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叫凤娇
小时候不知道母亲的名字,觉得她跟别人家的母亲一样,有一个天下统一的称呼——“母亲”。那时节,我们乡下的孩子很少叫母亲“妈”的,那是太洋气的叫法,还没有传到我们乡下。我们不是叫姆妈,就是叫大。我母亲是我的姆妈,塆里孩子曰她“钟大”,因为母亲姓“钟”的缘故。母亲在娘家排行第七,也是老幺,于是,母亲在娘家又有了称呼,”七姐”、“细姐”。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母亲其实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凤姣,我还知道了母亲已去世的姐姐我唯一的姨妈叫玉玲,这是刚从母亲的嘴里问出来的。
母亲说,她们还是女儿家的时候,塆里人都管她们喊六姐、七姐,凤姣、玉玲这名字一喊,恐怕塆里的钟大舅,钟二舅,也不知道她们是哪家的女子。后来嫁到邹家,就是“邹家媳妇”,生了伢就是“伢她姆妈”,我笑,还好没有像奶她们辈的叫邹钟氏,邹柳氏……
当然,塆里的姆妈们还有一个称呼,“妇联”。依稀记得当年,大胡子队长站在我家门前那棵歪脖子枣树下,抓着一个大喇叭,喊队上的人出工,那时塆不叫塆,也不叫村,叫生产队,简称“队”。“劳动力——挑草头,妇联——薅草皮啦……”那个“啦”音喊得特别长。
于是劳动力、妇联便扛着冲担、薅锄出工了。挑草头是力气活,便分配给男人做,也就是劳动力。薅草皮相对轻松些,就由妇联去凑热闹。母亲有时候站在劳动力的队伍里,为的是能多拿几个工分。母亲能犁田打耙大概就是那时候学会的。
“耷毛”,源于那时妇女的一种发型,“耷”就是现在的刘海,妇联都留着齐刷刷齐耳短发,“耷”耷在两边。只有姑娘伢才蓄长辫子,油光光的麻花辫挂在耳朵两边,那叫一个时尚美。因此,队上的妇联又有了统一称呼,“耷毛”,就通过姓来区别,我母亲叫钟耷毛,曾姓的妇联叫曾耷毛,还有黄耷毛、邵耷毛的……
好长时间,我都不知道我们队上任何一个妇联的真名字。后来才知道她们有叫秀珍的,有叫贵英的,还有叫桃花,菊花……这都是从那年的选举名单上得知的。为此我把名单对上人还花了不少的时间。我觉得这些名字好听,她们其实一个个在娘家都是娘家的花儿朵儿的,大概只有闺中女孩家的时候才互相喊着,菊花——放牛去了;秀珍——借个花样哦……水灵灵的女子,油光的麻花辫。
当年的媳妇熬成了婆,潘婆婆,张三婆,李四婆,又成了她们的代号。我的母亲,钟婆婆,已七十多,可喜,面色还红润,吃饭还倍香,种几分菜地,和当年的曾耷毛,邵耷毛打打小牌。数数,可叹还有几个“耷毛”没有做成婆,一缕香魂葬芭茅啊!我还知道早已作古的我婆的名字,张子兰,婆是大家闺秀,名字到底不一般。
我母亲是读过书的人,这从家里镜框中母亲的几张制服照片可以看出端倪。现在母亲还能端张报纸,架副眼镜,像模像样地读一段新闻,虽然是数读,可仍能数个八九不离十。你赞美她几句,她还不好意思,老了老了,都忘记了,其实没老的时候她也没有用过这些字的。
我们家的户口本上,户主的名字是钟凤姣,凤姣是我母亲,我会永远记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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