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田芳兰老师交往的那些事
与田芳兰老师交往的那些事
刘述涛
一群人围着一位身体有些微胖，一头长发的书家。书家明显是多喝了一点酒，满脸通红，精神亢奋，双目放光。他在提笔写字的时候，竟像是在打太极，伴随着字走蛇龙，嘴里也像少林武僧一样发出“霍、霍霍”的声音，然后是一顿笔，头一甩，长发也跟着四散开来，再一顿脚，喊出了一句“走”，刹时间，在宣纸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顿笔。
此时，围在他身边的人，刹那间像是从痴迷中醒了一样，大声的叫着“好、好！”书家捻着自己的山羊胡须，也有些得意的看着身边的人，笔一指，似乎在说，怎么样，怎么样？身边的人更是一个劲的说，“好！好好”！
这时候，又有人凑到书家的面前，低声地说：大师，也给我来四个字，说着话，早准备好的红包巧妙的塞进了书家的口袋，书家像是没有看见一样，两手朝空中抻了抻袖子，非常得意的，说，写什么？
我转过身，看到正在外面站着的田芳兰老师，我笑着问，怎么样？田老师。田老师撇撇嘴，说他这不是写字的，而是耍猴的。还大师，也不脸红。什么叫大师？大师是开宗立派的，是代表一种门派的宗师，德高者，才敢称之为大师。
说着，田老师把我拉到圈外，拍着我的手，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刘兄，你给我听好了，但凡带有表演性质的写字之人，他的字都好不到哪去，只不过现在丑字流行，江湖字流行，又没有几个看得懂的人，所以，这群耍猴的才大行其道，四处骗吃骗喝。
最后，田芳兰老师还说，真正在一大群人面前是写不好字的！写出来也是应景之作，应酬之作。
在说这句话过去没有多久，田老师也被一群人围着，不让他走，硬要他留下墨宝，写下几个字才让走。田老师推辞不过，说今天我写可以，但写完之后，你们不能够带走，我丢不起那人，真要我的作品，我回去写了再给你们。田老师说到做到，在写完后，就将自己写的这几幅字给撕了，他说，真正把这样的作品送给人，我会脸红的。
过了几天，田老师拿着自己在家里静下心来，重新写过的作品，一幅一幅递给博物馆小熊，交待她，这是谁的，这幅是谁的，你给我帮个忙，寄给他。
我笑着说，田老师，你也不收点润笔费。田老师挥着手说，刘老弟，你是不懂，到了我这个年纪，已经不是钱的事情了。看得上，看得顺眼的人，我垫纸垫墨垫气力都写，并且要写好来。看不顺眼，不喜欢更没有缘分的人，哪怕是把钱堆到我的眼前，我也不送给他半个字。
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竟然能够喊出这样的话来，这让我不由得更加喜欢同田老师交流对话了。
要说起来同田芳兰老师的交往，也就近一年多的事。真正的认识，源于我们公司的一次活动，在签名墙上，我看到“田芳兰”三个字，而手里拿着笔写下这三个字的正是这一位一头白发，双目有神，脖子披着一条红围脖的矍铄老人。我不由得说田老师，你知道吗，我虽然是第一次同你打交道，但却不止一次听人提到你，提到你的名字。
田老师笑着说，你说来听听，会是谁？
我说，我们遂川的一位书法家，康健之。他马上说，哎呀，康健之是我的学生，他还是我在吉安师范时的学生。对了，你们作家里面的江子也是我的学生，还有……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拉近了我们彼此的距离，从此，我们就经常会见面，聊聊天。
有一天，田芳兰老师忽然对我说，述涛，你不得了，你的文章让我掉了眼泪，看着你对原来的那些事那些人的描写，我回忆起我的往事，不由得掉下了眼泪。如今，要让我掉泪的文章已经很少了，要不是文化大革命，我也会拿起笔来写我熟悉的那些事情。
我这才知道，田老师经历过的那场浩劫是他内心永远的痛，他原来是一个琴棋书画无所不爱，并且自弹自唱自己谱曲填词的大才子，只可惜，命运却打压了他的才气，让他最好的年华给荒废在一次又一次的运动之中。
好在，阴云总会散去，当阳光重新普照大地的时候，田芳兰老师重新站到讲台上后，他恨不能将自己平生所学，尽数传授给学生。所以，在这些年里，他说他忘记了吹拉弹唱，忘记了自己喜欢的书法，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同学生们在一起，看着学生的成长。
今年已经七十九岁的田老师，我还能够经常看到他与夫人欧阳苏两手相握在一起，一路相视，一路聊着天行走的样子。有一回，他夫人没有同他一起吃饭，我们吃的是全羊宴，当装有羊蹄的盘转到我们面前的时候，田老师用面巾纸包起了一只羊蹄悄悄同我说，老婆子没有来，我要带回去给她也尝尝。说的时候，田老师满脸都是喜悦，我仿佛看到了他掏出羊蹄时，夫人也同样惊喜的表情，我想，这已经不是一只普通的羊蹄，这分明是两位将近八十岁的伉俪，相濡以沫，走过所有岁月的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真情与爱意。
除了与夫人的感情能让我能感觉到田老师发自内心的甜蜜之外，田老师最喜欢与人分享的是他一个个事业有成的孩子，还有最让他得意的孙女，说到孙女，田老师刹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他两眼放光，无比骄傲的说，我的孙女在北大是……她结婚的时候，我给她写了一幅字，写的是……
七十九岁的田老师，还能够喝下一杯白酒，吃下一大碗饭，写下一行行好字，我的确很佩服这样田老师，他不矫揉，不造作，大气而自然，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他将曾经所有的生活沉淀成现在这样最美的样子，而我到了七十九岁，也能够活成他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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