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 端起酒杯

端起酒杯

刘瑜/文

今晚,从车后备箱拿出三本书,准备到小区门口发快递,突然起了风,落了雨。风卷着杂物,雨挟着尘土,一时间,昏天暗地。幸好车上有伞,我躲在伞后,紧紧把书抱在怀里,缩身而行。伞细弱的骨架在旋转的风雨中强撑着,摇摇欲坠。我将身体紧贴在伞骨上, 使它不至于垮掉,它也将我护住,将风雨放在外面。我们就这样相依为命。

顺利地发出了快递,店主还告诉我,以后省内省外的都给我算八块。我心里有些得意,得意之余又不免犯疑忌——我像是可怜兮兮需要人家照顾两块钱的人吗?

这是我第一次脱离平台,靠自己的力量去换取回报,虽然也只是刚刚能大致取得投入和收入的相抵,却仍给了我巨大的安慰。原本,我以为不会有人买书的,就像经常会觉得,不会有人爱我一样,就像经常会觉得,我没有可以换回钱的真本事一样。

庙里的菩萨被信众供奉,不是因为它有神力,而是因为它被放在了莲花台上,塑了金身。同一个窑里烧制出来的其他神像,因为还被放在地上的角落里,所以就只是不为人知的泥胎。有个能让自己丰衣足食、威风八面的平台,纵然是幸事,却千万不能得意而忘了本形,以为自己真的就是那个法力无边的神。

依赖平台生存,无论忘乎所以还是冷静自知,都不是件好事。前者一旦失去平台的支撑,就容易一败涂地。后者,会陷入深深的惶恐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能经得起检验的傍身之技。尤其是,当遭遇不公平时,平台的主人轻蔑地一笑:怎么着,不服就走啊!你可能发现,自己没有迈开腿的勇气,因为离开这个平台,你不确定自己还有多少独立生存的能力,还能不能适应外界适者生存的城市法则。

我是一个有很强忧患意识的人,或者,也许那叫做“缺乏安全感”。我对一切不能真实感知的事,都会充满警惕。静心盘点一下,我发现我并没有很强的一技之长,我不过是被放在莲花台上的泥胎,那些金身不是我的修为绽放的光芒,终有一天,它们会剥落,而我也会黯然无光,被放回不起眼的角落里,落满蛛网与尘埃。

所以我一直很期待有那么一个机会,可以让我试试,看看我的利用价值,能否换取商品价值。直白地说,就是看我到底值不值钱。

老马,是识途的老马,不是伏枥的老骥。第一次跟老马打交道是刚上大学的时候,我进校报编辑部,看到坐在角落的好几架子书里连头也没抬的老马。为了跟老师套近乎,我夸他书多,并且借了一本用牛皮纸仔仔细细包着的《林语堂》。到底不是真爱读书的人,后来再也没还回去,不知道辗转丟哪里去了。

文学的路,老马已经走得很熟。他正一马平川策马扬鞭时,陆陆续续遇到了我们几个小马驹。我们觉得自己只有驴子的德性,老马却觉得我们有千里马的潜质,于是,扬鞭时顺便将我们一起鞭策起来,于是,我们也跑了起来。

肆意奔跑是快乐的,但我们不知道要往哪里跑,能跑多远,为什么要跑。老马就腾出精力,耐心领着我们,慢慢寻找方向。我们性格各异,我们懒懒散散,我们来自各行各业,这样一群散兵游勇,任谁打起交道都会头痛吧,老马却有四两拨千斤的能力,让我们欢快又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像南极洲风雪里团在一起的企鹅。

如果按照老马的节奏,《心归何处》应该出得更早。最初,他让我们交出自己满意的作品,我们像所有不爱做作业的孩子,拖拖拉拉,心不在焉。当初稿完成时,他催促我们把自己那部分仔细检查,我们又开始新一轮的拖拖拉拉,心不在焉。

最终,千呼万唤,《心归何处》  华丽问世。毫无疑问,没有老马,就不会有《心归何处》。

每个春天都那么让人期待。在花开前,在草长前,在莺飞前,春风总是默不作声地先带来春的讯息。早春时,常听妈妈讲:你感觉到了吧?风不一样了,节气到了。不曾想有这样一个春天,春风带来的除了鸟语花香,还会有这样一份礼物。

我想,我应该端起酒杯,一杯敬往事,一杯敬未来。一杯敬春风,一杯敬老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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