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埝底下
埝在村子的南边,埝上边是田地,埝下边是一条很长的"U"型渠,渠前边也是田地。村子南边的埝很多,但这是最高的、最长的一条,村里人说的“南埝,南埝”,专指的就是这条埝。南边的众多埝组成了一组平行线,把严整的土地分成了如长条般的豆腐块。竖着的地畔,横着的长埝,大路与小路仿佛成了纽带,要是从高高的南埝向下俯看,好似一张大网铺在了宽阔的土地上。从村中通向最南边的一条笔直的路,端端的横贯过众多的埝,像极了汉字中的“丰”字。南埝的埝头上种有一排桐树,隔着差不多的距离一棵挨一棵,最细的也有水桶粗细了。大大小小的刺荆霸占住了埝壁,生在高处的刺荆树,枝头却垂下几近挨到地面。在刺荆生的最旺盛的地方,人是走不到埝壁跟前去的。
平日里,去南边的人是很少的。除非是到了重要的节气或是农忙时节,去南边的人骤然多了起来,有掮了农具锄草的、翻地的,或是背了药桶打药的,平日冷清的路上现在人来人往,惹得路旁草窝里的野鸡“扑棱棱”地低飞走了,再飞回来时月亮早挂在天边多时了,麻雀们成群结队的飞走,直到没人的地方才落脚,三两个斑鸠也只能停在埝头上桐树的最顶处。等人们忙完之后,这里有是各种动物的乐园了,运气好的话,能看见刺猬在渠边杂草下来回窜动,而在路旁的灌木丛下,我是见过一只松鼠的,那肯定是一只松鼠,每当我把这件事讲给朋友们听的时候,他们总是不信的,倒反过来问我“是真的还是假的?”。每当我们瞎转走到南边路上时候,我总要把那丛灌木指给他们看。
“我就是在这儿见到那只松鼠的。”
“是不是?”
一直生在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他们是将信将疑的,那这十几年来怎么从未见到呢?村子东边的深沟他们是去过的,北边齐腰深的草窝他们是走过的,遇到过野兔、长蛇,但松鼠是从未见过的。我也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来了,或是我眼睛花了错把田鼠当成松鼠了?南边的路是怪异的,杂草片生长在路当中,只因路两旁被往来的架子车碾的瓷实,草只好从中间冒出。沿着路向前走,下了几个慢坡,到路的尽头,就能看见两处坟地,路左边一处,右边一处,左边的是我们村的,右边的是另一个村子的。
到南边人多的另一个时候,那就是清明时节了。巧的是,到了这一天必是要下雨的,雨是细雨,路上就明显的印出两溜脚印,有三五成群的亲伯叔兄弟,两个人的是父子,当然也有独自前往祭奠的,但少不了的是都挎着竹篮,里头是整把的香烛,深黄的表纸,一沓沓的纸钱。人在这时也似乎受到了天气的感染,又仿佛是这场蒙蒙细雨飘在了人的心头,这时心中便会想起逝去的亲人的音容笑貌了,或是想起了一件特别的事、记起了往日的行为言语了,一切都是肃穆的。细雨飘散开来成了烟,行人散发出的伤情和烟雨融合在一起,又把行人紧紧包裹,真是有了“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情景了。顺着延伸进坟地的小路走进坟地,人头忽闪两次就不见了,就像是被这片浓重的绿色吞没了,参天的黑绿色的柏树阻隔住目光,高耸的坟头与坟头上肆意生长的迎春花枝让人步履艰难,如同置身于一个大迷宫之中,再等你找不到方向时,抬头望去,缕缕轻烟就从松柏头升起了。烧完纸钱后,逝去的人若嗜烟,总要把燃着香烟敬在坟头,要是爱酒,起开瓶盖敬洒在坟前,酒必是西凤酒,最后用新的黄表纸换下墓碑上旧的表纸,郑重的磕过三个头后,收起了满含着泪花的目光起身退去。
逝去的人是受人尊敬的,在这片广袤的黄土地上,为了生活挥洒着热汗,为了后代,为了往后的日子消耗着心血,他们就用那铺在土地上的网,辛勤地在打捞着。自己生在哪里就决定了自己,这不光是他们的土地,更是他们的血地,不仅仅出生在这里,更是吃在、住在、活在这里,死后,当然也要魂归这片土地。因此,对于死亡人们是十分重视的,将要逝去的人总要亲自去墓地看一看为自己修的墓穴,亲手拍一拍自己的寿材,而送终的人更是要仔细认真处理好逝者身后的事。世清娘的坟旁边有一深且长的坑,世清就用砖块在坟与坑之间垒砌了一面墙,说是怕娘出来溜达的时候不小心摔倒坑里去;北奎的坟前竖着最高最厚的碑,请的最好的匠人在碑面刻上的正楷字;生民的坟的边缘用砖整齐的垒了好几层,种了一圈松柏,放置了结实的纸狮子。
再往后的日子里,这里又恢复了原先祥静和谐的气氛,在人看不到或是没有注意的地方,定有小动物东窜西跑,上地的人偶然间碰在一块,便拄着农具在路边闲谈一会儿,看见正在田里劳作的人,打声招呼却并不停下脚步,只有各种各样的婉转的鸟叫声从层层浓荫中透出来。夏日里,收麦后播种下的玉米如今也有半条腿高了,绿的发灰,要是凑近了看,定能看清绿叶里流淌的水液。没事的时候就在路上闲转,从北到南,再从南到北,一路上只有风在轻轻的掠过,在风声中,我明显地听到了玉米在拔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