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烧饼教授马零零
烧饼教授马零零
马零零,是我从小学一直到高中的同学。马零零其实并非他的大名,因其名有段趣事,所以大家都以马零零称之,时间一长,原名渐渐地被淡忘,他也自认马零零之名。马零零高中毕业后参了军,被副师长相中选为警卫员,发展前景看好。但一次,首长家砌鸡舍,副师长太太让他工地上去搬点砖头,他没有去做。结果很快就让他退伍了。回家后,马零零干起了他家打烧饼的祖传行当,小日子过得雪滑。他家烧饼炉的上方,“零零烧饼”四个大字赫然醒目。零零二字画成了烧饼般的模样。
那是在小学三年级,一次上语文课,我的同学因为在下面讲话,被老师点名站着,之后又罚他上黑板默写生字。老师点个字,他说不会,第二个字,不会,老师说,不会就画个零,一共点七个字,只有第五个“马”字他写出来了,因为这个马是不能不会的。其他都用“0”字代替,读下来就是0000马00,老师说,我看你就不要叫“马小波”了,干脆就叫“马零零”吧!全班同学都笑起来,马零零从此叫响。其实我知道,他有的字是会写的,只是以此和老师软对抗罢了。
马零零从小就生性倔犟,不盲从,爱思考。一天,雨来得急下得猛,一家人都喊快来抢雨,他却在一旁笑着说,抢雨?把雨抢家里去吗?那时的马零零还是穿开裆裤的稚童。从上初中始,他常喜欢向老师请教一些乡俚俗语,比如,瓮筒子(鲁莽的人)、耷舌子(大舌头)、血头瓮子(亡命之徒)等怎么写?让老师觉得是故意刁难,见到他就头疼,所以和老师不怎么对付。文革那时写作文特别强调政治性,先进人物都是高大全,一开口便是豪言壮语。马零零有次写了一篇题为《抢场》的文章,说是某一天,上午天气晴好,万里无云,生产队的打谷场上铺满了正在曝晒的麦子,时过正午,风云突变,一场雷雨不期将至,这时队里男女劳力都投入紧张的抢场战斗,最后当然是在雷雨突袭之前保证了颗粒归仓。这时,队长在抢场的人群里发现了白发小脚的军属王奶奶,上前说:“王奶奶,侬这么大年纪了,还来参加,不愧是老积极啊!”文章到此本应让王奶奶说两句豪言壮语,可王奶奶却笑着说:“不抢,能不吃吗?”在作文讲评课上,语文老师很严肃地说,王奶奶的这句话,一下子把原本崇高的思想境界降低了!但马零零并不以老师为然。
一次,老师给我们讲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选段,其中小常宝的一句唱词,“到夜晚,爹想祖母我想娘。”马零零说,这句唱词不真实,应改成“爹和我既想祖母又想娘”,老师竟然未讲出这是互文修辞格,反而当场楞住了。瞬间的尴尬,立马变成严肃的批评,“革命样板戏能错吗?我看你的思想要好好的改造。”马零零认为老师只是拉大旗作虎皮,仍不以老师为然。
马零零年岁渐长以后,还获得一个教授的头衔。乡亲们以教授冠之,一则因为他有教授的形象,二则是他懂的多,一些难解的问题,他总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三则他在打烧饼之闲暇,经常抱着书本,他习惯一边吃饭一边看书。如此这般,呼其教授,不亦当乎?
人们会说,热闹的马路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不长毛。马零零经岁月消磨,头发渐稀,不到50岁,头顶已成溜冰场,周围拉着铁丝网。他说我这是中央支持地方,地方围绕中央。他挺会自我解嘲,一次我们同学小聚,他突然向刘太亮发问,你怎么能叫太亮呢?你配叫太亮吗?俨然是赵老太爷不准阿Q姓赵。一时让刘太亮不知所以。接着他指着自已油光发亮的秃顶,“太亮应非我莫属。”一下子把大家都逗笑了。所以说凭着这副秃头,就有了教授的资格。
在乡村,村名是历史的活化石。比如在盐城这个以煮盐为业,因盐而治的海畔乡村到处都有灶啊仓啊团啊场啊等作乡村之名。但在我们乡,却有土山、城门等村名。土山无山,城门无城,名从何来?本乡耆老,也难以说清。但马零零却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他说土山位于废黄河北岸,过去为防黄河决堤,常常不断加高加固堤坝,经年累月越加越高,远远望去,形如小山也似,这里的村庄名以“土山”,十分贴切。至于城门,非为本地有城,而是曾经有程姓在此居住,四周有圩,横木为门,人曰“程门”,后程家迁徙,程门以音而演变为“城门”。所说有据有理,让人心服口服。乡党遂叹息曰,真教授也!
上大学期间,我每次回家都会到他烧饼店去蹭饭,他做的烧饼油光金黄,外加两根油条一碗豆浆,一边吃一边和他聊。有一次他突然跟我说起毛主席的词《水调歌头 重上井冈山》,他说:“可下五洋捉鳖。”这一句不准确,你见过海洋里捕过的鳖吗?鳖是淡水里生长的。我一时无以回答。后来査了资料告诉他,古书里记载海里有鳖。《列子·汤问》篇有关于女娲补天“断鳌四足,以立四极”的记载。《离骚·天问》有“巨鳌载山,谓埳井之蛙:夫海,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这里说的是海鳖向井蛙炫耀大海的辽阔壮观。《山海经》里有一个钓鳖的故事:渤海中有五座神山,随风飘浮,不能暂停。天帝派海神以15只大鳌用头顶着五座神山,使之不再随波逐流。这时龙伯国的巨人来了,他们一下子钓走6只巨鳌,这种壮举令很多骚人墨客向往之,李白就自称过“海上钓鳌者”。以上的鳌按现代词典的解释,都是“鳖”。我引经据典讲的头头是道,眉飞色舞,但马零零却摇摇头,说你们都是书呆子,以为书上讲的全是对的,其实书上错的东西多得很。什么《列子》《离骚》《山海经》讲的很多是神话想像,和现实远着呢。女娲补天、愚公移山都是没影子的事,你们都信吗?你说海洋有鳖,买来一只让我看看,我便服你。一席话,让我无言以对。是啊,古代文人的创作,很多都是想像中的形象塑造,对大自然的认知还是比较肤浅的,有错也是在所难免。
马零零还跟我讨论过贾府的焦大究竟爱不爱林妹妹。他说,子曰“食色,性也”,任何阶级都不能脱离人的本性。焦大是得不到年轻貌美的林妹妹,一旦时机成熟,就会不顾一切的去爱林妹妹。你看农民起义军的将领刘宗敏,打进北京城就将美姬陈圆圆揽入怀中,惹得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我们的干部不也是一样吗?想想刚解放时的一阵离婚潮,进城后多少有功之人抛弃糟糠之妻而娶城里的妙龄美女。年轻的学生小姐都是抢手货。这些干部当年不就和焦大一样嘛!焦大怎么就不爱林妹妹了?我依然无言以对。
他有时会出一些刁钻的问题考我。一次,他问我“改怀”一词什么意思。我说,在我们家乡不就是“怀孕”的代名词吗?他说,对!但《现代汉语词典》里没收这个词,你知道为什么把怀孕叫做改怀吗?我一脸的懵,等待他的高见。他狡黠地笑了笑,“让我这个过来人给你做个启蒙教育。”他对我说,洞房花烛夜,享受男欢女爱,女孩子害羞,男人得主动替女人把内衣扣子解了(家乡话把解读成改),才能成其美事,成了美事,方能怀孕早得贵子,此其一也;女人怀孕,身体有变化,原来的衣服小了,要换成宽松的,这是怀的改变所致,故曰“改怀”,此其二也。这一席话让我这个当时年近30尚未结婚的大龄青年听得酒酣耳热。未了他还不忘揶揄我,“葛朗台小姐30岁了,还未尝过人生的滋味!”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亦以教授称之,他说,你是真教授,我是假教授。我说,何假之有?过去的山野之中常有高人隐士,今天也决非野无遗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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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弘诚,本名:沈成宏,1954年生,江苏滨海人,盐城市委党校教授。1982年2月毕业于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先后从事中学语文教学6年,党校干部教育30年,笔耕不辍,著述较多。古典诗词的写作是其多年的业余爱好。曾任盐城市委党校新四军传统教育研究室首席专家,《铁军·纵横》杂志副主编兼编辑部主任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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