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句诗用了九个典,不用注解就能看懂的绝对是高人︱浅雨读诗
欧阳修用一到十这十个数字,作了一首《数诗》:
数诗
欧阳修
一室曾何扫,居闲俗虑平。
二毛经节变,青鉴不须惊。
三复磨圭戒,深防悔吝生。
四愁宁敢拟,高咏且陶情。
五鼎期君禄,无思死必烹。
六奇还自秘,海宇正休兵。
七日南山雾,彪文幸有成。
八门当鼓翼,凌厉指霄程。
九德方居位,皇猷日月明。
十朋如可问,从此卜嘉亨。
这首诗是欧阳修的戏作,戏作都用了这么多典,真真是难为死人!我第一遍读这首诗,就读懂了1、2、4三句,借助注释才约略明白了整首诗的意思。
只有第2句没用典故。第2句中的“二毛”是头发黑白相间的意思,指头发花白。“青鉴”就是青铜镜,代指镜子。明白了这两个词的意思,第二句的意思就出来了,无需多做解释,着重介绍下其他9句所用的典故。
一、陈蕃一室
陈番,东汉末年名臣,《后汉书》有传。据《后汉书》记载,陈番十五岁时,独自居住在一个院子里。他父亲的朋友薛勤来看他,发现他的院子和房屋非常杂乱,于是问他为什么不打扫,他说“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屋?”,意思是说大丈夫应该以扫除天下为己任,怎么能在意一间屋子呢?陈番这么说的,后来也是这么做的,终于因为“扫除”专权祸国的太监而惹祸上身,被杀身亡。
史家对他的评价较高:
论曰:桓、灵之世,若陈蕃之徒,咸能树立风声,驱驰险厄之中,与刑人腐夫同朝争衡,终取灭亡之祸者,彼以遁世为非义,故屡退而不去;以仁心为己任,虽道远而弥厉。功虽不终,然其信义足以携持民心。
王勃的名篇《滕王阁序》中有“徐孺下陈蕃之榻”句,说的就是这位陈番。
二、三复白圭
三复白圭讲的是南容的故事。南容是孔子的弟子,名绦,又名适,字子容,谥号敬叔,出身名门,素有德行。《论语·先进》:“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白圭”是《诗经·大雅》中的一首诗,其中有一句“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意思是说白色的玉有污点还可以磨掉,说出去的话不妥当是收不回来的,警示人们要谨言慎行。
三复白圭,是说南容在读到白圭这首诗的时候,重复了三遍。因为他的这一个举动,孔子认为他能够谨言慎行,“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所以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
三、四愁诗
“四愁”指《四愁诗》,是汉朝科学家、文学家张衡的名作:
我所思兮在太山。
欲往从之梁父艰,侧身东望涕沾翰。
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
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我所思兮在桂林。
欲往从之湘水深,侧身南望涕沾襟。
美人赠我琴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
路远莫致倚惆怅,何为怀忧心烦伤。
我所思兮在汉阳。
欲往从之陇阪长,侧身西望涕沾裳。
美人赠我貂襜褕,何以报之明月珠。
路远莫致倚踟蹰,何为怀忧心烦纡。
我所思兮在雁门。
欲往从之雪雰雰,侧身北望涕沾巾。
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
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
萧统主编的《文选》收录了这首诗,《文选》为这首诗写的序言中说张衡因为“ 郁,不舒散也,为四愁诗”。张衡当时担任河间相,河间王傲慢不守法度,以至于封国内政治昏暗,民生凋敝,张衡是以愁。
这首诗非常优美,当做爱情诗读也不错。
四、不五鼎食,即五鼎烹
五鼎,即五鼎食。古代行祭礼时,大夫用五个鼎,分别盛羊、豕、肤(切肉)、鱼、腊五种供品,形容高官贵族的豪奢生活,也比喻高官厚禄。
“不五鼎食,即五鼎烹”出自《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平津侯主父,姓主父名偃,汉武帝时齐人,年轻时在齐、燕、赵、中山等封国游荡,希望得到诸侯王任用,但没有成功。四十多岁时到京城见卫青,卫青几次向汉武帝推荐主父偃,都没能成功。
后来主父偃给汉武帝上书,得到召见,并封官。汉武帝时期,诸侯国日益强大,对中央政权造成威胁。主父偃给汉武帝出主意,允许“诸侯推私恩分封子弟为列侯”,即推恩令,通过这种形式来分散诸侯国的土地,削弱诸侯国的力量。
主父偃还干了两件大事,一是推动“尊立卫皇后”,二是“发燕王定国阴事”,既有功于皇帝,又令“大臣皆畏其口,赂遗累千金”。 有人说主父偃:“太横矣”,主父偃说:“臣结发游学四十余年,身不得遂,亲不以为子,昆弟不收,宾客弃我,我厄日久矣。且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吾日暮途远,故倒行暴施之。”
五鼎烹是古代惩罚罪犯的酷刑,半生不得志的主父偃为了飞黄腾达真是豁出去了,先是告发燕王,令其被杀;随后主父偃到齐国为相,又打算揭发齐王,齐王畏罪自杀。当年主父偃在赵国呆过,赵王怕主父偃揭发他,隧先下手为强,揭发主父偃收受诸侯贿赂,汉武帝又把齐王自杀的帐也算在他的头上,“乃遂族主父偃”。
主父偃活着时做到了“五鼎食”,死时差不多像“五鼎烹”一样惨烈,求仁得仁矣!
五、六奇之谋
六奇,指陈平为刘邦所谋划的六种奇计,后用以指出奇制胜的谋略。
陈平小时家境贫困,但是他长得英俊,一表人才,取了富人张负的孙女,得到张负的资助,境遇慢慢好了起来。陈平最开始投奔魏王咎,但魏王不听他的,于是他又投奔项羽,项羽能重用他却不信任他,又投奔刘邦,辅佐刘邦定鼎天下,后又诛杀诸吕,扶立汉文帝,为汉朝的稳定作出了贡献,成为“异姓王”,司马迁为他作“世家”。
六奇既用,诸侯宾从于汉;吕氏之事,平为本谋,终安宗庙,定社稷。作《陈丞相世家》第二 十六。(《史记·太史公自序》)
“六奇还自密”句,出自《史记·陈丞相世家》:
凡六出奇计,辄益邑,凡六益封。奇计或颇密, 世莫能闻也。
六、七日豹纹
汉刘向《列女传·陶答子妻》:
“ 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泽其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远害。”
传说有一种动物叫玄豹,刚出生时身上没有花纹,稍稍长大一点后,在南山的雾雨中隐居躲避七日,不吃不喝,身上就有花纹了。后来用这个典故比喻怀才畏忌而隐居的人。
七、八门
《晋书·列传第三十六·陶侃传》:
或云侃少时渔于雷泽,网得一织梭,以挂于壁。有顷雷雨,自化为龙而去。又梦生八翼,飞而上天,见天门九重,已登其八,唯一门不得入。阍者以杖击之,因隧地,折其左翼。及寤,左腋犹痛。
有善相者师圭谓侃曰:「君左手中指有竖理,当为公」
及都督八州,据上流,握强兵,潜有窥窬之志,每思折翼之祥,自抑而止。
陶侃是大诗人陶渊明的曾祖父(也有人认为不是,比如李长之)。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长了八个翅膀,飞到天上,看见天上有九重门,他飞到了第八重门,被守门人打了一棍子,落在地上把左边的翅膀折断了,梦醒后左胳膊还疼着呢。
有个算卦的说陶侃左手中指有个竖纹,将来能当公侯,后来陶侃果然当了八个州的都督,掌控了国家的命脉,于是就有了取皇帝而代之的想法,但是每次想到折了左翅、没能登上九重天的那个梦,他就失去了信心,最终也没有走出造反的那一步。
八、九德
古谓贤人所具备的九种优良品格。《逸周书·常训》:
九德:忠、信、敬、刚、柔、和、固、贞、顺。
十、十朋
指用以占吉凶、决疑难的十种龟,古人视为大宝。
“十朋之龟”见于《易》,后来有人注解《易》,解释这十种龟分别为:
一曰神龟,二曰灵龟,三曰摄龟,四曰宝龟,五曰文龟,六曰筮龟,七曰山龟,八曰泽龟,九曰水龟,十曰火龟
全诗译文:
一室也不曾扫过,更别提澄清天下了,赋闲而居,整天想的都是一些世俗的事情,意志消磨殆尽。
时光更迭,不知不觉头发已经花白,青铜镜啊你不必惊讶,这是自然规律啊。
为人处世要谨言慎行,如果不小心说错话、做错事,后悔也没有用。
张衡的《四愁诗》写得太好了,不敢献丑拟作,只能高声吟咏陶冶情操。
我们可以追求“五鼎食”,但是不要落个“五鼎烹”的下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陈平为汉高祖谋划的六种奇计还深藏着秘不示人,幸好现在海内升平,这些奇计还用不上。
玄豹在南海隐居七日,长出了文采闪烁的豹纹,这世上还有很多像玄豹一样怀才隐居的人。
隐居固然可以避世求安,但是人生在世应该振翅高飞,万里鹏程。
现在具有九德的贤人占据着国家的重要岗位,辅助帝王对百姓进行教化,天下昌明。
如果我们用十朋进行占卜,一定会得到顺利美好的卦象。
参考书目:刘德清、丁功谊主编《欧阳修诗评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