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贵影像|陈忠实:生活是作家创作的基本

生活是作家创作的基本
陈忠实
就我个人而言,从来没有专职深入过生活,我都是通过工作对生活进行体验来实现对生活的了解。我在做当专业作家之前,在我的家乡基层工作整整20年,先做6年乡村教师,在乡村里头。后来在公社工作了10年,尤其是在公社工作这10年,整天跟农民打交道。
公社是我们国家最基层的行政组织,现在叫乡镇,整天打交道的都是农民,当时叫公社。公社所在地在一个大村子里头, 一出门大路上都是农民,尤其是我在这10年里头,有过几次到生产队里做具体工作——驻队。一驻就是三四个月,所以在那个村子里头,农民家庭都是轮流吃饭,甚至在一家就吃三次饭,所以跟农民都很熟悉。
陈忠实年轻时候的照片(后排中间)

各种农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很熟悉,而且我作为一个国家基层干部到乡村里头,农民跟你交往的,除了把你看成一个干部以外,更多的,他有很多家庭的社会的问题矛盾都会找你解决。在解决这些矛盾的过程中间,你就能感受到各种人不同的心理形态,包括语言,他民间的生动语言,就是不经意间全都注入进来了。这就比专业作家深入生活的便利之处就在于农民对你没有戒心。

陈忠实年轻时候的照片(后排左三)

因为你如果你是一个作家身份去到那深入生活,农民对你有一种防范,不敢说啥,不敢做啥,不然就把你写进书里去了。他对于你有这种心理防范,对于我来说他们就没有任何防范,甚至有时候我给他们处理问题不及时或者他不满意,他跟你发脾气甚至吵架。在这种过程中,你能感受到各种人,所以到后来搞专业创作以后,我才很清醒的,也很幸运地意识到:农村的十年的工作,对我成为一个作家而言,是一个无可估量的财富。

那样一种对生活的感受,当你在写作的时候,很多对于专业作家,不熟悉那些乡村生活的人一些障碍,我都不存在。当地的生活习俗、历史渊源,尤其在后来你再读一些理论书,包括研究地方文化的一些理论书,能够自主的回看这样的生活的时候,它就有了一种升华。

所以对我来说,年轻时候在乡村基层工作,这样一种无意识的深入生活比有意识的深入生活,在我来说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笔财富。

关于深入生活还有一种话题,过去我们对于作家深入生活,主要是工农兵,工人农民和部队,现在作家他们生活,生活在什么层面上,他感受到什么就写什么。生活面扩大了,但就我们现在而言,作家的生活面还有一个宽泛和狭隘的矛盾, 应该是更广泛的接触社会,接触社会各个层面,对于一些自己感兴趣的生活应该有所深入。

这个其实不是我个人的经验,是我看到拉美在世界上风行了半个多世纪的魔幻现实主义的创始人——卡彭铁尔,他给我的提示。卡彭铁尔从古巴跑到法国学习现代派,也写了一些作品,结果在法国没有任何影响,结果他很生气,离开法国回国的时候,上了轮船面对法国海岸,他说了一句话:“在现代派的旗帜下,容不得我。”

回去以后,他一头扎进海地这个纯粹的黑人移民国家,深入了几年,搞了一次研究,搞了黑人移民研究,搞了海地社会各个层人的生活状况的研究,几年之后写了一部不足十万字的《人间王国》一部长篇小说。正是这部小说震撼了欧美文坛,对于他这部小说,按当时流行的任何一种艺术流派无法定名,都归纳不进去。

这是一部什么样的小说?最后欧美的评论家们给他定了一个神奇的现实主义:这是拉美那么多国家的第一部在欧美文坛引起巨大反响的一部作品。后来因为他的创作成功,影响了拉美很多国家都在寻求艺术出路的作家,纷纷把自己的眼睛投向自己民族的历史和现实,随之就产生了一批很优秀的作品。欧美把神奇的现实主义后来给他定名为“魔幻现实主义”形成了在世界上影响巨大的文学潮流,包括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百年孤独》,应该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巅峰之作。

所以,卡彭铁尔的在上世纪初深入生活的举动,给我启发很大。所以,我觉得我有幸在我家乡工作20年,在基层,对我的生活积累,到后来作为专业作家始终是一种荣幸,幸运!

(以上内容根据三多堂传媒纪录片团队于2010年秋天对陈忠实先生的采访资料整理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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