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二汉
乔二汉
张立人
二汉，姓乔名森林。
说起乔二汉这人，湖湾村的人都知道他。
一张国字形大脸，眼晴一大一小，近视得厉害，一尺之内看东西要拿到手上嗅，满脸胡子拉渣，三天不打理就像枫秋坨。他若不说话，嘴都不知道长在哪。
湖湾村里的小孩都怕惹乔二汉，怕他的胡子扎人。他喜欢逗小孩玩，不管在哪家闲聊，遇上小孩就去逗他们，见面就问：“宝宝，屌屌长吗？”孩子们见了他就跑。
有一次，我跟几个小伙伴在保叔家的地坪里玩。乔二汉来了，大伙说：“二汉来了，快跑！”大家一窝蜂跑远了，就我一个人没跑。乔二汉用手指着我问：“你是乔二汉的崽吧？”我望了他一眼，回答道：“乔二汉是我的崽呢！”说完立马转身，一溜烟跑得老远。他是近视眼，怎么能追得上我呢?后来，他找到我父母告状，我的屁股结结实实挨了好几鞭子。
乔二汉是湖湾村的新闻人物，他一生娶了四个女人为妻，但都好景不长，没处多久就离婚走了。据说是因为乔二汉太抠门，炒菜不想多放油盐，一件衣服穿上好些年，尽是花斑补钉仍不舍得扔，更主要的原因是乔二汉收养了一个叫桃桃的孤儿。
说起桃桃，村里人都知道她的身世。这孩子不满一周岁母亲便得月子病离世，父亲是个老实人，有一年夏天为救落水儿童不幸身亡。乔二汉知道这件事后，多次上门找村干部，要求收养孤儿桃桃。
收养桃桃的第二天，乔二汉在自家门前种了一棵桃树苗，说是专门替桃桃种的，他说桃树能避邪呢，桃桃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乔二汉不许任何人说起桃桃的身世，热天怕她热，冷天怕她冷，他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把桃桃抚养大。逢年过节带桃桃上县城买新衣服，自己省吃俭用一心只盼桃桃长大成人。
为此，乔二汉曾娶的四个女人都对他有意见，说：“这瞅子鬼，太偏心，带别人的妹子，不知以后是鬼还是人！”乔二汉听了这些话，火冒三尺，举手便要打人，所以乔二汉发誓终身不再娶女人了。
乔二汉的趣事也多。虽然他没读什么书，但脑瓜子灵活，他身上穿的花斑补钉衣，每块补钉都有一个故事呢!在那个出集体工的年代，人们不喜欢听他吹牛，却喜欢在劳作之余，逗乔二汉翻陈古叙旧事。
四十年代末，乔二汉在长沙挑河水卖。有一次，在小吴门巷内，他被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拖住，她们把他往旁边的小房间里带，他奋力挣脱纠缠，转身就走。妓女们取笑乔二汉“瞧这二抹!”他生气地问：“你们怎么知道我是'乔二抹’?”
他快步走到大街上，只见一家南杂店前有好些人排队购物，他也凑上去想买点吃的。乔二汉买了两坨碗口大的块块，拿起就往口里塞。人们见状，不由得大笑：“瞧这二抹，这茶碱是洗衣服用的呢！”
乔二汉知道自己吃错了东西，却死不认理，说：“你们知道我患的什么病？吃了这个才会好呢!”看热闹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什么病吃这个才好?乔二汉也不搭理他们，又继续一口一口吃。茶碱刺激了口腔粘膜，他咳嗽了一下，吐出一口带血的痰，有人见了忙劝他：“你吐血呢!”乔二汉摇摇头说：“没事，吐两口血就好了。”
在计划经济年代，听说长沙的红枣、柿饼价格便宜，乔二汉便从县城乘轮船去长沙购买年货。乔二汉买完年货回家盘点钱数，除去来回船票、吃饭等开支，从长沙购得的红枣、柿饼比家里商店的贵了好几倍。
乔二汉最看重的是养女桃桃。
桃桃是个好姑娘，她善良、懂事，湖湾村老少皆知。她本来考上了县一中，因为乔二汉老了，家里很多事没人做，桃桃不得不辍学回家，用稚嫩的肩膀扛起家庭的重担。到过乔二汉家，认识桃桃的人都想为桃桃说媒，乔二汉只听不表态。一次，邻队满嫂找乔二汉为娘家侄子求亲，乔二汉听她讲：“娘家风水好。”乔二汉问满嫂：“喝水呀?”满嫂又讲：“人长得好！”乔二汉又道：“吃人呀？”满嫂一脸无奈，低着头走了。
桃桃的婚事没有着落，乔二汉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把勤俭节约几十年积攒的钱盘点，准备为桃桃找个上门女婿。村里好心人说合，将邻队一个回乡知青介绍给桃桃。结婚那天，乔二汉从银行取回8万元存款交给桃桃。婚后，桃桃为乔二汉做了几件新衣服，要将养父的那件花斑补钉衣烧掉，乔二汉死活不肯，父女俩为此争吵不休。无奈之下，乔二汉将花斑补钉一一撕开，里面装的都是壹分、贰分、伍分、壹角等已经作废的人民币。桃桃望着眼前这些破烂不堪的花补丁和一堆被磨损得皱巴巴的纸币，“哇”地一声哭了。
去年桃子成熟的时节，乔二汉悄无声息地走了，湖湾的大青山成了他最后的归宿。出殡那天，我送乔二汉上路，屋门口的桃树依旧挺拔，却再也见不到乔二汉终日劳碌的身影了。我征征地望着它，心底里无端生出一些失落。
桃桃夫妇花了一些钱雇请村里一帮人，将屋门口那棵枝繁叶茂的桃树小心翼翼地移栽到了养父的坟前。桃桃双膝跪地，把那件已经破破烂烂的花斑补钉衣整整齐齐地折叠着，摆放在坟前焚烧，给老人家送去这遗留在人世间最后的念想与温情。她想，如果养父健在，这应该是他最希望看到的吧?
每年夏天，当桃子成熟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乔二汉，想起了他坟前的那棵桃树，还有那一件花斑补钉衣。如今桃树仍在，人面不知，只有绵延的大青山依然静静地守在这里。有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仿佛在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作者简介：张立人，湖南湘阴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当过农民、乡文化专干，县文化市场管理站长、县剧院经理、县文化馆长，县文联专职副主席。1980年开始写作，作品散见于《工农兵文艺》《洞庭湖》《群众文化》《岳阳日报》,《岳阳文学》《处女地》《芳草》《故事女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