还敢立孙皓的儿子当吴王。截止到310年,司马睿此时的实力就是个渣,后面风光无限的王敦此时也是个渣,人家想杀他跟宰鸡一样,这大哥此时就是仗了个腿快。
钱璯叛乱也产生了一个蝴蝶效应,就是王敦最终没能北返,北方很快就完蛋了,王敦作为安东将军司马睿府的军咨祭酒就此留在了江东。
3、阳羡周氏武力非凡。
灭石冰、灭陈敏、灭钱璯,周玘居功至伟,史称“三定江南”。(玘三定江南,开复王略,帝嘉其勋,以玘行建威将军、吴兴太守,封乌程县侯)
这个功绩,可跟司马睿集团没半点关系。
史书中,很罕见的将“三定江南”这种级别的功绩放在一个地方豪族的身上,在风雨飘摇的四世纪初,整个江东最大的定海神针是以阳羡周氏为核心的江东群豪。
此时司马睿政权已经登陆三年了,军事力量看不出任何的过人之处,完完全全仰仗江南土豪们。
时间又过了不到一年,到了311年正月,驻扎寿春的镇东将军周馥和司马越彻底撕破脸的时候情况依然如此。
起因是周馥越过了司马越上书朝廷激怒了司马越,于是司马越命周馥和淮南太守裴硕来找他谈话,周馥不动弹,命裴硕率兵先走。
裴硕人家和司马越是亲戚呀,于是声称奉密旨干掉周馥并率兵偷袭了周馥,但偷袭被周馥所败,裴硕退保东城随后向司马睿求救。
司马睿派的是纪瞻、甘卓、郭逸等攻周馥于寿春最终击溃剿灭了周馥集团。
直到这个时候,司马睿和江南群豪之间的关系依然是没啥变化的,他自己弱的远近闻名,江南群豪通过武力拥戴司马睿得到了巨大的政治和本土红利,比如前面说的阳县周氏,司马睿为了答谢人家的出人出力,专门划出六个县成立了一个郡给人家当酬谢,名字叫“义兴”。(帝以玘频兴义兵,勋诚并茂,乃以阳羡及长城之西乡、丹阳之永世别为义兴郡,以彰其功焉)
但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事情开始起变化。
311年三月,司马越在内忧外患中死去,河南地区变成权力真空。
四月,石勒追上了司马越送灵团,团灭了十多万人,河南地区崩盘。(石勒率轻骑追太傅越之丧,及于苦县宁平城,大败晋兵,纵骑围而射之,将士十余万人相践如山,无一人得免者)
五月,朝廷封司马睿为镇东大将军,兼督扬、江 、湘、交 、广五州诸军事。
司马睿的政治身份第一次大飙升。
六月,洛阳陷落,怀帝被抓。
司空荀藩传檄四方,推琅琊王睿为盟主,司马睿突然间由江左的一个边缘宗室领导成为天下的众望所归。
司马睿的政治身份第二轮大飙升。
这就像一个信号弹一样,整个黄河两岸此时纷纷开始了避难之旅,之前我们说过了,整个黄河南方的关东人士无论士人还是庶民,都开始往江左的灯塔去投奔,过江前来的人数开始急剧上升,史载“时海内大乱,独江东差安,中国士民避乱者多南渡江”。
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司马睿的大运开始了三级跳,与此同时,江南出现了巨大的局势变化。
北方的大规模南渡士族和难民对南方的政治经济生态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举个大家最熟知的例子,兴复中原的祖逖书记。
祖书记那是被推为“行主”一路带着同志们避难到江东的,最终在京口(镇江)落住了脚。(及京师大乱,逖率亲党数百家避地淮泗,以所乘车马载同行老疾,躬自徒步,药物衣粮与众共之,又多权略,是以少长咸宗之,推逖为行主···居丹徒之京口)
上一章我们详细的写了祖书记向来阶级斗争为纲,有人群的地方就分左中右,这帮逃难来的同志们想要过原来的好日子,通常只有一个办法:干没本的买卖。
最重要的是,通常能在乱世从家乡一路逃出来的人群都经历了良民变土匪的心理彪悍过程,这帮猛男全都被祖书记亲如兄弟的结为好同志。(宾客义徒皆暴杰勇士,逖遇之如子弟)
这帮土匪到了南方后也不参与地方的社区建设,来了就是个抢,向来分得清谁是自己人的祖书记不仅不管,反而对同志们说:兄弟们抢过瘾了吗?咱要不去今晚上再去最顶级的南塘富人区再干一票去?(时扬土大饥,此辈多为盗窃,攻剽富室,逖抚慰问之曰:'比复南塘一出不?)
祖书记的南塘Style一度让江东风声鹤唳,就算抢劫团伙被官府抓了也不要紧,祖书记会组织支部同志们前往救援,因此祖逖在江东的口碑非常差,但祖书记就很不当回事。(或为吏所绳,逖辄拥护救解之。谈者以此少逖,然自若也)
乱世嘛!干革命嘛!有舍有得嘛!我得分清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嘛!
当然,北人南下对于南方土豪们也是有巨大好处的,可以不断得到人力资源吸收为家奴进行家族壮大,但如果北方崩溃的太快的话,坏处就显现出来了。
在战火中结交,斗争中成长,夷狄肆虐下冲出重围的大大小小的“祖逖”们对于江南的豪族们来讲是巨大的冲击!
一面是自己的大土地庄园利益和土皇帝般自由生长的日子,一面是越来越不安定的社会秩序以及为了维护社会秩序所要不断投入的军备、政治成本。
对南方豪族来讲,如果想对突然涌入的大量北人加以控制,最经济成本的方式并不是和一波波北面流民军开战,而是利用同为北人的司马睿和王导通过中央政府的名义控制住这伙无序的力量。
比如说南塘梦魇的祖爷爷就是司马睿的军谘祭酒,来了就组织大规模抢劫,能谈判对上话的是王导和庾亮这种北方高门。
有一次这哥俩来探望祖逖,发现祖书记的支部由原来的一穷二白变成了炫富陈列馆,比较奇怪后询问了一下,祖逖道:我这人实在哈,不糊弄二位兄弟,我昨夜又去了趟南塘。(祖车骑过江时,公私俭薄,无好服玩。王、庾诸公共就祖,忽见裘袍重叠,珍饰盈列。诸公怪问之,祖曰:昨夜复南塘一出)
司马睿政府突然间变成天下盟主的权威爆棚以及大规模的北人南下让司马睿对南方豪族开始出现话语权。
对北面南下的流亡军阀,司马睿是中央,是你们的后盾,你们为国守边,在淮南屯田,中央再给你们补贴,都不要闹。
对江南的豪族们,司马睿是沟通平台,你们别担心,我不让北面军阀祸祸你们来,你们的既得利益不会受损,你们也要听话,毕竟能和那帮臭流氓对话的只有我,你们可没办法让他们安安分分的停在淮南。
特殊的时代背景,让司马睿,不对,让北方高门综合体这个赚差价的中间商开始发挥出了自己的政治能量。
祖逖后来主动申请去北国创业去了,后面大量的北面流亡军阀如苏峻、刘遐等也被司马睿以中央的名义安放在了长江以北,不让他们南渡长江去骚扰富庶的江东,这种实实在在的贡献让北方士族们在南方豪族面前硬气了起来。
与此同时,司马睿政府也开始督导驱使中小型南方豪族了。
面对荀藩呼吁司马睿为盟主的呼声,江州刺史华秩并没有响应,对司马睿委任到江州的官员全都赶了出去。
311年六月,司马睿对华秩派出了讨伐军讨平,作战的主力仍然是周访、甘卓等南方豪族兵团。(武昌太守冯逸次于湓口,访击逸,破之;访与甘卓等会于彭泽,与轶水军将朱矩等战,又败之。轶将周广烧城以应访,轶众溃,访执轶,斩之,遂平江州)
但这个时候,和上一次钱璯之乱开始有不同,司马睿派出了琅琊王氏的王敦作为总司令去都督这帮南人军阀前去平叛。(既而帝承制改易长吏,轶又不从命,于是遣左将军王敦都督甘卓、周访、宋典、赵诱等讨之)
司马睿的部将宋典、王敦的参军赵诱以及王敦本人根本没看到任何作战表现。
王敦一年之前还被钱璯追杀,司马睿派的讨伐军还在那不敢往前凑,现在却能出工不出力的督导周访和甘卓等人为他们拼命了。
战后寻阳豪族的周访被封为了寻阳太守,甘卓被封为了湘州刺史,这两位普通的江南豪族得到了自己相应的政治回报。
与此同时,司马睿集团开始淡化对阳羡周氏这种超级地头蛇的合作,并针对江南的土豪圈展开了“吴人治吴”的阶级斗争分化。
再回忆一下,前面说三定江南的周玘,对他的封赏是啥呢?
封的是另一个地方豪强势力强大的吴兴地区的太守。(玘三定江南,开复王略,帝嘉其勋,以玘行建威将军、吴兴太守,封乌程县侯)
东晋初期,史书中所谓“江东之豪,莫强于周沈”。
这个周,是指义兴周氏。
这个沈,是指吴兴沈氏。
前面造反的钱璯也是吴兴人,但根本排不上号,被周玘轻松干掉,吴兴真正的超级地头蛇是和周氏齐名的沈氏。
从司马睿政府对周玘授予吴兴太守的这个安排,可以看明白一个套路:北方高门在挑拨地方土豪矛盾进行内耗。
有效果吗?
当然有啊,后来王敦逼宫成功后突然袭击屠灭了阳羡周氏,当时王敦的重要谋主兼合伙人就是吴兴沈氏的沈充。
其实江东大族们一直是谁也不服谁,有着悠久轻家国重乡土的地域歧视传统。
比如,吴亡之前会稽大族贺邵去吴郡上班,吴郡的豪强们直接在人家门前写了句“会稽鸡,不能啼”。(贺太傅作吴郡,初不出门。吴中诸强族轻之,乃题府门云“会稽鸡,不能啼”)
瞅瞅多让人来气,说人家贺邵是鸡。
今天要是马云去了苏州被人家在大门口打了杭州鸡的横幅,估计全网的所有自媒体同行瞬间就该集体高潮了。
人家贺邵一看就急眼了,在后面紧接着补了个对联:我这鸡一叫就特么该杀你们这帮吴郡的王八蛋了!(贺闻,故出行,至门反顾,索笔足之曰“不可啼,杀吴儿”)
随后贺邵就开始办巡视组来回来去的在吴郡正风肃纪,吴郡被查了个底儿掉,各大族损失惨重,一度逼得吴国西面柱石的陆抗为了家里的事亲自来南京跟孙皓求情。(于是至诸屯邸,检校诸顾、陆役使官兵及藏逋亡,悉以事言上,罪者甚众。陆抗时为江陵都督,故下请孙皓,然后得释)
后来贺邵也因为得罪人多最终被孙皓干掉了。
江东各郡离得不远,但历史遗留问题相当多。
总体而言,江东地区由于富裕,所以地方保护主义是比较盛行的。
吴郡豪族、义兴周氏为啥会在东晋立国的过程中鞍前马后冲锋陷阵的付出了相当多呢?
因为他们的地皮围绕江东水网和太湖相当肥沃值钱,但却离长江太近,非常容易受到北来的流亡势力侵袭。
所以他们对一个稳定政府的需求更直接更迫切,所以参政议政上相对比较积极。
即便如此,周玘死后周家就被各个击破了,周札在哥哥死后根本没有什么更大的意愿去博得什么政治资源,相反更看重自己家产的有序经营。
更南边的会稽郡更是如此,人家唱过春歌唱秋歌,唱过茶歌唱酒歌,唱不尽满眼的好风景,好日子天天都放在歌里过,人家根本没啥参政的动力。
当年平静了20多年的江东被石冰作乱波及全境后,前面贺邵的儿子会稽大族的贺循也站出来保护自己的家乡了。(十二月,议郎周玘、前南平内史长沙王矩起兵江东以讨石冰······于是前侍御史贺循起兵于会稽)
打平石冰之乱后,贺循迎回了被乱军赶走的会稽国相张景,然后和就解散了乡军闭门不出也不参与论功行赏。(循迎景还郡,即谢遣兵士,杜门不出,论功报赏,一无豫焉)
迎回被赶跑的朝廷官员,是因为这货是个正式编制,这些年没少在他身上砸钱,这保护伞我们还得接着用,仗打完了赶紧解散懒得掺和政治是因为家乡的产业更重要,我们犯不上。
这位贺循在陈敏之乱时,谢绝了陈敏丹阳内史的任命。
司马越后来命其为参军,征拜博士,那更是不搭理你了。
等江东首望的顾荣死了以后,司马睿希望贺循能接替,人家还是不搭理,司马睿咋写信也没用。(及帝迁镇东大将军,以军司顾荣卒,引循代之。循称疾笃,笺疏十余上。帝遗之书曰······循犹不起)
后面等司马睿拉下脸来逼他上班后才去的,虽然去了,史书中基本上几十字就看见这位爷递一次辞职报告。(因谘以政道。循羸疾不拜谒;循辞让,一无所受;帝在镇,又表为侍中,道险不行;以讨华轶功,将封乡侯,循自以卧疾私门,固让不受;建武初,为中书令,加散骑常侍,又以老疾固辞)
这位爷的一生,就是别让我离开会稽的一生。
之所以老贺没啥欲望,不仅因为老爹在政治斗争中死得惨有阴影,也因为会稽离江北较远,受西晋末年社会大潮的影响不咋明显,地方上也较为安定,所以没有什么参政维权的欲望。
江东其实地方不大,但真的是太容易被大政治家分门别类的各个击破了。
说到底就是太富裕了,各有各的本土利益要考虑,富裕安定之地更多诞生的是大豪族,而并非大政治家。
政治家的本质是啥呢?
就是抓住你的弱点和利益诉求,在眼前和长远的角度上来回切换的做文章,最终让你们定期出人出钱去为他买单。
南方的高门就很快被拉拢拿下了,“九品中正制”成为了北人对南人进行阶级分层与制造矛盾的好办法。
像江南的高级士族尤其是当年去过洛阳的宗族,那都是和北方士族有过交集的,都属于可发展的自己人,基本上都纷纷担任了地方中正官的岗位。
这个岗位是啥我们之前说过,就是对你的未来仕途进行评级分级的。
比如说吴郡望族的陆晔就是本郡大中正;比如说丹阳郡张昭的曾孙张闿就是本郡大中正。
丹阳的落魄豪族,入股过讨伐石冰之乱的葛洪,在314年时回到老家丹阳进行了《抱朴子》的创作,在此书中,对九品中正制进行了如下的抨击:持乡论者,则卖选举以取谢;有威势者,则解符疏以索财。或有罪人之赂,或枉有理之家;或为逋逃之数,而飨亡命之人。或挟使民丁,以妨公役;或强收钱物,以求贵价。或占锢市肆,夺百姓之利;或割人田地,劫孤弱之业。惚 恫官府之间,以窥挡克之益。
不挨句翻译了,总体意思就是这种操蛋的制度哪哪都不是东西!
此时葛洪说的这位“持乡论者”,大概率是家乡的大中正官张闿。
葛洪之所以这么埋汰张闿,就是因为看到了当地高门利用“中正权”对中下豪族及平民百姓进行了种种欺负弹压的行为。
说句题外话,葛洪算是“道教”减毒后传播极其重要的关键人物,他不仅全面总结了晋以前的道教神仙理论,同时又将道教的修炼法术和儒家纲常思想进行了结合,突破性的提出了“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
道教从葛洪这开始渐渐的将清规戒律和世俗纲常结合在一起,并把这种纲常名教与道教的戒律融为一体,表示修仙得积德啊。(览诸道戒,无不云欲求长生者,必欲积善立功,慈心于物,恕己及人,仁逮昆虫,乐人之吉,愍人之苦,赒人之急,救人之穷,手不伤生,口不劝祸,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见人之失如己之失,不自贵,不自誉,不嫉妬胜己,不佞谄阴贼,如此乃为有德,受福于天,所作必成,求仙可冀也)
虽然说东晋末期,五斗米教仍然爆发出了其毁灭社会的破坏力,但东晋之后,葛洪的思想开始慢慢被统治者接受吸收,在社会中成为主流,道教也结束了自黄巾起义开始的那种毁灭万物的超强破坏力,成为了维护社会良性发展的重要补充。
总体来讲,北方高门们的手段,是通过阶级分层拉拢和引导内部矛盾对江南豪族们进行削弱的。
到了312年,南人首望的顾荣死了,与此同时大量的司马越残余幕僚们在衣冠南渡后开始进入司马睿的班子,南北士族开始发生了巨大的逆转。
在王导等人的阶级分裂计策下,像曾经留学洛阳的第一高门如吴郡的顾氏、陆氏等和北人有交集的南方高门被拉拢了进来,反而之前出兵出力的豪强武宗如义兴周氏和武兴沈氏等被排除出了最高层的政策分红圈子。
因为武力强盛的地方豪族控制起来并不容易,比如周家,你已经成立了一个郡分红给人家,还能咋满足呢?(玘宗族强盛,人情所归,帝疑惮之)
这些地方武力豪族和高门圈子间也并没有历史过往,所以思路很明确,必须在被排除的范围之内。
那么问题来了,你不担心人家翻脸吗?
王导等人是有后招的。
还是那句话,虽然“江东之豪,莫强于周沈”,但只要你是豪族思维而不是政治家思维,你就大概率斗不过那帮老奸巨猾。
因为你豪族最关键的属性,是地方家族利益。
只要这个是你不可割舍的关键点,你无论宗族多么强大,内部就不会是铁板一块的。
司马家的“八王之乱”是咋起来的呢?
人人皆有可能嘛!
你周家强悍为啥呢?
不过也因为家族大、产业丰,兄弟多嘛!
北方高门几十年来有着丰富的内斗历史经验。
在这个时代,只要对手的兄弟多,就一切都好说!
肆:寒门是怎样出贵子的呢?
前面的江东武力核心周玘不仅仅满足于义兴郡的家族势力,他是个有大想法的人。
但是,周玘在永嘉之乱没两年后就已经强烈的感受到了自己曾经的“三定江南”功勋白瞎了,衣冠们大量南渡充斥于朝堂,他这位元老还经常被司马睿的心腹刁协所轻视,不满情绪已经相当严重了。(于时中州人士佐佑王业,而玘自以为不得调,内怀怨望,复为刁协轻之,耻恚愈甚)
后来周玘从北士集团的内部也发现了破绽,时任镇东将军祭酒的东莱人王恢被周凯所侮辱,于是投靠了周玘打算发动政变除掉这帮执政的北方高门,推举周玘和戴渊与众位南方士族执政。(时镇东将军祭酒东莱王恢亦为周凯所侮,乃与玘阴谋诛诸执政,推玘及戴若思与诸南士共奉帝以经纬世事)
瞅瞅,人家南人真真切切是打算建立江东傀儡共和国的。
周玘和北士王恢合作是希望通过王恢联络那些北人军阀合兵推翻南京政府,王恢也确实联络了流人帅夏铁等人起兵。(先是,流人帅夏铁等寓于淮、泗,恢阴书与铁,令起兵,己当与玘以三吴应之)
但还没来得及起兵,临淮太守蔡豹就干掉了北面打算作乱的这伙流民帅,王恢听说后以为东窗事发于逃奔与周玘处,结果被周玘杀了埋猪圈了。
周玘以为灭口了,但这事没有不透风的墙。
北人集团很快就知道了,随后先是召周玘为镇东司马,周玘还没到任又改授了南郡太守;周玘南行至芜湖时又接到了调令说:周玘奕世忠烈,义诚显著,我一直钦佩,觉得南郡太守那官不合适,现在改任军谘祭酒,将军如故,进爵为公,禄秩僚属一同开国之例。
表面上是官越做越大,实际上就是不断的折腾周玘。
这招挺阴损的,万一周玘急眼了呢?
从后面的剧情发展来看,北人们并不太担心,对周家早有预案。
周玘大怒后生病,没来得及报仇就气死了,死前对他儿子说:杀我的就是这帮北方王八蛋!你能给我报仇才算是我儿子!(玘忿于回易,又知其谋泄,遂忧愤发背而卒,时年五十六。将卒,谓之勰曰:'杀我者诸伧子,能复之,乃吾子也。'吴人谓中州人曰'伧',故云耳)
周玘死后,当时的南北矛盾已经呼之欲出,史载“时中国亡官失守之士避乱来者,多居显位,驾御吴人,吴人颇怨”。
周玘之子周勰决定为老爹报仇,暗自结交吴兴郡功曹徐馥,徐馥也是吴兴豪族,家有部曲。(勰因之欲起兵,潜结吴兴郡功曹徐馥,馥家有部曲)
周勰派徐馥诈称叔父周札的名义去聚合大众,以讨王导、刁协为名,大量的不满豪族和社会不安定因素开始聚集,孙皓族人孙弼也起兵于广德相应,徐馥聚众数千后杀了吴兴太守袁琇,奉周札为主,公然反叛闹了起来。(勰使馥矫称叔父札命以合众,豪侠乐乱者翕然附之,以讨王导、刁协为名。孙皓族人弼亦起兵于广德以应之。馥杀吴兴太守袁琇,有众数千,将奉札为主)
周勰为啥要派徐馥诈称叔叔的名义去扯起反旗呢?
因为他这位叔叔是个贪财好色专门顾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人,根本干不了这事。(札性贪财好色,惟以业产为务)
他想把他叔叔拖下水。
结果吧,他还是小,他没想到他叔叔瞬间就跟他划清了界限,周札此时正在家养病,结果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于是赶紧跟义兴太守孔侃汇报了反情,撇清了跟自己的关系。(时札以疾归家,闻而大惊,乃告乱于义兴太守孔侃)
周勰一看他叔不同意,于是也没敢动弹,最后就是早早跳出来的徐馥被周勰给坑了,徐馥的同党一看周家不是那意思,于是拿徐馥的脑袋当了投名状后草草散伙了,跟着起哄的孙弼一众也崩溃了,被宣城太守陶猷屠灭了。(勰知札不同,不敢发兵。馥党惧,攻馥,杀之。孙弼众亦溃,宣城太守陶猷灭之)
周札的儿子周续比较冲动,听到徐馥打着他爹的名义造反后瞬间就响应了,结果也蹦早了。
司马睿琢磨咋去平灭叛乱,王导表示:兵派少了拿不下,派多了咱这连站岗的都不够了,他家内部不是铁板一块,他族弟周筵跟咱们走得近,派周筵一个人去就能杀了周续,这种事不要脏了咱们自己的手。(王导曰:今少发兵则不足以平寇,多发兵则根本空虚。续族弟黄门侍郎,忠果有谋,请独使往,足以诛续)
最终老练的王导根据周家的豪族特性以及族内不团结的现状各个击破,几乎没付出成本就让周筵杀了周续。
事后,对表现良好的买卖人周札封了吴兴太守,让他继续制衡吴兴的沈家;
对于打算给爹报仇的首恶周勰也既往不咎,继续抚慰给笑脸。
因为你周家实力太强啊,区区周续一个小小的分部就让王导认为剿灭需要举倾国之力了。(今少发兵则不足以平寇,多发兵则根本空虚)
所以根本没能力去追责。(元帝以周氏奕世豪望,吴人所宗,故不穷治,抚之如旧)
但是,这事也让江东过的所有豪族全都看到了周家的榜样。
不是对手多强大,是特么自家兄弟太可怕。
每个房头都是各怀鬼胎啊!
只有大兵压境要夺走我们的地方红利时整个家族的各个房头才能聚合起来!
一无所有才不怕倾家荡产,指着这帮富裕的房头去闯荡,去创业,根本没戏!
我们之前说过,当年东吴进攻弱智脑瘫,防守天下无敌,这其实都是和地域基因有关系的。
踏踏实实当土皇帝吧,朝廷事不掺和了,周家都没啥好下场,更何况我们呢。
自311年永嘉之乱开始,大批量的北士南渡江东,这帮祸害中原,天下大乱后的“衣冠”们利用自己旧有的社交网络,凭借大量北人流亡南下和胡马临江的社会矛盾点,巧妙的利用并分化了“自保心理”极强的富裕江东豪族们,使这个“无根朝廷”最终完成了逐渐扎根江东并将江东豪族们排除出最高级决策圈的“壮举”。
不仅江东被拿下,311年杀了华秩后,王敦开始往上游的荆州开拓。
同样干的是没本的买卖。
总体思路也是和拿下江东一样的借鸡下蛋,我们来复盘一下王敦拿下荆州的全过程,全程仅仅是利用中央的权威自己在背后杵着,真正冲锋陷阵的是仍然是南人军阀。
靠的主要是平定华轶后任命的武昌太守陶侃、寻阳太守周访和湘州刺史甘卓。
这三位,都属于先天不足的南方武力豪族。
奋斗过程中的同志是最好画饼与利用的,其中起步之低以陶侃为最。
这位陶侃,是需要我们专门说一下的人物,他的人生轨迹对我们今天的很多朋友都具有着巨大的参考价值。
陶侃家原来是鄱阳豪族(今鄱阳县),其父为吴国的扬武将军,但由于死的早又赶上了亡国,陶家开始没落。
吴平后,陶侃家开始迁徙到了庐江郡的寻阳(今黄梅县西南)。
为啥呢?
因为司马炎给了南人北迁免税二十年的好政策。(孙氏大将战亡之家徙于寿阳,将吏渡江复十年,百姓及百工复二十年)
史书中这一句话,是吴亡后研究家族轨迹相当关键的一句。
比如移民寿春的,就是抵抗分子家属;
比如移民江北的,就是没落豪族和普通百姓
陶侃家就属于没落的,虽如此,但靠着家里老母的见识,陶侃仍然有机会迈出了改变命运的第一步。
他爹这位扬武将军应该娶的不是位普通人家的姑娘,否则他妈妈根本不会导演后面改变陶侃命运的剧本。
有一年冬天天寒地冻,长江地区居然大雪多日,老家鄱阳郡的孝廉范逵路过陶侃家,陶侃她妈看准了机会,剪掉了自己的头发卖钱去招待了范逵,而且不仅范逵喝的非常嗨,连他的仆人都得到了这辈子没体验过的招待。(鄱阳孝廉范逵尝过侃,时仓卒无以待宾,其母乃截发得双髲,以易酒肴,乐饮极欢,虽仆从亦过所望)
等范逵告别时,陶侃又相送了百余里,给范逵感动坏了,终于问出了那句:“你想到郡中任职吗?”(及逵去,侃追送百余里。逵曰:卿欲仕郡乎?)
陶侃心里都哭了,终于特么张嘴了,菜也吃了,酒也喝了,我特么都跟出来一百里了你心咋那么大呢!
陶侃说:“想啊,就是没人引荐啊。(侃曰:欲之,困于无津耳)
范逵随后拜见了庐江太守张夔,赞美引荐陶侃。(逵过庐江太守张夔,称美之)
张夔随后召陶侃为督邮,领枞阳令,开始走上了仕途。
陶侃他妈看到高能量老乡能孤注一掷剪头发请客,这不是普通行为,那个时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更代表着一种超高级的规格,你看为了请你吃饭我特么豁出去了;随后陶侃能追出去百余里等着人家不好意思,你说陶侃“从0到1”的这一步应该感谢谁呢?
要感谢他那位有见识的妈妈。
他妈在家族即将没落之际,利用曾经的见识套路,给孩子搏出了一条路。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了。
你妈只能帮你到这了。
不过后面陶侃没有辜负他妈妈的青丝白发,开始了一路向上的拼搏之路。
陶侃上任后工作优异迁主簿,后来又在一次人情世故中,陶侃成功破圈。
太守张夔的夫人生病了,需要到几百里之外去接医生,咱也不知道那几年长江附近那天气是咋了,又是大雪天寒,所有同志们都懒得去,只有陶侃表态:郡守是我们的爹,郡守夫人就是咱妈!哪有爹妈生病儿女不尽心的!高调表示去接大夫!(夔妻有疾,将迎医于数百里。时正寒雪,诸纲纪皆难之,侃独曰:'资于事父以事君。小君,犹母也,安有父母之疾而不尽心乎!'乃请行)
据说大家都佩服了陶侃的仁义。(众咸服其义)
我不是质疑古人的气度和心胸哈,我只是以一个中国人的角度来说一下剩下同志们在对陶侃挑大拇哥时的心理:你这儿子那么孝顺,显得我们都特么成孙子了。
以陶侃的人精一生来看,他会不明白吗?
显然不会。
他知道,这是个高能量维度决定一切的时代,身边人的拥护并不能帮你飞黄腾达。
这张入场的门票,指着同志们的拥护是指定拿不到的。
陶侃拿郡守当爹的行为让他在西晋这个“以孝治天下”的环境下开始有了名气,长沙太守万嗣有一次路过庐江时专门见了这位小陶。表达了你将来一定会名扬天下的,随后还让儿子和陶侃认识了一下结为朋友。(长沙太守万嗣过庐江,见侃,虚心敬悦,曰:'君终当有大名。'命其子与之结友而去)
这也是比较逗的行为,厅长可能跟个处长“虚心敬悦”吗?
人家这位长沙太守也在打造人设,希望将来下属们也拿自己当爹。
陶侃由于态度良好,被张夔推为了孝廉因此得机会来到了洛阳。
同志们投票能给你投洛阳去吗?
太守爹一句话的事。
陶侃在洛阳的时候,多次去拜会大名鼎鼎的张华,但张华根本不搭理他,哪来的小爬虫啊这是。(至洛阳,数诣张华。华初以远人,不甚接遇)
其实你就细观察吧,陶侃这辈子堪称向上钻营的超级大师。
洛阳那么多大咖了,江东的大咖也有不少,他为啥单单专门去张华那拜访呢?人家不搭理他他咋还没完没了的去呢?
因为在洛阳的位高权重们全都是高门贵族,不可能会有人看自己一眼的,只有张华原来也是落魄起家的,因为娶了刘放的闺女才进了圈子,即便如此仍然这些年受尽了打压和排斥。(华少孤贫,自牧羊,同郡卢钦见而器之。乡人刘放亦奇其才,以女妻焉)
因为有着同样的阶级过往,张华对寒门兄弟是有着大力推荐的名声的。(性好人物,诱进不倦,至于穷贱候门之士有一介之善者,便咨嗟称咏,为之延誉)
而且吧,张华不像其他北士那么深的有色眼镜,对南人也开放包容。(初,陆机兄弟志气高爽,自以吴之名家,初入洛,不推中国人士,见华一面如旧,钦华德范,如师资之礼焉)
洛阳那么多的大干部中,只有这位张华能和自己的阶级稍微沾上边,还不排斥南人,如果在洛阳会有机会,也只可能出在张华那。
所以陶侃多次去张华那,甭管人家多么不搭理你,都是一副积极向上的态度表情,终于有一次换来了张华跟他说了几句话,陶侃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用自己的才华和气概惊讶了张华,随后进步为了郎中。(侃每往,神无忤色。华后与语,异之。除郎中)
同志们,那啥是需要思路的,是需要翻人事档案的。
伏波将军孙秀是吴国的宗室,中原士族都看不起不愿意去他那上班,后来陶侃去了那了当了舍人。
同乡豫章国郎中令杨晫名气很大,在九品中正制的规则下相当有影响力,是个能写评语的大咖,随后陶侃又去拜访了这位贵人,靠着张华和孙秀的背书下,当时陶侃已经慢慢的在洛阳开始混出点了小名气,杨晫随后给了陶侃“忠诚吃苦能干事”的高级评价。(时豫章国郎中令杨晫,侃州里也,为乡论所归。侃诣之,晫曰:《易》称“贞固足以干事”,陶士行是也)
给了高级评价后,杨晫又和陶侃一同乘车去拜见江南首望的顾荣,顾荣也看上了这小伙子,当时的吏部郎温雅比较疑惑的问杨晫:“你咋和那么低贱的人乘车呢?杨晫说:此子非寻常之器啊!(与同乘见中书郎顾荣,荣甚奇之。吏部郎温雅谓晫曰:奈何与小人共载?晫曰:此人非凡器也)
陶侃在拜见顾荣后,算是摸进了南方士族的门槛,后来南北士人清谈大比武,尚书乐广打算跟南方士人盘盘道,武库令黄庆推荐了陶侃。(尚书乐广欲会荆扬士人,武库令黄庆进侃于广)
这个推荐被很多人认为你这是看不起我们北方人!(人或非之)
黄庆力挺道:“此子前途终将远大,哪那么多废话!(庆曰:'此子终当远到,复何疑也)
黄庆后来任吏部令史,当了人事干部后又推举陶侃为武冈县令,陶侃回到地方后和太守吕岳不和,于是弃官回家,做了郡中的小中正官,在老家踏踏实实的当人事干部了。(庆后为吏部令史,举侃补武冈令。与太守吕岳有嫌,弃官归,为郡小中正)
后来八王之乱轰轰烈烈上演,荆州张昌闹起来了宰了镇荆州的司马歆,刘弘代其为镇南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刘弘随后喊来了陶侃为自己的南蛮长史,作为先锋去襄阳讨贼。
刘弘是司马炎的发小好哥们,为何要用陶侃不得而知,未找到两人在洛阳的交集,只知道刘弘深得张华器重。(与武帝同居永安里,又同年,共研席。以旧恩起家太子门大夫,累迁率更令,转太宰长史······张华甚重之)
也许是老领导张华夸过这个小伙子,也许是陶侃在洛阳给刘弘留下了相当好的印象,总之,在洛阳的那几年对于陶侃人生的腾飞有着巨大作用。
陶侃顺利打跑张昌拿下襄阳,打开了南下大门后刘弘来到了前线对陶侃说:小陶啊!过去我的老领导羊祜曾经对我说,将来接替我的是你,现在依我观察,将来我的接班人,是你啊!(弘既至,谓侃曰:'吾昔为羊公参军,谓吾其后当居身处。今相观察,必继老夫矣)
陶侃随后在战斗中多次战败张昌,前后斩首数万,等刘弘就任后张昌逃跑,余众投降,荆州平定。
张昌之乱后,大量的荆州编制空出来了,刘弘随后递补了给自己卖命的这帮小弟们,陶侃以军功封东乡侯,邑千户,后来陈敏之乱时刘弘又以陶侃为江夏太守,加鹰扬将军。
终于混出来了,太守级别了,陶侃开始锣鼓鞭炮的将老家的妈妈迎了回来光宗耀祖。
一般来讲,提到陶侃总会说这位爷是在门阀时代的一股清流,寒门出身却最终混成了第一档,总说不明白为啥人家在盘根错节的既定体制下咋一步步的混到了台面上。
我们再回顾一下陶侃的发迹史,我们能学到啥呢?
首先人家确确实实是有才干的,没有才干不会一路被各位领导看重。
他由领枞阳迁郡守主簿乃至一系列的具体工作被赞扬,靠的是执政能力;
他和张华谈话后进步郎中,靠的是见识水平和沟通能力;
他得到乡论的高级评语和顾荣的看重以及黄庆的推荐,靠的是清谈的功底和讨人喜欢的人缘。
他在天下大乱后被刘弘选中并崭露头角,靠的是无师自通的军事能力。
这其实都是硬件标配,此之外还有啥呢?
人家一直挺会向上瞄准经营自己的贵人的。
啥样的贵人帮扶你的几率更大呢?
“同乡、同师、同爱好、同奋斗经历、曾经共同阶级”,是我们可以进行规划的重要参考。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冥冥中不可描述的莫名好感。
这就看运气和缘分了。
老话说“三分能耐,六分运气,一分贵人扶”,运气占六分啊!
所以说,尽人力,知天命,对人生别太纠结。
“三分能耐”能自己耕耘,“一分扶持”能精准规划,但那“六分运气”实在不好说。
运气方面你只能做个好人的慢慢修。
别苦恼,因为人生是长跑。
陈敏作乱江东,派其弟陈恢来打武昌,江夏内史扈瑰去刘弘那打起了小报告:这个陶侃和陈敏是老乡,现在他居大郡,统强兵,要是有想法咱荆州就没有东门了。(侃与敏有乡里之旧,居大郡,统强兵,脱有异志,则荆州无东门矣)
刘弘说:根据陶侃的为人和我们俩那么多年的情分,你少跟我扯淡!
还是那句话,世上永远没有不透风的墙,陶侃很快就从别的渠道知道了,随后将儿子陶洪和侄子陶臻送领导那当人质去了。(侃潜闻之,遽遣子洪及兄子臻诣弘以自固)
陶侃在统兵过程中军容严肃齐整,所有的缴获自己一点不留全都给弟兄们分了,因此战斗力强大,这波侵袭随后也被陶侃打平了,陈敏之乱根本就没进荆州的大门,
但是306年,刚刚上升期的陶侃比较郁闷,老领导刘弘和他妈都在这一年死了。
西晋是孝天下,陶侃去守孝了。
等守孝回来,西晋就还剩一口气了,陶侃去司马越那上班了。(服阕,参东海王越军事)
再后来,江州刺史华轶表陶侃为扬武将军,派他率兵三千屯夏口,陶侃听了华秩的招呼,去了当年有基础的江夏。(俄被越檄使助讨诸贼,轶遣前江夏太守陶侃为扬武将军,率兵三千屯夏口,以为声援)
老规矩,陶侃把侄子陶臻留那当人质了,结果陶侃换大哥后没多久,人质的侄子陶臻在第一线对时事的发展比较敏感,看到华秩和司马睿不对付,于是假装有病跑回了陶侃那。(轶与元帝素不平,臻惧难作,托疾而归)
侄子对他叔说:华秩有忧天下之志却并没那个本事,现在跟江东的司马睿政府很不对付,咱得早做打算。
陶侃大怒,我这岂不成了反复无常的小人!将来还怎么混!派人遣送侄子回华秩那!(侃怒,遣臻还轶)
接下来,剧情相当有意思。
因为陶臻并没有回到华秩那,而是直接到了司马睿那表忠心,并为陶侃要来了奋威将军和赤幢曲盖轺车、鼓吹等一大堆待遇,随后陶侃就和华秩划清界限了。(臻遂东归于帝。帝见之,大悦,命臻为参军,加侃奋威将军,假赤幢曲盖轺车、鼓吹。侃乃与华轶告绝)
后面的推测,我仅仅是个人的一个观点:
1、当时洛阳已经失陷,怀帝都去平阳给刘聪当服务员了,司空荀藩号召天下以司马睿为盟主。(藩与弟组、族子中护军崧,荟与弟中领军恒,建行台于密,传檄四方,推琅邪王睿为盟主)
衣冠开始大量南渡,无论“高门们”还是“祖逖们”全都在往江东奔,此时司马睿明显是最有希望的政治未来。
陶侃不是不知道这个天下大势的。
2、陶谦是不知道华秩和司马睿的过节吗?
并不是。
华秩是顶级高门,人家曾祖是曹魏元老华歆,爷爷是太中大夫,爹是河南尹,人家认为自己是洛阳的官,你司马睿是个什么东西根本不搭理,而且手下谁劝都不听,司马睿也很早就令周访屯兵扬州江州边界防着华秩了。(轶自以受洛京所遣,而为寿春所督,时洛京尚存,不能祗承元帝教命,郡县多谏之,轶不纳,曰:吾欲见诏书耳。时帝遣扬烈将军周访率众屯彭泽以备轶)
华秩早早就和司马睿有着巨大过节,江南人都知道。
3、陶臻是否有那么大的能动性敢背着他叔叔去决定家族的未来呢?
极大概率不敢。
综上所述,这出戏的导演,极大概率是陶侃。
他自己能背叛华秩吗?
不能,人家对他有知遇之恩,还给了他三千兵,这么干将来名声就臭了。
他自己能跟着华秩对司马睿开战吗?
不能,此时司马睿是天下盟主,你说哪个有未来呢?自己奋斗那么多年难道傻不拉几的跳上一艘沉船吗?
综上所述,陶侃此时最优的选择是啥呢?
是孩子不懂事,我已经强烈表态了,不是我不感人家的知遇之恩,我把这孩子都骂回去了!
但这倒霉孩子自己主意太大了,自己去了南京,结果见了真的朝廷,朝廷还给了我正式的皇家编制,我这做臣子的要以大义为重啊!
无论是否陶侃是不是真的大怒以及阴差阳错,陶臻这个没有道德压力但又能代表家族诚意的棋子在这个关键的抉择上走出了漂亮无比的棋。
对您有什么启发吗?
伍:政治游戏中,空手套白狼的借力打力算法
311年,当时巴蜀地区的流民汝班、蹇硕等数万家逃荒到了荆、湘,结果被户籍所在地居民欺负的相当憋屈。(时巴蜀流人汝班、蹇硕等数万家,布在荆湘间,而为旧百姓之所侵苦,并怀怨恨)
后来在一系列的博弈发展后,蜀郡成都豪族杜弢被流民们推举为首领,杜弢自称梁、益州牧,湘州刺史,开始造反。
当时的荆州刺史是王澄(也是他琅琊王氏)让人家在巴陵打的大败,杜弢随后纵兵抢掠越闹越大,313年八月,杜弢向南攻破零陵,向东侵扰武昌,焚烧城邑,杀了长沙太守崔敷、宜都太守杜鉴、邵陵太守郑融。
荆、湘大乱。
司马睿命王敦前去解决荆州问题。
在王敦总督诸军向华轶开战的过程中,陶侃比较出工不出力,这可以理解,对前领导不能下手太狠,毕竟所有人都在看着。
人这辈子是个长跑,不能为了眼前的表态让大家看出来你是个畜生。
王敦当时也没说啥,反正你都站队了,日子还长不在这一时,等到王敦进军荆州的时候,巧妙的利用了陶侃要立功向新老板示好表现的心态,命在荆州有根基的陶侃为先锋总指挥,率周访等将前去荆州剿匪。
王敦此时在干啥呢?
在后面出工不出力的做预备队。(蜀贼杜弢作乱,荆州刺史周顗退走,敦遣武昌太守陶侃、豫章太守周访等讨韬,而敦进住豫章,为诸军继援)
在这里简单说一下周访。
周访家世和陶侃家世基本类似,但祖上比陶侃家混得好,爷爷周纂为吴威远将军,父亲周敏为吴左中郎将,后来吴灭后迁到了庐江寻阳。
周访并不像陶侃那样少孤,所以家庭条件还不错,自己还混上了县功曹的官。
在此任上,周访看到了埋在土里的金子陶侃,陶侃被迁为主簿,其实就是周访在背后使劲的缘故,而且这哥俩还结为了亲家,周访将闺女嫁给了陶侃之子陶瞻。(为县功曹,时陶侃为散吏,访荐为主簿,相与结友,以女妻侃子瞻)
周访这位亲家,几乎是陶侃这辈子最伟大的投资。
后来周访也被举孝廉但没去洛阳发展,一直扎根在庐江,直到司马睿渡江后开始参与政治,具体就不讲了,总之很能打,帮着王敦杀了华秩,平江州是首功。
313年,荆州刺史周顗被杜弢围困在浔水城,陶侃大破杜弢,缴获大批辎重,杀伤众多敌兵,杜弢败军退入长沙。
陶侃派遣参军王贡向王敦报捷,王敦说:“要不是有陶侯,荆州咱就丢了啊。
王敦随后上表拜陶侃为使持节、宁远将军、南蛮校尉、荆州刺史,领西阳、江夏、武昌等郡,镇沌口,入沔江。(敦然之,即表拜侃为使持节、宁远将军、南蛮校尉、荆州刺史,领西阳、江夏、武昌,镇于沌口,又移入沔江)
后来这位帮陶侃派去汇报工作的王贡在返程路上听说了贼寇王冲自封荆州刺史占据了江陵,于是竟然假传陶侃的命令委任了竟陵的杜曾武装为前锋大督护,杜曾进军杀了王冲,收降其众,但占据了江陵后的杜曾不听陶侃的招呼,王贡心虚后害怕被陶侃追责,于是与杜曾一块造反了。(贼王冲自称荆州刺史,据江陵。王贡还,至竟陵,矫侃命,以杜曾为前锋大督护,进军斩冲,悉降其众。侃召曾不到,贡又恐矫命获罪,遂与曾举兵反)
陶侃被自己人背叛后一度被打的相当狼狈,陶侃被免职,不过王敦还是上表请陶侃以布衣身份领职。
没有你我可打不赢这仗,你快加油吧,紧接着陶侃在一场大胜后王敦赶紧给人家官复原职。(侃复帅周访等进击杜,大破之,敦乃奏复侃官)
后面又打了一年半,前后数十战,中间匪首杜弢一度投降,但后来再度反叛,直到315年八月,陶侃终于歼灭杜弢,受降王贡,平定了荆州和湘州的叛乱。
在整个的过程中,没看见王敦有任何的表现,全程都是陶侃、周访、甘卓等人在前线搏杀。(王敦遣陶侃、甘卓等讨杜,前后数十战,将士多死,乃请降于丞相睿;三月,周访击彦,斩之,弘奔临贺;陶侃与杜相攻···众溃,遁走,道死。侃与南平太守应詹进克长沙,湘州悉平)
在平乱荆州后,总督西线的王敦被授予了镇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江州刺史,封汉安侯。
这里面,别看都督前面六州这个头衔挺猛的,其实后面的这个江州刺史的位置相当重要,类似于前面都督六州的放大器。
江州是西晋新成立的州,291年,司马衷登基不久后割扬州之豫章郡、鄱阳郡、庐陵郡、临川郡、南康郡、建安郡、晋安郡和荆州之武昌郡、桂阳郡、安成郡合十郡,因江水之名而置江州。
东晋永兴元年(304年),又分庐江郡之寻阳县、武昌郡之柴桑县合立寻阳郡,属江州。
王敦这位江州刺史卡在了长江的中游。
这个江南别看那么一大片,在古代,贯通东西的其实就是那一条长江。
江州,把长江的上下游给割裂了。
王敦这个江州刺史,跟查大车一样,卡在长江中间把扬州荆州的所有报告自己先看一遍。
朝廷下发的文件,他统统第一时间知道,然后他可以找中央的兄弟王导去干预朝政,甚至可以扣下朝廷文件自己想干啥干啥。
最关键的是,所有长江上游的机要和概况,中央你啥也看不到了。
狗掀门帘子,全凭那张嘴,人家王敦说啥就是啥。
权力核心的关键就是信息,你朝廷从此对上游两眼一抹黑了,你所督六州的所有官员向上的渠道只有通过你王敦,这基本就跟割据没啥区别了,这其实也是王敦后面有能力翻云覆雨的关键。
王敦就此从名义上,成为了西线的土皇帝,开始掌控人事大权。(敦始自选置,兼统州郡焉)
陶侃成就大功后,王敦对陶侃下手了。
王敦最开始给陶侃画饼的时候,官职是荆州刺史,等陶侃准备回江陵之前要去给领导王敦道别,但这个时候大概王敦要干他的消息就已经泄露出来了,他的手下们就已经劝他千万不要去了。(王敦深忌侃功。将还江陵,欲诣敦别,皇甫方回及朱伺等谏,以为不可)
陶侃不认可,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不去就是落给王敦把柄,哪天自己也成反动派了,结果还是去了。
结果陶侃去了以后就被王敦扣那了,临时宣布调令,你去当广州刺史吧,荆州刺史给我堂弟王廙了。(敦果留侃不遣,左转广州刺史、平越中郎将,以王广为荆州)
消息传来今后,陶侃的所有将吏士兵全都在挽留陶侃,王敦大怒不许,结果陶侃部将郑攀、苏温、马俊等人不愿南下,就到西边迎接杜曾兵变了。(侃之佐吏将士诣敦请留侃。敦怒,不许。侃将郑攀、苏温、马俊等不欲南行,遂西迎杜曾以距廙)
王敦看到这种情况觉得陶侃的手腕太高了,荆州就特么你能调的动了是吧!大怒下披甲持矛打算捅死陶侃。(敦意攀承侃风旨,被甲持矛,将杀侃)
但王敦毕竟是个政治家,还是有理智的,拿起矛后又后悔了,来回来去好几次僵那了。(出而复回者数四)
陶侃多机灵,赶紧给王敦缓和的机会去厕所了。
陶侃去厕所后,王敦的谘议参军梅陶、长史陈颁给王敦下台阶了,说:“领导啊,周访和陶侃是姻亲,亲的跟左右手一样,哪有砍人家左手而右手不来帮忙的?”(谘议参军梅陶、长史陈颁言于敦曰:周访与侃亲姻,如左右手,安有断人左手而右手不应者乎)
王敦顺坡下驴,设宴为陶侃饯行。
陶侃面对这个局面,隐忍了下来,把儿子给了王敦当人质,连夜离开了王敦军营,到了豫章,看见老兄弟周访后哭道:亲家啊!要不是因为你,我就死王敦那了!(侃便夜发。敦引其子瞻参军。侃既达豫章,见周访,流涕曰:'非卿外援,我殆不免)
郑攀、苏温这帮陶侃旧将因为老领导被人家阴了群情激奋,又因为王廙口碑在外不是个东西,率本部三千人去投奔杜曾了,结果荆州再乱,王廙根本没本事平叛。(攀等以侃始灭大贼,而更被黜,众情愤惋;又以廙忌戾难事,遂帅其徒三千人屯涢口,西迎杜曾···廙督诸军讨曾,复为曾所败)
又折腾了一年多,317年八月,王敦集团的荆州刺史王廙,督护征虏将军赵诱、襄阳太守朱轨、陵江将军黄峻在女观湖与叛军会战后大败,赵诱、朱轨战死。
这次大会战后,杜曾威震江沔,局势又要压不住了。(曾遂逐暠,径造沔口,大为寇害,威震江、沔)
由于前面王敦阴了人家陶侃,所以名声比较臭大街,这两年也使不动人家南豪武装,自己的队伍上去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现眼。
最终是司马睿官方下命令,命周访带队平叛。(元帝命访击之)
把王敦集团恶心了两年,还威震汉沔的杜曾叛军,被周访力战后击溃,而且人家周访仅仅带了八千人的武装就把这事给办了。(访有众八千,进至沌阳···贼未至三十步,访亲鸣鼓,将士皆腾跃奔赴,曾遂大溃,杀千余人。访夜追之,诸将请待明日,访曰:“曾骁勇能战,向之败也,彼劳我逸,是以克之。宜及其衰乘之,可灭。”鼓行而进,遂定汉、沔)
杜曾等逃进了武当山,周访因功迁南中郎将、督梁州诸军、梁州刺史,屯兵襄阳。
周访驻襄阳后又进行了武当山剿匪记,“本着”今不斩曾,祸难未已”的革命态度,最终剿灭了这伙乱军,抓了匪首杜曾。
革命成功之后,周访跟王敦也决裂了。
因为王敦又跟人家说话不算了。
司马睿下令周访剿匪后,王敦对周访是那么许愿破冰的,你要是抓了杜曾啊,咱就当这个荆州刺史。(初,王敦惧杜曾之难,谓访曰:擒曾,当相论为荆州刺史)
此时的原荆州刺史王廙被调回扬州当辅国将军了,他已经很好的完成了家族使命。
之前王廙在周访的帮助下打跑了叛军才顺利来到荆州上班,结果这哥们到了荆州的任务就是大批量的清算诛杀陶侃时的将佐和手下,弄得荆州骂声一片,等这脏手套用完后,王敦就给这兄弟调岗了。(廙在州大诛戮侃时将佐,及征士皇甫方回,于是大失荆土之望,人情乖阻。帝乃征廙为辅国将军,加散骑常侍)
荆州刺史空出来,又成了钓周访的钩。
结果等周访发扬了极大的革命热情将杜曾抓了之后,王敦又耍赖自领了荆州,周访仅仅进位安南将军、持节,都督、刺史如故。(至王廙去职,诏以访为荆州。敦以访名将,勋业隆重,有疑色。其从事中郎郭舒说敦曰:鄙州虽遇寇难荒弊,实为用武之国,若以假人,将有尾大之患,公宜自领,访为梁州足矣。敦从之)
周访得到消息后大怒,吓得王敦赶紧亲自写信解释革命路线思想,全局一盘棋理念,还送了一大堆手镯碟子碗儿的做安抚,结果人家周访拿起碗就给摔了!大怒道:拿我当特么做买卖的了吗!以为这仨瓜俩枣就能收买我吗!(访大怒。敦手书譬释,并遗玉环玉碗以申厚意。访投碗于地曰:吾岂贾竖,可以宝悦乎)
此后周访和王敦就处于对峙状态了,周访开始积攒实力打算干王敦,梁州的所有编制也是周访自己先定人选,定完了直接往上汇报,王敦因为人家胳膊粗,屁也不敢放。(阴欲图之。即在襄阳,务农训卒,勤于采纳,守宰有缺辄补,然后言上。敦患之,而惮其强,不敢有异)
无论是江州的华轶集团,还是荆州的二杜之乱,王敦集团要么是杵在后面通过画饼坐享其成,要么就是自己上阵后各种现眼。
整个西进拓展过程,是以陶侃和周访为主力完成的。
用完人家之后,王敦又利用政治话语权耍手段分化压制了人家。
陶侃集团被王敦射人先射马的控制了陶侃,随后逼反了不服势力,又利用周访平乱后利用脏手套王廙根除了旧有势力,完成了肢解。
周访相对势力较弱,仅仅八千兵还征战二年多,最终在用完人家之后选择了直接翻脸。
这其实和王导前些年对“三定江南”的阳羡周氏的手法颇为相似。
不过说实在,看上去北人集团手腕多么高超,实际上也是在走钢丝。
周玘死后周家一度叛乱,但最终的处理结果是“以周氏奕世豪望,吴人所宗,故不穷治,抚之如旧“。
陶侃被阴后,人家手下的猛将们马上叛变了,陶侃去了广州后也断绝了和王敦的合作,变成了半独立状态。
周访被放鸽子后那是公开撕破脸,又摔东西,又自任官职,王敦连个屁都不敢放。
让一个政治家对于几乎公开的隐患选择默认,通常只有一个原因:实力不够。
王导和王敦根本没有追责到底的力量。
他们说到底,只能做一个高级的寄生虫,利用南人各种阶级豪族间的弱点和欲求来进行各种操作的木偶牵线。
有的木偶加入了牵线的队伍当北人的伪军,如和洛阳之前有交集的南方高门士族陆家、顾家等。
有的木偶由于势大力沉,是办大事的好材料,但通常用过一次以后这线就断了,再想修复很艰难,双方打名牌的各过各的日子,比如义兴周氏,陶侃周访。
所谓的门阀政治开端,是在琅琊王氏的精准走钢丝表演下谋篇布局完成的。
琅邪王司马睿本质上不并具有在江东独立运转皇权的条件,他并非司马师、司马炎家族黄金统序之列,也没有什么政治威望和实力,最早来到江东时根本没人搭理。
你之前没有政治威望和从政经历,你就不可能培养出自己的行政班子,你根本没有自己人,你也没有自己的军队。
是琅琊王氏的王导一步步的牵线搭台,不断吸揽原来司马越府的众多门阀士族加入增加政治号召和砝码,不断挑拨利用南方豪族,导致这个无名望根基的政权渐渐的有了立足于江东的机会,“王与马,共天下”的政治童谣也是在一开始就成为时髦口号散播江东了。(帝初镇江东,威名未著,敦与从弟导等同心翼戴,以隆中兴,时人为之语曰:王与马,共天下)
永嘉之乱司马炽被抓到平阳当服务员后不久,司马炎之孙司马邺在长安被扶为了皇帝,由于人家是是正统的血脉,此时江东已经被呼吁为天下盟主的司马睿要乖乖的听人家长安的领导。
直到317年4月,司马邺也被抓到平阳当服务员后都快半年了,司马睿才敢在江东继位晋王。
随后又过了一年,直到在平阳干服务员的司马邺被刘聪所杀,在以刘琨为首的北方抗胡联盟联名再三劝进后,司马睿最终才又进一步做了皇帝。
在司马睿继位的时候,史书中惊人的出现了历朝历代开国记载中唯一的一次神奇到离谱的剧情。
司马睿在称帝的时候,居然下令命王导升御床共坐!而且来回来去的推让了好几次!(及帝登尊号,百官陪列,命导升御床共坐。导固辞,至于三四)
这段记载,出于《晋书》。
真假不好说,但又没的选,你不信它就没别的了。
无论真假,此时“王与马,共天下”的名头几乎达到顶点。
王导控制扬州和中央,一系列的头衔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扬州刺史、监管江南诸军事、侍中、司空、假节、录尚书事,领中书监。
王敦控制扬州上游,头衔为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荆州刺史。
琅琊王家此时成为了门阀士族中的航空母舰,整个朝堂近四分之三的编制是王家任免或有关的。
从307年王与马登陆江东最开始南下时几乎是来到外国的窘迫,到311年中原崩盘后起到了诺亚方舟般的作用成功将局势巩固到了淮河一线,再到316年江北彻底沦陷东晋建立,通过这十年间的经营,司马睿政府也暂时摆脱了政权存续上的窘境。
北方此时已经渐渐明朗,石勒开始发力成为北方霸主,祖逖也把大河之南的坞堡体打造成了铁道游击队,国防安全暂时不再有啥问题。
人无远虑时必有近忧。
当存亡的近忧渐渐缓解后,司马睿的远虑开始出现了。
他的位置该如何自处?
整套政权班子几乎都是王导一人搭建起来的,他兄弟王敦在七八年的空手套白狼后掌控了整个荆州江州的上游。
这哥俩的威猛程度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他司马家当年上位时还不算遥远的历史。
解决完生存立足问题后,司马睿无可避免的要和“琅琊王氏”对决了,他开始提拔刘隗、刁协等其他和“琅琊王氏”关系并不那么密切的士族。
司马睿在寻找一些新派系,来制衡权力结构中已经盘根错节到极致的琅琊王氏。
司马睿开始和王导争权了。
由于王导最后超高规格善终,所以王导本传中对于这段历史是这么描述的:说王导对于司马睿的削弱相当淡泊,有识之士全都夸王导心胸宽广,看淡兴废。(及刘隗用事,导渐见疏远,任真推分,澹如也。有识咸称导善处兴废焉)
但实际上嘛,王敦的传中明明白白的写了王导也愤怒了,但家族爆发的途径选择了王敦那。(时刘隗用事,颇疏间王氏,导等甚不平之。敦上疏曰······表至,导封以还敦,敦复遣奏之)
自从司马睿引刘隗、刁协为心腹,王敦就相当不爽了,经常酒后唱曹操先生的成名曲《龟虽寿》。
老王一边唱'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一边拿如意打痰盂伴奏,每次唱的都很激动,唱完那痰盂都让他打崩了。(初,敦务自矫厉···遂欲专制朝廷,有问鼎之心。帝畏而恶之,遂引刘隗、刁协等以为心膂。敦益不能平,于是嫌隙始构矣。每酒后辄咏魏武帝乐府歌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如意打唾壶为节,壶边尽缺)
320年八月,梁州刺史周访死了。
王敦大松心啊,因为周访一直憋着干他呢!这位大哥太能打,所以周访在的时候王敦一直没敢有任何动作。(访善于抚士,众皆为致死。知王敦有不臣之心,私常切齿,敦由是终访之世,未敢为逆)
周访死后,王敦派心腹郭舒监襄阳军,但随后司马睿开始驳王敦的面子,跟王敦抢襄阳,命湘州刺史甘卓为梁州刺史,督沔北诸军事去镇守襄阳,与此同时又征王敦的这位心腹郭舒入朝,王敦留郭舒不搭理中央的调令。(敦遣从事中郎郭舒监襄陽军,帝以湘州刺史甘卓为梁州刺史,督沔北诸军事,镇襄陽。舒既还,帝征为左丞;敦留不遣)
由于甘卓原来是湘州刺史,等甘卓换防襄阳后,王敦又打算派另一个心腹陈颁去替甘卓,司马睿又不同意,派了宗亲谯王司马承去镇守湘州,打算从王敦的后方打入一颗钉子。(及湘州刺史甘卓迁梁州,敦欲以从事中郎陈颁代卓,帝不从,更以谯王承镇湘州)
这事之后,司马睿削弱你王敦的态度相当明显,王敦随后上表说自己是忠臣被君主猜疑是因为中间有苍蝇在那嗡嗡,直白的跟司马睿抬杠,吓得司马睿又是一哆嗦,赶紧一大堆安抚派下来。(敦复上表陈古今忠臣见疑于君,而苍蝇之人交构其间,欲以感动天子。帝愈忌惮之。俄加敦羽葆鼓吹,增从事中郎、掾属、舍人各二人)
321年,五月庚申,司马睿脑子被驴踢了。
他用刁协之谋,下诏免南下避难流民为扬州诸郡僮客者为平民,以备征役。
由此也可以看出来,司马睿的政治水平不是一般的低,比王导王敦差了不止一个量级,因为他根本不懂啥叫团结所有能团结的成分阶级去帮他打击敌对势力。
这是个极傻极傻的方案,他触犯了几乎所有阶级的利益。(诏免中州良民遭难为扬州诸郡僮客者,以备征役。尚令刁协之谋也,由是众益怨之)
这个“以备征役”的“僮客”是个啥意思呢?
僮,是指未成年人。客,是指外地成年人。
总体来说就是那些南下逃难的北方散户们。
他们南下后没有资本,没有声望,势力零散,基本上都投奔在了当地的吴人豪强势力中做家奴。
刁协等人的废奴运动直接将刀砍到了吴人豪强身上,让人家把“便宜人”都吐出来,我司马睿要收编成自己的力量。
这本是对南方豪族的默认好处,是人家为你出钱出粮的利益分红,你现在想和北方高门的琅琊王氏争权,是不是应该团结南方豪族和北方流民军这两伙不同的阶级去帮你呢?咋还能一刀砍过去把南方豪族都得罪了呢?
与此同时,刘隗窜动司马睿派心腹外镇江北,增加己方实力。
秋七月甲戌,司马睿又派了戴渊镇合肥,派刘隗镇淮阴,这二位成为了北方流民军的最大领导,与此同时把扬州解放出来的那帮家奴全都征兵调走了,名为讨胡,实备王敦。(帝以刘隗为镇北将军,戴若思为征西将军,悉发扬州奴为兵,外以讨胡,实御敦也)
此时此刻,河南最大的咖是谁呢?
咱祖书记啊!
祖书记看到此时司马睿和王敦已经势同水火,知道自己北伐再无希望,心灰意冷后生了病。(又闻王敦与刘、刁构隙,将有内难,知大功不遂,感激发病)
这是司马睿第二个没脑子的地方。
北方是从中原不断南来的流民军力量,本质上和北方高门集团不是一个阶级,现在已经有一个能统一起这股力量的祖逖,而祖逖又是明明白白忠于王室的好同志,此时此刻应该封祖逖为江北的总指挥,靠他来整合北军来制衡已经越来越不满的王敦。
结果九月壬寅,祖逖气病后卒于雍丘,豫州百姓如丧父母,谯、梁间皆为立祠。
河南人民的好书记离去了,悬在王敦头顶最吓人的一把剑消失了。(王敦久怀逆乱,畏逖不敢发,至是始得肆意焉)
如果司马睿仔细想想就会琢磨明白,王敦真的可怕吗?
这些年他哪里打了什么硬仗啊!周访的八千劲旅就解决了他两年都搞不定的事。
他这个政府之所以能够在江东立柱脚靠的是他司马睿和所谓的北方高门集团吗?
根本就不是!
你靠的是在南方豪族和北方流亡军之间的不断走钢丝。
陶侃、周访、祖逖,这都是王敦害怕而且没有能力追责的人!
调出来干他啊!制衡他啊!
结果可倒好,本来王敦是个相当一般的纸老虎,让他的一顿操作猛如虎后,现在变成真老虎了。
北方高门、江南豪族、江北流亡军,这三个阶级群体,此时没有一个他能指望上的了。
陆:“琅琊王氏”的历史顶点
司马睿在321年进行了废奴运动,意图伸张皇权,重振朝纲,但此时的现状却根本支持不了你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自从你司马睿只身南渡后,就意味着你的历史角色只可能是一个汉献帝和曹家三少帝而已。
中央的权威沦丧,你家的中原正统被胡人踩在脚下。
你手中没有兵,你继承的司马越体系早已将所有兵源打没了。
你手中没有财权,整个南方的财政基础就是吴人豪族经济体。
你几乎没有使得上劲的地方。
你连行政班子都是王导一手搭出来的。
王导是能臣,登陆江东后的一系列政治打法其实都是在维护南人的既得利益并劝南人接受北人领导,双方共同在南方活下来,大家顶着名义上的“晋朝廷”名声,巩固住自己的既得利益。
北方大族虽然被打的失去故土,但在南方还能当高级领导,还能找一片没开发的地方圈地当老大。
别看我们来了,南豪你们一点不吃亏,大量的南下流民军阀我们给你拦住了,大量的南下底层民众给你们当便宜人做家奴,北方大族并不侵占你们的固有利益,双方还能互相妥协的过日子。
咱们南北一块发财,防着北方那帮野蛮人打过来。
司马睿是个符号,是个装钱的壳子。
你听话,你也能荣华富贵的过下去,全国最高级别富家翁。
但是,如果你想打破这个平衡,耽误大家发财,大家就会让你明白明白,你这个皇帝到底值几斤几两!
王敦的叛乱,其实本来是不具有什么操作性的。
因为司马睿本来的傀儡角色做的相当出色,大家都很满意,你王敦敢来砸他的场子就是在耽误破坏大家共同发财的平衡利益生态!
结果司马睿这一废奴,把自己作死了。
北方的门神祖逖死后仅仅三个月,322年正月,王敦以“清君侧”为名在武昌举兵,“江东之豪,莫不过周沈”的江东顶级豪族的沈充在老家吴兴起兵响应,王敦之乱爆发。(戊辰,敦举兵于武昌,上疏罪状刘隗······沈充亦起兵于吴兴以应敦,敦以充为大都督、督护东吴诸军事)
王敦这个人,别看史上风评特别差,打仗水平不咋地,但人家确确实实是个相当高端的政治家。
人家凭借一个中央的头衔就空手套白狼的平定了江、荆、湘三州,封锁了长江,而且人家不仅仅光会借力打力,在扩大自己的阶级实力上手法也是相当高端的。
有据可考的史料,早在315年王敦准备阴陶侃的时候,背后出主意的是吴兴钱氏的钱凤。(王敦嬖人吴兴钱凤,疾陶侃之功,屡毁之)
这位钱凤是谁引进来的呢?
是吴兴最顶级豪族沈氏的沈充。(沈充,字士居。少好兵书,颇以雄豪闻于乡里。敦引为参军,充因荐同郡钱凤)
相当于至少在315年之前,吴兴沈氏就已经跟王敦混了。
来看看沈氏和王敦合作的过程,再品品他琅琊王氏的政治手腕。
周玘三定江南为江东的安定付出了汗马功劳,在第三次平叛中,周玘杀了匪首钱璯。
那位钱璯是吴兴人(吴兴人钱璯亦起义兵讨陈敏),大概率跟前面这位钱凤是同宗。
义兴的周氏大概率从此开始和吴兴的豪族们结了仇。
结果周玘随后又王导派去吴兴当太守继续加深矛盾了。(玘复率合乡里义众,与逸等俱进,讨璯,斩之,传首于建康。帝嘉其勋,以玘行建威将军、吴兴太守)
随后王敦出现了,吴兴沈氏开始和王敦走动了起来。
后来周氏起兵被弹压了后,江东豪族们都看到了自己的政治天花板。
王敦随后又利用江东豪族圈对司马睿政府的不满,吸引了吴兴豪族来自己这入股。
王敦给吴兴豪族画的饼是啥呢?
是透露出自己将来要当最大的领导的打算,你们将来从龙有功,还是有很大机会实现政治抱负的。(凤字世仪,敦以为铠曹参军,数得进见。知敦有不臣之心,因进邪说,遂相朋构,专弄威权,言成祸福)
320年,周访死后,湘州刺史甘卓去了襄阳,王敦最开始是打算派沈充去接手湘州刺史的。(会敦表以宣城内史沈充代甘卓为湘州刺史)
结果司马睿不同意。
这不仅仅得罪了王敦,同样得罪了扬州腹心之地的顶级豪族沈家。
等到321年司马睿大搞废奴运动后,整个扬州的本土豪族都怒了。
322年,王敦于武昌起兵后,沈充几乎第一时间就在吴兴反了。
这个信号相当不寻常,因为王敦大军遥远,你吴兴却身处扬州腹地,周围太多本土豪族了,非常容易被集火。
但沈充的表现却根本没有顾忌。
因为沈充很明白,在江东豪族们的眼中,自己响应王敦的“清君侧”甚至是在为他们出头做主!
赶紧抽司马睿这老小子几巴掌,还特么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正月十四,王敦自武昌起兵,大军开到芜湖,又上表说刁协的罪过。
正月二十一,司马睿下诏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要御驾亲征干王敦去,杀王敦者封五千户。
最开始的时候,司马睿集团一度是有希望的,因为梁州刺史甘卓反水了。
湘州刺史的司马承在王敦造反后迅速起兵于后方,调走了王敦的两万驻防军前去长沙平叛。
随后王敦的大本营武昌空了。
因此甘卓此时的反水就显得相当要命。
最开始王敦起兵的时候,是派遣使者跟甘卓约定一块东进的,甘卓也同意了,结果等到了出兵的日子,甘卓不仅没到,反而派了手下来劝王敦别冲动。(敦初起兵,遣使告梁州刺史甘卓,约与之俱下,卓许之。及敦升舟,而卓不赴,使参军孙双诣武昌谏止敦)
王敦大惊道:甘侯之前可是口口声声说跟我去匡扶社稷的,我这回兴兵仅仅是为了铲除奸佞,事成之后要封甘侯为公的!
等自己手下回来后,甘卓听了王敦的价码陷入了选择困难症。(双还报,卓意狐疑)
身边手下说:咱要不先假装答应王敦,等王敦大兵开到南京咱再讨伐他?
甘卓道:唉!我是有前科的,当年陈敏之乱我就是先从贼后反水,现在又最后表态,这将来说不清啊!(卓曰:“昔陈敏之乱,吾先从而后图之,论者谓吾惧逼而思变,心常愧之;今若复尔,何以自明)
王敦看到甘卓没有回信,还是担心甘卓在后面捅他,于是又派参军乐道融去请甘卓,表示一定要甘卓跟着东来。(敦恐卓于后为变,又遣参军丹杨乐道融往邀之,必欲与之俱东)
结果历史的天平向司马睿那倾斜了一下,王敦的这位参军一直不爽王敦,到了甘卓那叛变了,给甘卓献计去奇袭王敦大本营武昌,王敦大军必定不战自溃,到时候这是顶级功勋啊!
甘卓因此下定决心了,随后打出了一连串组合拳,先是传檄四方表态要讨伐王敦,随后派参军司马赞、孙双奉表去向司马睿报告,参军罗英去广州约陶侃出兵,参军邓骞、虞冲至长沙令司马承坚守。
由于王敦控制了长江,甘卓这奏表是走的淮河物流线,镇寿春的戴渊得到了甘卓的上表后迅速上报到了南京,司马睿集团高呼万岁。
随后司马睿诏书迁甘卓为镇南大将军、都督荆梁二州诸军事、荆州牧,梁州刺史如故,王敦的大本营武昌仅仅是风传甘卓大军将至就已经开始众皆溃散,风雨飘摇。(武昌城中传卓军至,人皆奔散)
形势简直一片大好。
然后吧,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甘卓的讨伐大军到了猪口(仙桃市东,古夏水入汉江之口)后开始就停那了,几十天不动弹。(卓虽怀义正,而性不果毅,且年老多疑,计虑犹豫,军次猪口,累旬不前)
甘卓怂了。
此时此刻,王敦一边往南京赶,一边派甘卓放在自己这的人质侄子甘昂前去求和,表示:老甘你这么做我完全能理解,你这是尽你的臣节,我一点也不怪你,你现在只要回襄阳,咱就还是好兄弟。(敦大惧,遣卓兄子行参军昂求和,谢卓曰:“君此自是臣节,不相责也。吾家计急,不得不尔。想便旋军襄阳,当更结好)
王敦知道,甘卓嚷嚷的这么凶,不过就是提前表态自己忠于王室,到了猪口停滞不前,就是想观成败看看前方动态,要是朝廷有一战之力挡住了王敦他就去补刀,万一王敦摧枯拉朽掌控了朝廷将来自己还有回旋的余地。
王敦一边安抚甘卓,一边开始拼了命的往南京赶!
他知道,甘卓这怂货犹豫了,这是可遇不可求的老天给机会!
这老头儿根本不懂政治的游戏规则!
你只要旗帜鲜明的表态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自己现在就是在和时间赛跑,在这老头儿琢磨明白之前迅速打下南京!
来看东线,司马睿除了愤怒表态和调两伙训练了不到一年的部队参加建康保卫战之外,扬州和江北方面再无外援了。
几乎所有的江东豪族此时都在观望看笑话,所有人的想法都是王敦在帮他们出这口恶气,再也没有当年“三定江南”的周玘替他出头了。
刘隗带部队回京后司马睿给了超高规格,令百官迎于路旁,刘隗意气风发展现自己的胸有成竹。(帝征戴渊、刘隗入卫建康。隗至,百官迎于道,隗岸帻大言,意气自若)
等见了司马睿后刘隗与刁协一同进言,要诛杀京中的琅邪王氏,结果遭到了司马睿拒绝,这位不久前还夸夸其谈的革命者开始哆嗦了。(及入见,与刁协劝帝尽诛王氏;帝不许,隗始有惧色)
他看到了司马睿在给自己留后路。
司马睿窝囊了一辈子,难得雄起一回后发现自己干不了这活儿,也开始怂了。
王导那边一如既往的会做人,天天率中领军王遂,左卫将军王侃等宗族子弟高官二十多人至台城待罪,说历朝代都有乱臣贼子,却咋也没想到最后出在了臣的族里。(导稽首曰:“逆臣贼子,何代无之,不意今者近出臣族)
司马睿同志是咋表态的呢?
光着脚丫子扶起王导说:老王啊!我这正打算把国家托付给你,你咋能这么说呢!(帝跣而执其手曰:“茂弘,方寄卿以百里之命,是何言邪)
你自己都怂成这样了,所有的同志们可是都看在眼里的,你铁杆的支持者都有惧色了,你还指望这仗能打的赢吗?
史书中鼎鼎大名的“王敦之乱”,其实更像是王敦天时地利人和的在一群猪对手的衬托下,去摘取低垂的果实。
三月,王敦大军逼近建康。
司马睿先是任命王导为前锋大都督,还专门下诏说:王导是大义灭亲的好同志,把我当年为安东将军时的符节授予他!(三月,以任命王导为前锋大都督,加戴渊骠骑将军。诏曰:“导以大义灭亲,可以吾为安东时节假之)
随后司马睿又进行了神仙布置,命之前周家叛乱时“大义灭亲”表现突出的周札守卫京师第一要塞石头城。
司马睿布置的这两位“大义灭亲”啊······
你知道周札上回为啥要告密吗?
这位爷是个贪财好色光知道惦着自己那点家产的人。(札性贪财好色,惟以业产为务)
这大哥抠门到啥地步呢?
几年后要他自己命的大军来杀他的时候,他兵器库里有一大堆精锐武器,却仍然舍不得给将士们用。(兵至之日,库中有精杖,外白以配兵,札犹惜不与,以弊者给之,其鄙吝如此,故士卒莫为之用)
这么一位守财奴,他可能给你卖命吗?
周札把守的这个石头城有多重要呢?
今天的石头城遗址并不觉得有啥兵家必争的意义,这是因为长江后来西移了,当年长江是从清凉山下流过的。
石头城堪称孙权这辈子最重要的国防安全建设,扼守秦淮河与长江的交汇口,以清凉山西坡天然峭壁为城基,环山筑造,周长六里,北缘长江,南抵秦淮河口,南开二门,东开一门,依山傍水,夹淮带江,所谓“因山以为城,因江以为池,地形险固,尤有奇势”,是南京城的关键屏障,素有“石城虎踞”之称。
自王濬灭吴开始,此后几乎所有的南北战争,全都是以夺取石头城来判断这仗还打不打的。
石头城拿不下来,你根本不敢进秦淮河,你就算陆军登陆了,后面的给养也面临被人家随时切断的窘境,南京城也就根本别想拿下来。
王敦舰队到了石头城下后本打算先向东进攻最可恨的刘隗,结果手下杜弘认为眼前的这个周札刻薄寡恩不得军心,攻之必败,石头城拿下了就大局已定了。(敦至石头,欲攻刘隗。杜弘言于敦曰:“刘隗死士众多,未易可克;不如攻石头,周札少恩,兵不为用,攻之必败,札败则隗自走矣)
结果王敦刚一进攻石头城,周札直接就开门投降了。(敦从之,以弘为前锋,攻石头,札果开门纳弘)
刁协、刘隗、戴渊后来率部反攻石头城,被暴打后大败而回。(帝命刁协、刘隗、戴渊帅众攻石头,王导、周、郭逸、虞潭等三道出战,协等兵皆大败)
大势已去。
司马睿随后给刘隗、刁协配备人马,让他们自寻生路,刁协因为平时人缘不好经常得罪人,刚刚过江便被随从斩杀把脑袋送王敦那了,刘隗则成功逃走投奔后赵。
司马睿放弃抵抗后,王敦纵兵四处劫掠,京师大乱,司马睿身边仅仅剩了安东将军刘超和两名侍中随侍。(敦拥兵不朝,放士卒劫掠,宫省奔散,惟安东将军刘超按兵直卫,及侍中二人侍帝侧)
司马睿遣使向王敦求和,命公卿百官到石头城拜见王敦,同时大赦天下,宣告王敦的行为是正义的,是伟大的,同志们打进来辛苦了。
随后封王敦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江州牧、封武昌郡公、食邑万户,把能给的基本都给了来平息此前自己的种种不成熟做法。(以敦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江州牧,封武昌郡公)
但王敦人家根本不给你这个脸!(并让不受)
司马睿对王敦最后撂了句话:敦爷您要是不忘本朝的这点恩义,您就息兵吧,我绝对再也不敢了,您要是不愿意,我回琅琊老家给您让路。(又遣使谓敦曰:“公若不忘本朝,于此息兵,则天下尚可共安;如其不然,朕当归琅邪以避贤路)
王敦继续不鸟你,着手做了以下几件事:
1、准备废掉此次南京保卫战中表现勇烈的皇太子司马绍。(敦以太子有勇略,为朝野所向,欲诬以不孝而废之)
司马绍在大势已去后一度打算自己作为总预备队出场,被温峤斩断了马套绳给劝了下来。(太子绍闻之,欲自帅将士决战;升车将出,中庶子温峤执谏曰:“殿下国之储副,奈何以身轻天下!”抽剑斩鞅,乃止)
王敦的眼光确实不错,他准备除掉的这位司马绍是人中俊杰。
不过这个时候,他起兵时颇为暧昧看朝廷笑话的士族集团却在温峤的不卑不亢坚持下,集体表现出来了强烈的不同意。(大会百官,问温峤曰:“皇太子以何德称?”声色俱厉。峤曰:“钩深致远,盖非浅局所量;以礼观之,可谓孝矣。”众皆以为信然,敦谋遂沮)
为什么呢?
因为此时教育司马睿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耽误大家发财的人们都被平了。
后面大家还需要共同发财。
不要再有新动作了。
你王敦废掉太子后肯定会立自己的傀儡,那么你这个手握重兵的琅琊王家可比眼下可爱的司马家可怕多了。
把司马睿和他的小团体明正典刑后,就没必要再动已经很孱弱的东晋政府了。
这个招牌是还要再接着用的,北方的流民军也是还需要这个招牌拦在外面的,后面该新一轮的权力划分了,我们不希望你琅琊王氏抢走大家剩下的份额。
所有大族无论北派还是南派,需要的是在一个并不强大的傀儡领导下的高度自治的南方世界。
眼下大家的敌人又变了,你琅琊王氏太强了!你王敦貌似要耽误大家共同发财了!
可以说,自从王敦逼宫成功后,越来越多的矛头就已经对准他了。
最后王敦因朝野上下的阻力太大,温峤等人大臣的强烈反对,最终没有废掉司马绍。(众皆以为信然,敦谋遂沮)
2、王敦的第二件事,是对战犯展开清算,戴渊、周顗因素有人望,参与敌对,二人被杀。
此时的甘卓老先生还驻军在猪口天天看新闻联播,王敦发出官方驺虞幡命甘卓退兵。
辗转反侧的甘卓到最后说了句啥呢?
他哭着说呀:现在皇帝和太子都没事,我拥兵于王敦上游,他肯定不敢有啥动作,我要是现在打武昌,王敦一定把皇帝撕票了,现在还是回襄阳再做打算吧。(且使圣上元吉,太子无恙,吾临敦上流,亦未敢便危社稷。吾适径据武昌,敦势逼,必劫天子以绝四海之望。不如还襄阳,更思后图)
撤回梁州后甘卓开始天天神经衰弱,天天预感自己要死。(卓性先宽和,忽便强塞,径还襄阳,意气骚扰,举动失常,自照镜不见其头,视庭树而头在树上,心甚恶之。其家金柜鸣,声似槌镜,清而悲。巫云:“金柜将离,是以悲鸣)
然后吧,回军后就马放南山的解除一切护卫了,还谁劝都不好使。(主簿何无忌及家人皆劝令自警。卓转更很愎,闻谏辄怒。方散兵使大佃,而不为备。功曹荣建固谏,不纳)
啥意思呢?
甘卓是在表态王敦:我认怂啦,我多可怜啊,我连保镖都不要了,饶我这个窝囊老头子一命吧。
王敦随后政治家本色,指使襄阳太守周虑暗杀了甘卓。
又没多久,王敦派去南方的部队攻破了湘州,俘虏司马承,解赴武昌途中被杀。
王敦随后对朝廷官员及军镇将领进行一番调整,贬降罢黜的达到了上百人,司马睿这几年的调整全回到了解放前。(改易百官及诸军镇,转徙黜免者以百数;或朝行暮改,惟意所欲)
四月,王敦返回了武昌遥控朝政,命被司马睿调整为湘州刺史的陶侃返回广州。
五月,王敦以周抚(周访之子)督沔北诸军事,镇襄阳。
在这里,你不能不佩服王敦的手腕,周访对王敦是极恨,周抚也最开始跟的是司马睿混,但老爹死后周抚去守孝,等守孝完毕后就跟王敦混了,而且是心腹爪牙的级别,从后面的一系列表现也能看出来是铁杆敦派。(抚字道和,强毅有父风,而将御不及。元帝辟为丞相掾,父丧去官。服阕,袭爵,除鹰扬将军、武昌太守。王敦命为从事中郎,与邓岳俱为敦爪牙)
十月,王敦自领了宁益二州都督,以王邃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镇淮阴,以王含都督沔南诸军事,兼任荆州刺史,王谅为交州刺史。
323年四月,王敦更进一步,自领扬州牧。
随后又一轮大调整,王含为征东将军、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从弟王舒为荆州刺史,王彬为江州刺史,王邃为徐州刺史。
至此,琅琊王氏的权势达到历史巅峰。
王敦直到离京也没有去朝见过司马睿,司马睿经此大辱后一病不起,不知是气的脑堵了还是心梗了,于当年的闰11月驾崩。
那个被王敦打算废掉的太子司马绍即位。
东晋堪称英明之首的短命皇帝上场。
司马绍自小就因为聪颖受到司马睿的喜欢,成人后为人孝顺,有文才武略,在王敦逼宫时表现相当勇烈。
这是一个有脾气有脑子的皇帝。
老爹的试错让司马绍明白了前面的那套开源节流的方法不好使。
士族阶级对于既得利益的捍卫太坚决,根本不能动他们的利益,征调扬州奴为兵实际上战斗力也根本谈不上。
人家做家奴的时候不过是付出些劳动力,人家仅仅是逃难想活着而已。
结果你又把人家强抓出来组织成了军队扔到了淮北,人家由怕生恨自然不可能跟你一条心。
时间短,无训练,一肚子怨气,将兵两不识,能有战斗力才怪。
所以王敦南下入侵时,刘隗、戴渊的“扬州奴兵团”南下救场时一战即溃。
王敦在逼宫之后打破了权力结构的平衡,王家权势熏天,这也意味着琅琊王氏开始盛极而衰。
但是,这是理论上的。
众臣虽然保下了他的皇子之位,但如果王敦再来一次,你是否有机会抵挡得住呢?
东晋的皇统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明帝极需一股力量来遏制权欲熏天的王敦!
这股战斗力,既不能动固有阶级等等蛋糕,否则会把原本刚刚倾斜到自己这的天平再度逼到王敦那;
同样需要有一战之力,而不是上次集结的那伙乌合之众。
明帝把眼光望向了淮南。
只有靠淮南的流民兵了。
淮南的流民兵,最靠谱的是中流击水的祖逖,但祖书记让他爹气死了。
剩下的淮南流民兵他们基本上有以下特点:
1、他们基本上并没有上流阶级入场券,中层士族都难找。
2、他们大多数都曾有在北方抵抗胡羯的经历,他们往往是家园或坞堡被攻破后,一路退到江淮的。
他们手中有一路浴血奋战杀下来的武装力量,战斗力没问题,但性质上基本属于私兵。
因为上述特点,导致了东晋朝廷和南北大族全都对他们极度不放心。
1、根本不是一个阶级的。
不是一个阶级就谈不上共同语言,你说琉璃绸子,他说肩膀头子。
2、你手中的武装不可控,你们万一南下渡江后上我这打砸抢来咋办?
北方高门当年和江南豪族交易的重要环节就是把北方流民军以官方的名义拦在大江以北。
基本上东晋政府按照流民帅原有的地位高低和兵力多寡给予太守、刺史、将军的名号,在江淮之间划分出大致的地盘,拒绝他们过江南来,让他们做第一梯队抵抗北方胡虏的边防线。
如果说明帝还希望在日益膨胀的王敦手下再过上几招,就必须指望将江淮间的这股军阀力量引导南下,去对付王敦。
但是扬州和江淮间的脆弱信任又使得双方合作的可能性极低。
1、东晋的所有既得利益者无论是北方高门还是江东豪族,全都不放心江淮军阀南下。
2、你就算喊人家南下,人家还不一定愿意来呢!
凭啥为了给你打仗我们去抛头颅洒热血?我们有什么好处?
就在这个几乎无解的局面下,继王导后,第二个东晋得以立国百年的关键人物走到台前了。
名动后世北府兵的前身奠基人,该你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