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建房子的时候,会在后方种一排树。

从前,建房子的时候,会在后方种一排树,前方挖一口池塘。居住其中的人,前方赏鱼听雨,后方树荫承福,子孙绵延。这样的风水学,充满实用度极高的美感。

之前我并没有仔细观察过,大约三年前,春节,我和父母去另一座村庄拜访亲友。正月里很好的天气,不需要穿厚厚的棉服,阳光晒得整个大地都有一丝盛夏的疲态。我们走在乡间的窄路上,途径一座普通的民居。房屋还是旧时的制式,黛青色的瓦顶,老木的结构,和大部分常见的闽中老屋一样,中间是大堂,左右厢房是厨房。我站在不远处,正好看到房屋的后方,齐整地栽种了一排杉树。它的前方是一潭生着残荷的池水,阳光下碧波微茫。

我拉了拉父亲的衣袖说:树和房子,真好看。

父亲说:是啊,以前的房子总是靠着树的。

当时许是没有拍摄照片,如今想来也不遗憾,一些让内心震动的画面和瞬间,更适合留在心里眼里,并不总是需要刻其入画。

后来,六月,福建已经开始炎热,我们一家前往外婆家探访。外婆家是一座漂亮而安宁的小山村,主干道上有一条溪流,水质清澈,滋养了两岸一路的木槿花树。我们站在这一边,望见河流对岸的一座百年老屋,它很旧很旧了,周围的芦苇非常茂盛,身后的竹林也很繁密。植物把它包围,仿佛它才是植物的附庸。它给了树木屏障,树木则给了它依靠,子孙后代无尽的依靠。

树的生命仿佛是无限的。

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庄子·逍遥游》里写到:“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一株树的年华,跨越到我们无法探知的长度。

我们可以活多久?一百岁虽常见,但不常得。一百岁即为一个世纪,可以更替一个王朝,也可以引发数次革命。从襁褓到垂暮,枝发新芽到日落黄昏,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尘埃积成石头和高山。

我们感叹岁月流逝,大抵以自己的年龄长度为参照,短期内的变动,要比长期更触动。五年前,谁能料到我们再也不怎么需要现金的生活呢?但五十年前的树,如今看来,依旧生叶开花,结出的果实口味始终如一,这样的能量恒定,既感动又令人安心。

树的磁场,便是如此的。春生新,夏繁密,秋落叶,冬枯藏。它随四季周而复始,而人类的性命,却无法轮转,每一分秒都只有一次,可贵又令人淡漠。

树,便会成为我们的信仰。如,大椿。

前几年,我到访一座千年古村落,有一株四百年的桂花树,至今还郁郁葱葱,是一株丹桂。福建的气候,不必等到八月,总是香的。我站在树下,并看不出它的年岁,即使已经四百年,老态这件事似乎并不存在,而它似乎也能一直生长下去。生活在它身边的我们,走过一代又一代,每一年,丹桂都如期绽放。

同一座院子,还有一株一百年的仙人掌树。我的概念里,仙人掌不是树的模样,可它在漫长的时光里已经演化成一株树。它的枝干上也有刺,既是一语态度,也是本源的昭示。

我曾采了一片肉掌回到家院植种,后来开出了花朵,在清晨的阳光下,清媚楚楚。

/2016年2月时拍摄,冬藏。

/2019年10月拍摄,夏繁。

/被我带回家的仙人掌,开出了花朵。

我对树的情感很深刻,却也不是那种交缠不清的深刻。但一株树的存在,宛如一颗星星。无法拥抱,却可以在内心根植对于它的私密情愫。把自己的心情刻入树的枝叶中,和它一起扎根在土壤里,血脉汹涌,向天空延伸,和人间世紧紧相连,也和人间世,悄然分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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