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梦成真 ——史无前例的中国一刊

尽管先后创办了《科技导报》、《明日》和《友好21’》三本杂志,而且又都是堪称出版界首创的不同模式的中外合办,然而总没有达到中外合资的最高境界。合“办”与合“资”虽只有一字之差,却有“质”的飞跃,也有“飞”的难度。在出版领域中脱颖而出,率先进行中外合资的尝试,是我或许也是不少出版家的梦想和追求。

幸运之神又一次飞到我的面前,1991年春,全球出版业老大默多克派了一个高级代表团来到北京。团长是新闻事业有限公司国际发展总裁辛格文,在其率领访华的十一名团员中,有来自美国洛杉矶总部以及英国、澳大利亚分部的有关负责人,更有一位特别团员,那就是默多克的儿子,足见代表团规格之高,阵容之豪华。这一由默多克派出的高层代表团,负有十分重要的任务,就是在中国大陆打开影视和新闻出版渠道,将新闻集团的业务延伸和扩展到中国,邀请他们前来的东道主是广电部副部长、中央电视台台长王枫。

中央电视台此前就已经与新闻事业公司建立了良好合作关系,当时热播的长达357集的美国经典电视剧《豪门恩怨》版权,就是默多克无偿赠送给中央电视台的。辛格文对王枫说,能帮我在北京找一家进行合作或合资的出版社吗?王枫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就找国际文化出版公司吧!”王枫是名人,我最初认识他还是通过“国际文化”画家石愚的引见。后来与他多有来往,他曾应邀来过我们公司,我也受邀与他一起参观过北京广播学院。他是个思想前卫、性格直率、言语犀利幽默的人,每次与他在一起都谈得很投机,也总感到有“胜读十年书”之感。

当王枫通知我说辛格文一行要到“国际文化”访问时,我在惊喜之余,心里真有点忐忑不安:当这位世界顶级出版公司的总裁走进这个我们这家“骡马大店”时,不会觉得太寒酸和简陋吗?不管是真是幻,是喜是忧,新闻集团真的来了。由于来宾人数较多,而我们也要对等出席,会见和洽谈安排在公司的大会议室里进行,主角只有我与辛格文二人,其余人都是听众。在洽谈中我向辛格文提出影视制作、出版合作和杂志合资等三项提议,特别是利用我们闲置着的《明日》杂志刊号,现成饭菜,端来就可吃。他频频点头表示赞赏并希望我写出文字方案,以便带回去汇报研究。

当晚我在首都大酒店安排两大桌宴席招待来宾,由公司的三位名誉领导——顾问、我驻美首任大使柴泽民,董事长、人民日报社老社长秦川,执行副董事长、中宣部原出版局局长许力以和我自己共同主持。三位来头不小的领导出面,着实让新闻集团客人们感到震惊,据说他们在饭后曾议论道:这家出版社的背景非同一般,潜力不可小觑!

此后我向辛格文发去了我写的合作方案,但再无回复,我也把此事淡忘了。一天,我突然收到一封传真,一看竟是来自辛格文,内容是集团高层仔细阅读和讨论了我提出的方案,认为原则上可以接受,为此特派驻港总经理张正甫去北京继续洽谈,希望合作取得成功。看了传真我不禁喜出望外,首先想到的是去中宣部出版局报告喜讯,更重要的是听听他们的想法,试探一下申请中美合资办刊有无获准的可能。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出版局上下人员对这一消息莫不感到鼓舞,局长更是鼓励我努力促成此事。他说现在出版业改革正在深入,也正在寻找突破口,期待“国际文化”来承担这一历史性使命,而外方就应该是世界一流的大出版社。

张正甫很快来到北京,我们一起对可能合作合资的项目做了具体梳理分析,他也立即将商谈结果报告新闻集团。其后我们又在北京、香港两地进行过几次接触和商谈,事情进展似乎一切顺利。

然而就在这时候冒出一件突发事件:新闻集团出了两本有损中美友好关系的书,引起中央领导的震怒,使得默多克多年苦心经营的打进中国计划一旦化为乌有,我们之间的合作谈判也戛然终止。两年之后的一天,董事长秦川来电通知我说,默多克派了一位女联络员来到北京,希望再度与我见面谈谈。董事长的吩咐我当然听从,何况我也想有机会与新闻集团重续旧缘,但在我答应与她见面后不久,就接到有关部门要我取消约会的通知。经与秦川商量后,我以母病临时回老家探视为由临阵逃脱了,不言而喻,这种难圆其说的谎言引起了对方极大猜疑,不过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就在与新闻集团说“拜拜”不久,我的朋友、新加坡画家林祥雄给我带来一个新消息:新加坡一位知名报人黄XX因与新任董事长不和而辞职,被香港星岛报业集团董事长胡仙聘去担任总经理。林祥雄对我分析说,此人对中国大陆态度比较中性,而一直持有亲台反共倾向的胡仙计划掉转船头,特聘其来开拓中国大陆的业务。他建议我在此人赴港任职时立即与之会面,向他抛出中港合资出版《明日》杂志的彩球,对他来说是一个无需费力即可获得首战告捷的机会,对我来说也从而实现了中外合资办刊的愿望。

其实为林祥雄和我所不知道的是,当时胡仙的报业王国正面临严重的经济危机。这是因为她除进军香港地产外,还在澳大利亚、新加坡、美国、加拿大等地大举出击,参与了近二十项物业投资,当时就曾有人说她“加入了豪赌行列”。但从1989年起,海外地产业一落千丈,胡仙从此背负沉重的债务,堤内损失堤外补,急于打开中国大陆的市场,从快速发展中的中国经济中捞上一把。

按约定我于1991年底到了香港,黄XX在几天前已经到任,在林祥雄的介绍下我们认识并开始实质性的交谈,初步达成了一致意见。我回到北京不久,黄XX接踵而来,我与他继续洽谈并一起拜访有关部门领导,随后又陪他走访太原、上海等地。在此后十个月中,我奔波游说于有关部门,老天不负有心人,最终得到了各方的一致支持,而其中新华社香港分社(大新华社)的意见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说来也巧,大新华社分工主管宣传的副社长张浚生是我的浙大学长,他深刻认识到中港合资办刊之举的政治意义,因此特别关心和尽力促进这一项目。1992年6月我在访问新加坡后途经香港,在人民日报社驻港办事处主任魏亚南安排下去见张浚生,向他汇报办刊合资项目的进程和困难。航班原定中午抵港,然而因天气原因延误三个小时,当我从机场到达下榻宾馆时已是下午3点,早已等在那里的魏亚南显得焦急万分,一见我进宾馆大门就不由分说地拽着我上了的士车,命令司机“去(大)新华社,快点!”,随后向我解释道:“张副社长那么忙,可是今天下午什么事也没安排,什么人也不见,一直等着你,说明他多重视你们办刊的事啊!”

以后我又两次访问香港星岛总部,与胡仙见面并商谈双方合作合资事宜。第一次是与出版署期刊司司长张伯海一起去的;另一次是1992年8月21日我独自成行,张浚生也应邀与我一起来到星岛总部。在胡仙的午宴中,他指着我特地向胡仙介绍说:“老谢是我的小学弟,我在浙大毕业那年他正好进校。”在两次正式访问中,“国际文化”与星岛集团合资办刊的意向已经毫无疑义,胡仙也决定亲自率团首次访华。

为保持与星岛其他系列报刊名称的一致性,港方希望将原刊《明日》易名为“星”字头,经商讨后决定将新刊物定名为《星光月刊》。作为杂志的依托,有关方面又批准我们成立一家中港合资的星光国际出版公司,遗憾的是出版署没有给这家公司以书号,因此成了一家有名无实的空壳出版社。从人民日报社、新闻出版署、中宣部、中央外宣小组……审批流程一关接一关地依次进行,都得到顺利通过,但当批件最后递交到大新华社后,却以“不同意”的批示而被退到北京。期刊司长张伯海接到批件一看就急了,立即给我来电:“老谢,你说香港新华社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不成问题,怎么他们在批件上签署的意见竟是不同意呢?”

“不可能吧!”我也被张伯海的话搞糊涂了,“张浚生副社长多次表达了积极支持的态度,怎么会变卦?”

“口说无凭,批件上的白纸黑字怎么解释呢?”张伯海严肃地说,“现在离预定胡仙访华的日期已经很近了,你赶快向香港方面了解一下。”

“好吧,我马上找张副社长。”

与张浚生的电话接通了,我一说情况,他也感到很奇怪,而且他根本没有接到从北京转发来的批件。思忖一会,他突然说:“我明白了,请你转告出版署速将批件重新发给我签字,信封上写明由我亲收。”原来当上次批件发到大新华社时,恰好他在外地,一位在家的宣传部长就不分青红皂白地代签了“不同意”的意见,并将批文退回给北京。一场误会终于得以澄清,其实我已从中感觉到并非每个官员都像张浚生那样思想开放,阻碍新生事物的大有人在。

1992年11月,在一切手续办妥以后,胡仙率领一个庞大的星岛报业访华团来到北京。在四天历史之行中,星岛集团与“国际文化”签订了合资创办《星光月刊》以及成立星光国际出版公司的协议书。胡仙访华期间,受到高规格接待,先后在人民大会堂受到国家主席江泽民、总理李鹏会见。原中方接待安排中并无李鹏会见,由于临时插入,挤走了中宣部长丁关根的宴请时间,于是丁的秘书来电给我量,把我们把宴请时间让了出来。这一中国新闻出版业在改革开放进程中的大事,被海内外华文报纸大量报道,受到海内外华人的共同瞩目。访华和合资的成功在给胡仙带来空前政治影响同时,更给星岛集团注入了巨大经济利益。香港朋友曾守雄给我来电揶揄地说:“谢总,你真是星岛的财神,胡仙访华让星岛在香港的股票上涨十倍,她赚了多大一笔钱啊!为此她对总经理慷慨嘉奖,把他的月薪加了10万港币,而真正出力的你却分文未得,仍旧拿着'国际文化’给你的1500元工资!”

作为国内第一本中外合资而且主要在海外发行的杂志,中宣部、出版署对稿件选题和内容作了严格的限定,要求正面宣传报道中国改革开放的成就和形势,不能刊载敏感的政治社会话题,也不能沦为低俗不堪的涉黄刊物,意味着星光公司今后的经营将是一个“难”字。我当时身兼“国际文化”总经理、星光公司总编辑和《星光月刊》杂志主编、再加上《友好21’》主编,因此急于物色一位主管刊物编辑工作的常务副主编,然而却难以找到敢于和能够胜任这一工作的人选。

首先来应征的是安徽文艺出版社总编,任职不到一月没办成什么事就打退堂鼓走了。第二名来者是有过两本涉外杂志主编经验的陈放,他当时刚出版一本畅销小说《天怒》而名声大噪,我对他也寄予莫大期望。殊不知这是个刚愎自用的副手,拒不接受作为主编的我对稿件的审查,等他瞒着我将已偷印完的《星光月刊》创刊号放到我的桌案时,映入我眼帘的是印着电影明星巩俐头像的封面,不仅显得俗不可耐,而且印制质量也很粗糙。再打开内页一看,彩色插页中竟有两版整幅的台湾选美参赛的佳丽艳照,令我充满喜悦和期待的心一下子变的冰冷。创刊号首发式的日期已到眼前,改版重印均不可能,不管愿意不愿意,我只好战战兢兢地地把这本砸锅的杂志端出去。

首发式相继在北京、郑州开了两场,都开得十分热火。北京的首发式在首都大酒店举行,来自北京、上海、郑州、香港、台湾和新加坡的贵宾、记者云集一堂,热烈祝贺中国大陆第一本中外合资杂志的诞生。杂志的品位如同所料那样受到各方批评,陈方在舆论的压力下主动向我提出辞呈,我也不再予以挽留。随之来了一位原杭大出版社总编张春林,此君是我中学校友,因与校领导不和被撤职而跑来向我求助,因为是老同学,而我也正急需一位常务副主编,于是就收留了他。然而令我大失所望的是,他不仅缺乏“实战”经验,而且要求按时上下班和不能加班,典型的“大锅饭”产物。期刊出版是不等人的,拿不出像样产品的他,自己也感到混不下去了,只好打道回府。

月刊的组稿、编辑、出版工作不仅环环相扣,而且月月紧逼,在情急之中我决定起用年轻新手冒险一次,遂把一位青年编辑丁惠黎拉上了常务副主编的位置,她又找来了三位年轻人参与和充实编辑部、发行部工作。在几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齐心协力努力下,充满文学艺术色彩的《星光月刊》愈办愈好,获得许多作者、画家和记者的青睐,其中王蒙、萧乾、刘绍棠、苏叔阳、吴祖光、龙应台、刘心武、舒乙、周汝昌、李国文、史铁生、莫非、刘湛秋等名家和黄胄、吴冠中、靳尚谊、李玉昌、大康等艺术家,都曾为杂志提供过稿件或画页。

按照“一国两制”模式,中外合资的星光公司与国营体制的“国际文化”分开在两地办公,星光公司在北京最繁华的王府井大街南段(东单三条)租用了一层写字楼。为便于管理和合理利用资源,我将《友好21’》合并到了星光公司,公司员工实行聘任制,正式聘任的员工中包括五位编辑、两位发行、两位行政(其中一人兼司机),再加上两位临时工和两位不坐班的兼职人员(会计、律师),十三个人携手走上了同时办两本中外合资、合作刊物的艰难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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