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散文】唉,你丢了好多古董!(1)
1
十四年前,父亲还在世。有一次在老屋,他指着屋子头边的竹园和门前杂树丛生的斜土坡说,他想收集一些被人遗弃的残破的旧石磨、旧碓凼之类,把门口那条从斜土坡和竹园间穿过的土路砌一砌,围成圈子,围出一个小花圃。
我笑了。父亲一辈子好折腾,腰弯了背佗了,也不肯歇手。但那时人们砌墙围圈都用青砖红砖了,谁还用那么笨拙的老旧石器啊!
......
父亲到底没有完成夙愿,小花圃终究没有动工,那条土路在村村通道路建设中被统一改造,一条水泥路覆盖了原来的土路,连小汽车都开得过去了。
父亲如果地下有知,喜耶?忧耶?
2
记忆中我家有一副石磨,磨损得很厉害,整个磨身比隔壁人家的薄一半。因为薄,自然轻便些,更容易推拉,来我家用磨的人就多。最后一次来我家洗磨的石匠掂了掂石磨的分量,跟我爹(爷爷)说:别洗了,磨盘越洗越薄,已经不能再用了。
那两扇薄得不能再薄的石磨后来做了我家地窖的盖石。地窖里藏着隔年的红苕和白萝卜。
曾经一年四季都有人来我家里使用石磨,磨米浆,磨麦粉。干这些粗活儿的时候,大都是晚上,如豆的油灯摇曳。推磨人手把着耒手,脚蹲着弓步,只看得到他的前胸后背在那里一进一退,很有节奏。添磨人每两圈给磨孔里添加粗粮,跟推磨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豆大的灯光摇曳,吱呀的磨声流转。转进去的是岁月,磨出来的是年轮。
3
现在想吃米粉子做的疙瘩儿、糍粑和米粑,无需再用石碓来舂米了,机器都可以搞定。省却的是人力,流失的是味道。大家都有这样的感觉:机器打出来的米粉子,做的糍粑米粑就是没有石碓里舂出来的好吃。
我刚刚上小学的时候,力气不足以踩得起石碓上的木踏子,只是跟着姐姐的步点在踩。大约读到三年级的时候,才感觉到脚底下的木踏子是实实在在地挨着脚底板了,这才有力气舂碓了。
舂碓总是跟过穷苦日子相关联的。大米不够吃了,那些平素积攒留存起来的碎米、高粱豆子之类的杂粮,都可以加工成餐桌上的主食了。加工的工具就是石碓。好多次上学前,我婆(奶奶)就把淘洗干净的细米儿或者流粟(高粱)捧到石碓屋,我姐带着我,踩那石碓的木踏子。
随着木踏子的起伏,石碓的碓嘴也随着在碓凼里上下起落,不一会儿,细米儿就磕成了粉末。我婆就挖出一半,用箩筛轻轻地筛;箩筛分离出的粗粉末又倒回碓凼,而碓凼中的另一半也被挖出来继续筛,......如此循环,直到把所有的细米儿都舂成米粉,筛成细腻的粉末儿。
那样的日子里,晚上就可以吃到疙瘩儿,汤儿粑,流粟粑或者各种花样的米粑了。
4.
有晒场的地方必定有石磙。晒场通常叫做稻场,但它绝不是只用来晒稻谷的。一年四季各种庄稼的收成,都可以拿到晒场上筛。
晒到蹦蹦干了,就把牛和石磙套在一起,牛拉石磙,石磙压着庄稼秸秆,谷粒、麦粒、油菜籽、豆子、花生就脱落出来了。这种最原始的脱粒方法是最环保的,因为连一点柴油星儿都不会残留。拉石磙的牛,有时候立住不肯走了,赶牛人见它尾巴一翘就明白老牛要拉巴巴了,顺手从脚下抄起一把秸秆(稻禾麦草等),做成鸟窝状,毕恭毕敬地接住牛拉的巴巴,然后送出场外。
石磙不是圆柱形状,而是一头稍大一头略小的圆台形状,这样牛拉着它走的时候始终在场地里绕圈,不会“脱轨”溜出去了。
农闲时节,石磙也没闲着。晒场上没有任何收成,也偶尔会有人驾着牛,拉着石磙在晒场里转圈儿。那是因为在给略有破损或者不平整的晒场补黏土,压实、压平了,晒场才能在农忙时节更好地发挥作用。
实在闲的发慌了,人们就比赛翻石磙:双手扳住石磙的小头断面上的碗坑,发力,把它竖起来,再翻倒,再竖起来.....360度全方位调个个儿。孩子们没那大力气,翻不起石磙,就推着石磙走。
刘家塆的晒场比四周高。石磙常常被孩子们推出晒场,滚下坡,滚到下面的田地里去了。到大忙时节,还得用牛把石磙从地里拉回来。
5.
打夯打硪的场景,现如今是很难得再见到了。我作为60后,也只在童年时光见过两回。
第一回是1974年,刘家塆大兴农田建设,从刘家塆往檀树咀方向去,曾经是一大片冷沁洼地,种不了任何庄稼。那一年的农田建设,先将地下冷沁水引流,再填埋麻骨土,最后覆盖田土。埋土造田的过程中,打硪儿最热闹。一个石锁一样的大石头(硪子),穿进去四面八根粗绳子,喊着号子,拉绳子的八个人一起发力,将硪子抬升至一人多高然后放松绳子,石硪就扎扎实实地夯在地面上了。喊号子时候,有一个人领号,众人帮腔。我根本没记住当年的号子,只记得帮腔中有一句“硪儿硪儿嗨哟嘿”。
第二回好像是1978年,西干渠的一条支渠从刘家塆东边经过。渠道要经过两个山包之间的一段凹陷地带,于是一道大坝在此筑起。1978年春季,这道大坝接受了一次重修。重修大坝,就有夯土打硪的情景。
打硪最壮观的场面不是十个八个劳动力一起抬硪筑土,而是围观人数多达几十人的时候,打硪的、看打硪的,居然一起喊号子,真热闹!
6.
以前在农村学校五六月之交有一场农忙假。一般是五到八天的样子。要放农忙假,说明农活儿忙不过来了。忙啥呢?忙油菜收割,忙麦收,忙栽棉花。
跟花生、黄豆的点种不一样,跟红苕的扦插也不一样,棉花是移栽的:从苗床里将一个个营养钵移栽到割完麦子、新翻的旱地里。
营养钵儿?什么东西?就是一个土团。用一个叫做“器儿”的工具制作出来的,样子像瘦了身的蜂窝煤,但是没有蜂窝,只有一个搁棉籽的小坑。这个作营养钵的“器儿”,它的全称应该叫做营养钵塑形器。
早在开春之际,勤劳的人们已经把肥力十足的土混合好,再用“器儿”把土塑成营养钵,棉花种子(浸泡过的棉籽)就点在营养钵顶端的小坑里。千百个营养钵挤挤挨挨在一起,点完棉种后,再覆盖一层细细的河沙。
几场春雨过后,棉籽发芽,生根,冒出土,长叶子......到学生伢儿忙假栽种棉花时,营养钵上的棉籽早已长成半尺多高的棉苗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