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吃书!
世界读书日刚刚过去,但读书这事永远不会过去。读书不一定能改变命运,但不读书连改变命运的希望都没有。以前我们为革命读书,后来才知道应该是为自己读书。古代楹联:“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除了做忠臣需要机会,剩下的都是自己的事。要多读书,才不上当!
记得我看的第一本课外书是《水浒》,邻居搬家扔下的。书很破了,破得无头无尾。乡下人对书向来只是看重实用功能,引火撕一页,上厕所也撕一页,抽旱烟还撕一页。因此我只能从李逵杀老虎读起,读到晁盖中箭就没了。后来全国评《水浒》,我才知道我当年只读到了中间的三分之一,大量的书页在我读之前就已经被乡亲们挪作它用了。
我读小学回家的头等大事是打猪草,一日不打,猪就没吃的。猪没吃的,过年我们就吃不成猪肉,这就是当时一再被实践证明过的真理。就是这本破书,让我忘了自己的使命,等我如梦初醒,书却从我的手中跳了起来,重重地敲在我的头上。“读书,读书,那你就吃书吧!”母亲愤怒得将书当成打人的工具,我刚刚享受到书的快乐,很快就尝到了书的苦头。原来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猪在圈里叫唤。
母亲用书打人似乎还不解恨,又将书塞到我嘴边:“我看你今后别吃饭了,就吃书吧。”我一边摆头躲避破书,一边掂起篮子,飞快地跑出去,我明白要是不打满一篮子猪草,今晚就不一定过得去。幸亏书可以当柴,可以卷烟,可以当凶器,就是不能吃,要不那天这本书就被切碎喂猪了。既然书连猪都不吃,人更不能吃了。那年月的乡下一切都以能吃为第一要素。既不能吃又不能喝,这东西能有什么用?
破书打人累了,扔在柴火堆里,孤零零的。次日,我竭力告诫自己,别上书的当了,还是先打猪草吧,书打在头上虽不致命,但也很疼。可我实在被书中的梁山好汉们勾引得不能自拔,抽空,在装猪草的篮子底下,我偷偷放上了这本破书。原计划是打满了篮子再读书。但来到野外,我就忍不住要翻翻,这一翻就放不下,直到书页上的字模糊起来,我才发觉到了夜里,可我装猪草的篮子还是空的。
夜里打猪草,自然来不及选择,猪能吃的打,猪不能吃的也打,好歹一篮子绿色植物,松松散散地提回家。夜里母亲剁猪草,看着这一篮子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猪草,火就不打一处来,一边甄别一边骂,说我书越读越呆,连猪草都不认识了。翻到篮子底,破书露出破绽,原来以为这只是水平问题,现在才知道这已经是品质问题。母亲更是怒从心头起,恶自胆边生,拿着破书,满屋子追我。书破了,前后残页,但书脊却一点不减份量,沉甸甸的,打在头上效果不亚于棍子,破《水浒》让我再一次大吃苦头。
打过了,母亲还要教育,威胁我明天一天不准吃饭,就把这书煮了给我吃。你不是喜欢读书么?那就干脆吃书好了。
此后的许多天里,我放学回家看看锅里的饭,老担心真的是水煮《水浒》。几十年后,书店里真的出现了《水煮<水浒>》、《水煮<三国>》等书,我想起母亲当年的创意,后悔没有及时申请专利。
虽然母亲对我不干家务读书深恶痛绝,但还是让我顺利读完小学,读完初中。直到高中毕业,16岁那年我担任了村小学的教师,开始教书谋生,母亲才不再用读书吃书来讥讽我。也许,她这才知道书虽然不能够直接煮了吃,但间接还是可以吃的,甚至吃得很好。
再后来,我考上大学,毕业后当了记者,开始了一种与父辈们全然不同的生活,读书读到真的可以靠吃书为生了。当我出版了第一本书,老眼昏花的母亲看着书的扉页上居然印上了她儿子的照片,惊喜之后,大字不识的她居然有事没事就拿在手里,常常翻翻。一辈子不识字,也许是老人家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