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文:那些年 发烧的男人和女人3.鱼苗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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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苗风波

张建文

晚饭以后,月上树梢时,青山嫂知道清萍又会来约她去杨柳桥头,就有些紧张地看看青山,不忍心将身体不适的男人丢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去疯去野。青山却说你去吧,别扫大家的兴,大家是看得起我们,我身体好些也会去的。青山嫂见丈夫如此说,不让清萍来家就自去了,说玩会儿就回家陪你青山了。

青山嫂惦记着阿强的伤,就先去了他家,可阿强并不在家。她就对阿强娘说:“九娘,这是……这是清萍送来的一点三七,给阿强用吧。”

九娘说:“三七?清萍?你不是清萍,我听得出你是青山嫂。”

“是的,我是青山嫂,是清萍费了很大的劲弄来的三七,是她叫我来送给阿强的。”

“哦,是这样。”九娘说,“我阿强怎么了,昨晚睡在床上只顾声唤的?”

青山嫂说:“阿强没跟您说?”

“他说了,说是昨晚摔了一跤。青山嫂,阿强没干不该干的事吧?”

青山嫂急忙说:“没有,我们都知道,他是不小心摔伤的。阿强他这时候怎么不在家呢?”

九娘说:“他呀,猴精似的,一点小伤,他哪能躺得住。也是我,身体越发虚弱了,也许是瞎了眼活动少了吧,我随便说了句:几个月没沾油腥了,肚里闹得慌。谁知这猴精摸着我的手哭了,说自己没用,叫娘受苦了。这不,好长日子来,每当月明的时候,他说他到小溪里摸鱼去了,每晚都能摸几条小鱼回来。你看这孩子还真有孝心呢。”

正说话时,阿强一身湿漉漉地闯了进来:“娘,我又抓几条鱼回来了。”一见青山嫂站在娘的身旁,慌神地将那串鱼挪到身后去,很不自然地嘿嘿笑着。

青山嫂说:“阿强,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小溪里的鱼很难抓吧?”

“不难不难,我阿强一抓便中。”

“那真好,那一定是上天赐给你的。”

“那是那是,嫂子你说得真好,上天所赐,上天所赐。”

可是,不几天生产队居然歇工大白天召开全体社员大会,这又将是重大的政治路线阶级斗争的飓风事件了,大家怠慢不得,都齐齐聚集在队里的谷场上,屏住呼吸,只听队长伯定庄严而生气地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我们必须紧紧绷住这根弦,一刻也不能放松,因为阶级敌人被打倒了,但他们心不死,随时都要做垂死挣扎,随时都有阶级斗争新动向,我们队里的鱼池就出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队里为了照顾有病的青山同志,将那两口鱼池交给他喂养鱼苗,既没有发现死鱼的现象,也没有鱼苗跑掉,可是鱼苗却少了几十条。这是阶级破坏,这是挖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墙脚,这是伺机报复,我们一定要把隐藏的阶级敌人揪出来,斗垮斗臭。”

人们小声议论起来: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偷集体的鱼苗!鱼苗很小也不好吃呀……阿强低下头去,脑海里立刻出现曾经他为了半升米想让母亲吃顿饱饭而渡过冰冻的河水母亲却绝食的情景,他突然站起来,举起右手,高呼口号:“揪出阶级敌人!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人们立刻响应,山呼海啸。

片刻寂静以后,青山嫂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几十条鱼苗我赔。”她瞟了伯定一眼,“用不着这么上纲上线的!”

青山立刻拉住她说:“你,凭什么要你赔?”

青山嫂说:“青山每次把鱼苗捞上来放到鱼盆里准备挑着外出卖之前,我偷偷抓了几条鱼苗煮着吃了。要扣多少工分要罚多少钱,听凭你们说就是了。”

伯定暗暗一笑,说:“我就知道是你,你娘家就是地主。别人谁会做?赔钱罚工分?没这么简单吧。”

“我父亲是地主,我丈夫是贫农,我应该也是贫农。”青山嫂说,“你还想要怎样?”

“怎样?你不知道这就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伯定咧着嘴说,“你充当了阶级敌人破坏社会主义的工具,你……”

青山跳起来:“够了!我青山嫂没偷鱼!”

伯定放肆地大笑起来:“没偷鱼?是谁逼她承认的?你青山要站稳阶级立场!”

青山嫂执拗起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伯定还想怎样?”

伯定说:“这不是一般的事情,要报告大队部,游行批斗,写一百分检讨书张贴全大队。”

“你!伯定,你卑鄙无耻!”

“我是队长,你要知道,我是革命干部,怎么会卑鄙无耻?”

青山嫂愤然了:“你伯定是有意报复——青山,你不知道,你也不要见怪——他是有意要把我搞臭,我也就豁出去了。世界上没有比你伯定更不要脸的人了!”

伯定嘴角颤动着:“我怎么了,你说啊!”

“因为我打了你一耳光。”青山嫂咬牙说,“你说我结婚快两年了还没生崽,你想对我图谋不轨!”

我跟着洪斌立刻站出来:“伯定,你原来这么卑鄙!”

“胡说!”伯定发怒道,“谁能证明?这是青山嫂反口咬人。今天,我可以给你青山嫂定三条罪状,一是破坏社会主义,二是污蔑革命干部,三是伤风败俗,经常与一堆狗男女鬼混。报告大队部再做处理。散会。”

我和洪斌、青山都围住了青山嫂:“你怎么会承认偷鱼苗呢?这事闹大了,嫂子你的损失太大了。”

青山嫂说:“鱼苗丢了是事实,偷鱼苗的人不肯承认那是万不得已的。”

“那你也不必替人家顶罪呀!”

青山嫂说:“我也只想赔点钱罚点工分会算了,谁知他伯定……”

“那伯定既然是恼羞成怒,说得出会做得到,真要游行批斗,嫂子你面子上怎么……”

我说:“事已至此,多说也没用。如果他真要嫂子游行批斗,我们就搞出他一个闹剧来。”

青山说:“阿文,你有什么法子?”

我狡黠一笑:“到时再说吧。”

第二天,长长的游行队伍从大队部出发了。青山嫂的胸前被挂了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地主崽子。游行队伍才出了大队部,我、洪斌头戴十分夸张的纸糊的高帽子,胸前都挂着大牌子,牌子上面写着一个巨大的“我”字,下面写着“偷鱼,破坏社会主义,污蔑干部,伤风败俗”,我们急忙抢在青山嫂的前头,倒把她给围了起来。人们立刻哗然,笑得前仰后翻。伯定、革委主任等造反派一时想不到会有如此变故,仍在高呼口号:“阶级斗争年年抓,月月抓,天天抓!将革命进行到底!”我们也高喊着口号:“我们是贫下中农!我们是革命群众!”待伯定赶到一团稀糟的队伍前面时,正碰上阿强冲到青山嫂面前,取下青山嫂胸前的牌子,挂到自己的颈上,耀武扬威地在前面开路……

游行无法进行了。革委主任说:“阿文你们几个人性质严重了,回大队部关起来!”

阿强说:“本来就不是青山嫂的事,你们应该放了她。我们是应该关起来,但你们得管我们饭吃!”

后来,伯定拿我们也没办法,我们思想不是很红,但我们根子都很正,关了两天也就放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只乐得我的美丽的青山嫂子翘手指着我们一顿好骂,眼泪都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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