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 • 初语阅读】葛继红作品 | 古韵方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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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安静,游人散去。古镇方集在夕光中等一群远道而来的客人。
下车,一脚踏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有穿越时空的恍然。古树、古井、古祠堂,千年的时光在这里停留,家族的根脉在这里延续。它,简约、温润、秀洁,像一枚素笺,抑或小令,古朴地道,原汁原味,可望见岁月风霜的密脚。
方集镇位于安徽省阜南县西南部,与河南省淮滨县隔河相望。古镇方集,真的很古。它,兴起于宋,始建于明,设置于清,原由方家渡口逐步发展而成,素有“水运码头古镇”之称。
世间大多数古镇,是离不开水的,方集也不例外。一条名为洪河的河流,由西向东,把方集宠溺地揽入怀中。古镇当年的繁华,都集中在这条河上。镇枕着水,水绕着镇,形影相随,不离不弃。千百年悠悠时光中,方集古镇默默伫立于洪河岸边,看帆船往来,听桨声欸乃。
河岸,便是方家渡口,顾名思义,这个古老的渡口是一个姓方的人所建。明清时期,这条河里来往的船只很多,每到夜幕降临,停泊在方家码头的货船,可以绵延两华里,船上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像暗夜里盛开的花朵。天明,货船浩浩荡荡通过岸边的方家码头,经过淮河,直奔长江,将当地小麦、棉花、大豆等农产品源源不断送往南方,再将南方的茶叶、瓷器、布匹等,源源不断运回内陆。
一个千年古镇,有水润着,家家户户的小日子才过得有滋有味。有妇人在河边浣衣,红色的塑料桶里,是家常的衣物。一件一件拿出来洗,不疾不徐,像是用心画一幅画。衣物放在石板上,手里的棒槌起起落落,水花四溅。她们仍然用最古老的方式,敲打出岁月如歌的行板,让人想起“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的画面。这样的画面,在很多地方已不见影踪,让人心生怅惘。
几位村民,聚在一座石桥上,不紧不慢地叙着家长里短,说着当地质朴的方言,颇为欣欣然。他们干活用的农具搁在身边。世界再热闹,他们还是过着他们的寻常日子,那是他们的烟火人生。
傍晚时分,洪河不紧不慢地流着,似乎不急着赶路。河流是一个古镇的元气,多少年,河水一直就这么流着,就这么激情无限,所以说,古镇虽然老了,仍然血气方刚,充满朝气。
令人惊叹的是,在方集,竟然还保留一条完整的古街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方集石条街。踏上老街,我的第一反应是,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从前,千百年悠悠的时光,在这里似乎从未流动过。去的那天,恰是二十四节气中的霜降,可阳光给我的感觉倒像是春天。方集古镇就在这错位的季节里闭目打着盹儿。
漫步老街,一块块镶嵌在路基下的青石板,光亮得可以照见人影。遥想当年,那些从这条街道上匆匆走过的贩夫走卒,船主帮佣,山僧道士,志士仁人,他们远去的背影已消失在岁月的苍茫里,但他们在青石板上留下的足迹、踏出的跫音,谁又能否认那些青石板记不住呢?
走在幽静逼窄的古巷中,让人有回到从前的感觉。小巷里,大多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也有上百年的老房子。这些老房子,门板上的油漆大都剥落,锁环也锈迹斑斑。轻抚,感觉有旧时光在手里滑过。房前屋后,一块块菜地,杂草与瓜果的藤蔓纠缠在一起,有种听天由命的随意与自在。上百年的老房子里,生活依旧继续。老人坐在院子里,择韭菜,一根一根择,她的身边,有一小堆择好的韭菜,翠绿翠绿的,很好看。年轻的母亲在晃摇篮里的孩子,轻轻哼着歌谣,听得人心里软软的。
在老街转角处,我看见赤膊的汉子在抡锤打铁,铁砧上,迸溅的火花向四下里飞舞,烧得通红的铁器,在你一锤我一锤的敲打下,渐渐变得锋利,变得光芒四射,再伸进冷水里淬炼,火和水,在那一刻相融,“吱吱”冒着热气。
旧式的理发店里,理发师傅很老了,他手里的剃须刀和泛着油光的荡刀布也很老了。他正不紧不慢地给一位老人理发,他们的身影,隐在幽暗里,是一段旧时光。外界的喧嚣与闹腾,似乎离他们很远很远,他们在自己的旧时光里,安定、安详。
在街边,遇到一位老人,她面容慈祥,像极了我的老祖母。祖母已离开我多年,每次想起祖母,总是肝肠寸断。老人坐在一小片菜地旁边,菜地里,芫荽,菠菜,小青菜,都绿油油的,看着就让人喜爱。久居喧嚣的闹市,每次看见庄稼地和菜园,心里都无来由地舒畅,焦灼、烦闷、紧张等不良情绪,总是不治而愈。老人背后是上了年纪的老房子,斑驳的墙壁,雕花的门窗,灰色的瓦当,古镇的旧时光似乎都停留在这里,一切都是从前的模样。老人见到我,很亲切,问我从哪里来,吃饭了没有,仿佛我是她离散多年的亲人。我与她对坐片刻,有隔世的安宁。脚下的青石板,身旁青葱的菜地,还有门上一副退了色的楹联,看一眼,就印在脑子里,不能忘却。小镇人心淳朴,红酒一样醇香,浅浅抿一口,可慰藉肝肠肺腑。
站在一栋栋老房子面前,我神情恍惚,感觉倒流的岁月汹涌而来。极富内涵的瓦当,雕花的木格窗,不用刻意取景,哪一幅都入得了画,哪一幅都承载着历史的波光涛影。一直喜欢爬满木香的古墙,喜欢木门上陈旧的黄铜,喜欢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这些用流光打磨出来的东西,不作假,让你觉得那是岁月留给人间的信物,还带着隐隐的温度。
在老街上行走,不小心就和一棵古树撞上了。上百年的枣树、榆树、乌桕树,或深藏于人家的院子里,或巍然挺拔于街道边。尽管是深秋时节,这些树的叶子依旧青绿、苍翠,一棵棵华庭如盖,木苍苍地站在那里,有一份年深日久的气场在。一棵粗壮的合欢树,站在人家的院子里,枝条俯身下来,几乎挨着地面。深秋时节,合欢花还如朝云般,在枝头欢欢地开,载歌载舞。鸟声如影随形,声音细细碎碎,细雨一般荡涤心灵。小镇人每天在树下走来走去,过着波澜不惊的寻常日子,脸上写的是自足与自乐。抬头望过去,天蓝得跟梦一样,几朵棉花团似的白云在悠闲自在地飘,能把人的一颗心稳住。
来方集古镇,保存完好的陈家祠堂一定要去看一看的。陈家祠堂为陈家宗族陈焕斗所建,至今已有300多年的历史。祠堂坐北向南,前后三进,整体结构布局严谨,虚实相间。祠堂南北呈长方形,占地面积689平方米,建筑面积269平方米,是一处清代中早期的建筑,也是北派建筑木雕的精品之作。淮北地域古建筑遗存较少,宗祠建筑更是罕见,而陈家祠堂保留完好,故价值尤为珍贵。
在祠堂门口,遇到一位老人。他自我介绍,他叫陈大宽,今年七十八岁了。陈大宽是陈氏家族的后裔,他负责祠堂的祭祀和日常维护工作。他向我们介绍,新中国成立后,陈氏宗祠被政府征用了,后来作为方集镇供销社收购门市部。2002年11月,义门陈氏淮颍理事会方集分会以1.15万元价格从方集供销社永久性买断,成为方集陈氏祭祀列祖列宗的重要场所。
站在洪河大堤上望过去,陈家祠堂深灰色的屋脊层层叠叠,错综相连,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庄严肃穆,古朴典雅、气势恢宏。
朱红色的祠门上贴有一副楹联,上联是“太邺家声远”,下联是“义门世泽长”。一副对联,展现了陈家人祖祖辈辈耕读传家,拼搏奋进,义薄云天的家世家风。义门陈家,流传下来很多感人肺腑的故事:“击鼓传餐”“新娘下厨”“碎锅析庄”“百婴待哺”“异席同餐”等。一千多年来,义门陈氏人用自己的智慧和才华,忠义和诚信,创造了谐同亲和的家族文化。
走进祠堂,一股清幽的气息迎面扑来。院子里,罗汉松、银杏、贝壳杉,葳蕤一片,蓬勃一片。几竿翠竹,映衬着古旧的灰色墙砖,像一幅宋代的写意。整座祠堂由祠门、明伦堂、寝堂和边房等部分构成。宗祠采用中轴线东西对称布局的建筑手法,气势雄伟,典雅大方。它巍然耸立于洪河岸边,日复一日,向世人展示它的辉煌和荣耀。
中进大厅的明伦堂是正厅,也是祠堂的主体部分,为陈氏宗族祭祀祖先和决议族中大事的地方,它由16根立柱和11根梁枋构成,这些立柱和梁枋,全部是四川红杉,色泽棕红,耐腐耐火。门廊下面的石墩、石板、灰黑的墙砖,都已风化剥落,而廊柱却依旧保存完好。大门前的立柱上挂有一副楹联,上联是“祖泽百年惟礼乐”,下联是“家风十世有箕裘”。从这副对联中,可以体会出陈家族人几百年来的荣耀、自豪和担当。正厅的祭龛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真良家”三个鎏金大字,大匾额左边,是一块小匾额,上书“御赐义门陈氏”,右边的匾额上书“存史资政 功德千秋”。
墙头上的砖雕、门口的石板,寝堂前的石碑,每一件,都是工艺美术的上品,手法简洁,造型生动,内容丰富,可谓是“天工人可代,人工天不如”。构架用“五架梁并前后出单步”法,云版、驼峰、雀替及梁端等木雕装饰,构图舒展,刀法流畅,属北派建筑木雕精品。陈家祠堂历经百年风雨,逐渐破败不堪。2017年,阜南文物部门拔出专款对其进行维修,陈家祠堂再现了昔日的风采和生机。
世间宗祠,从一开始就有浓烈的宗族烙印。一座古老的祠堂,会通过古老的砖瓦房梁、桌椅牌匾,向后人诉说其历史及风雨故事,并谆谆教诲后人。
在祠堂中,后代人通过对祖先的祭拜,获得血缘与心理上的认同,增强了家族的凝聚力。走进祠堂,冥冥中,似乎还获得了与先人的心灵沟通。
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的陈氏子孙,为官也好,为民也罢,无论他们走到何方,在一年一度约定好的日子里,他们像恋巢的燕子一样,从四面八方飞回来,走进祠堂,虔诚地为祖先燃一炷香,叩几个头,并从族长那里接过家族血脉的火把,一代一代往下传递。
沿着老街兜兜转转,苍茫暮色中,我被几棵枝叶繁茂的老树所吸引。我是个缺乏自持力的人,每到一处,见到上了年纪的老树老屋老物件,总是丢了平常心。走进一条幽深逼仄的小巷,感觉如入浩渺之境。一只卷毛小狗,乖顺地蹲在一户人家的房门口,见了我,不吠也不动。几棵老树长在一户人家院子里,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告诉我这栋房子已经很久没人居住。隔着院墙望过去,我分辨出,这些老树,两棵是枣树,一棵是榆树,还有一棵是泡桐树。长在古镇上的树,与别处不同。它们在漫漶的岁月里,一点一点储备了很多东西,有一份岁月的底蕴在。
正遗憾不能走进院子近距离看看这些老树,一位老人,从隔壁屋里走出来,问我找什么,我说来看看树。老人指了指我身边的一座老房子,告诉我,这座老房子才值得你好好看呢,县文物部门都来看过好几次了。老人自我介绍,他叫方殿华,这座老房子就是当年方集老街上大名鼎鼎的“玉石澡堂”,是他祖上修建的,已有三百多年历史。他说,当年,为了修建这个澡堂,他的祖上卖了好几顷地,用换来的银两,从南方的大山里,买来汉白玉石条,用木滚轮车,千里迢迢运回来,盖了这座方集老街上最早、最气派的洗澡堂。
“十年前,俺这浴池还在营业呢,来这里洗澡的人很多。后来房顶塌了,俺又重新在上面做了一层水泥浇顶,墙还是以前的大青砖墙,台阶和池子都是这种白石头。”一片废墟中,老人指着浴池门口的汉白玉石告诉我们。
正说话间,老人的邻居过来了。他补充说,十年前,俺还在老浴池洗澡呢。玉石砌得澡堂,水里有很多矿物质,对人的皮肤好,还能活血化瘀,这方圆几十里,包括河南省淮滨县、固城县的人,都跑来洗澡。这澡堂有三个池子,一个池子是热水,一个是中热的水,一个是不太热的水,根据个人的需要,想洗哪个洗哪个。一个澡堂,男女轮着用,白天烧男池,晚上改为女池。
方殿华老人有些失落地说,近年来,镇上建了好几家现代化浴池,豪华气派,设施先进,一年四季都能洗澡,俺这座老浴池渐渐被人遗忘了。老人说话时,眼睛瞅着浴池门口一大片红艳艳的牵牛花。天冷了,这种原本朝开暮谢的乡野之花,在深秋的傍晚,仍举着一个个红红的小喇叭,自顾自地开在一片暮色中。
曾经热闹繁华的玉石澡堂退出了历史舞台,渐渐被后人遗忘。但我相信,那些在老街上长大,上了年纪的老人,依旧能保留着那个时代的洗澡记忆。温热的洗澡水、油亮发光的门帘、密不透风的浴室、光滑细腻的汉白玉池沿,还有长椅上聊不完的家长里短和浸润着浓浓烟草味的氤氲之气,仍会一波一波在很多人心中荡漾。
路长水阔,几十里奔波劳顿,只做了古镇方集一个客人。方集谈不上似锦流年,却有着江南的温和婉约。它其实就是一个安静的古镇,如此小家碧玉,不着粉黛。它不是工笔画,是白描,是三笔两笔勾勒出的一幅清淡的图画,是一枚素笺。普通庄户人家在这里过着波澜不惊的日子。悠长幽深的巷子里,深深浅浅全是景致,有时候只是简单的重复,也让人觉得新鲜。现在回想,那浅浅的荷塘,斑驳的篱墙,光滑的青石板,以及墙头蔓延的爬山虎,甚至小巷转弯处传来的一两声卖麻花、卖馓子的吆喝声,都让人魂牵梦萦,让人心心念念。
作者简介:葛继红,安徽省凤台县人,现居阜阳。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阜阳市作家协会会员,阜南县作协副主席。文章散见于《奔流》《西部散文选刊》《安徽青年报》《阜阳日报》等。有多篇文章在各类征文比赛中获奖,出版散文集《草木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