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进京,崔子忠夫妇秘于隐室,竟至饿死。人物名手就此落幕

《画人传》~第250篇

李自成进京,崔子忠夫妇秘于隐室,竟至饿死。人物名手就此落幕!

文/卢秀辉

崔子忠(1594—1644年),初名丹,字开予。改名子忠,字道母,号北海,青蚓(一作青引),原籍北海(山东省莱阳市)人,后移居顺天(即北京)。

崔子忠天启年间,和史可法、王崇简等,都是左光斗任提学御史时拔识的顺天府生员。因为作文崛奥,不与人同,不符合科举考试八股文的要求,参加了多次乡试都未考中,一气之下,崔子忠便放弃了举子业,专事绘画,曾经师从董其昌。周亮工说他:“年五十病,几废之。后遭寇乱,潜避穷巷,无以给朝夕。有怜之而不以礼者,去而不就,遂夫妇先后死。”闯王李自成进北京时,夫妇二人避以密室,宁死而殉国。

明中晚期,各种学术思想争奇斗艳,花鸟、山水、人物画领域都有长足的发展,出现多种流派和画风。花鸟画方面,陈淳和徐渭把写意花鸟画的发展推向了新的阶段。徐渭创立的水墨大写意花鸟画风对清代及近现代的花鸟画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人物画方面,既有追求扭丑趣味的变形人物画风,又有精到传神的肖像画派。前者以陈洪绶、崔子忠、丁云鹏、吴彬等人为代表,后者以曾鲸为首的“波臣派”为代表。山水画方面,以董其昌为首的松江派对扭转明末山水画坛的流弊局面做出了贡献。松江派是更重笔墨总体表现力与文化修养的文人山水画派,他们强调摹古,注重笔墨,追求“士气”。同时期的地区性山水画派还有武林派、嘉兴派、“画中九友”等。

崔子忠的绘画作品涉及面很广,在人物、山水、花鸟方面都有涉猎,以人物画为最长,与陈洪绶并称为“南陈北崔”。他作画用纸或绢素,没有定数,或为卷轴,为中幅册页,为扇面,似乎很随便。他的同代人孔尚任在《享金簿》中称:“莱阳崔子忠,号青蚓,人物称绝技。人欲得其画者,强之不肯。山斋佛壁则往往有焉。后竟以饿死。予得十八尊者一卷,笔意超迈,神气如生,每一尊者俱有自制小赞,字与画皆儒笔墨。”周亮工《书影择录》称:“画家工佛像者,近当以丁南羽、吴文中为第一,两君像一触目便觉悲悯之意,欲来接人,折算,衣纹、停分、形貌犹其次也。陈章侯、崔青蚓不是以佛像名,所作大士像亦遂,欲远追道子,近逾丁吴,若郑千里辈,一落笔便有匠气,不足重也。”崔子忠有《西山滴水岩》诗,诗云:

入不知高下,山春水似秋。

星河平地看,鸡犬半天游。

洞腹藏元气,山根养洑流。

白云朝出宿,知是绕神州。

在孔尚任的眼中,崔子忠的书画为“儒者笔墨”。而此时的孔尚任来往于大江南北,活跃于文坛,是艺术家们十分向往的金主,他也大撒钱财,结识了国内最顶级的艺术人才。关键孔尚任不是以收藏为目的,而是以欣赏、交友、助弱而与艺林交往。而周亮工也是如此,周亮工对陈洪绶、崔子忠两家的绘画地位给予了充分认可。当时的情况,以仿古为能画,笔笔讲出处,处处要师承,非某宗某派则为野狐禅,画坛了无生气,特别是山水画。自明董其昌画分南北宗,提倡文人画,至清代的四王、吴恽等,把山水画拔高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相形之下,人物画是不被重视的。在这种情况下,人们看重陈老莲、崔子忠,并把他俩并称为“南陈北崔”,对人物画的再发展是有特殊意义的。

崔子忠中年时即蜚声画坛,但是,仍然生活困顿,名声没有给他带来更大的生活帮助,他住在北京南郊偏僻处一所简陋的小院里,房屋简陋破旧,洒扫的却是洁净如清,冬天床上只有一被,夏天也只有一张破席。而崔子忠自己只是着高冠、穿草鞋,喜欢“莳花养鱼,不知贫贱之可戚”。“妻布衣疏裳,黾勉操作”。他的两个女儿也能读书。崔子忠每当兴至,展纸挥毫,妻女都能帮他“点染设色”。一图成后,一家四口相与讨论画之得失“摩挲指示,共相娱悦”。有时也把得意之作赠给知己好友,他为人孤高,自甘清贫,“当时贵人多折官位与之交,崔皆逃避不顾”。

崔子忠的老师董其昌评他:“其人、文、画,皆非近世所见”。崔子忠少年时代的同窗好友宋应亨和宋玫都在崇祯年间考中进士。宋应亨在任职吏部文选司时,知道崔子忠生活艰难,于是授意一个“应选者”送给崔子忠一千两银子,被崔子忠坚定地拒绝了。他还特意找到宋应亨,对他说:“你知道我穷,想要照顾我,却不拿自己的钱财赠送给我,而要我接受'应选者’的银子。这不是陷你我于不义?同学多年,难道你不了解我的脾气吗?”

而宋玫任谏官时,屡次向崔子忠求画,都被崔子忠拒绝了。一天,宋玫设了一个计,把崔子忠请到自己府中,然后关上大门,对这位老同学说:“今天别怪老同学无理,如果不给我作画,我就翻脸不放你回家,不出十天半月,你家里养的鱼、栽的花, 就都渴死和枯死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崔子忠很无奈,于是只得画了一幅。画成了,宋玫才肯放他别去。而崔子忠没有远走,坐在宋玫的邻居家里,使童子前来宋府,对宋玫说:“有树石略微简单了,须要增润数笔”。宋玫把画交给来人,崔子忠拿到画,当即撕碎,扬长而去。弄得宋玫哭笑不得,却又奈何不了崔子忠这位孤傲名高的昔日同学。

他在《西山滴水岩》一诗中说:

石似当空立,岩疑急就成。

雨花山庙湿,雷树羽宫晴。

绝壁洪荒在,阴畴晦朔并。

古潭龙夜语,徐戛应泉声。

崇祯十年(1637年),钱谦益陷入阁臣是非之中。常熟人张汉儒受首辅温体仁指使,诬告钱谦益贪肆不法,巡抚张国维、巡按路振飞上书为其鸣冤,钱谦益曾为太监王安写过碑文,为司礼太监曹化淳所知,故求救于曹化淳,刑毙张汉儒,且告发温体仁,温体仁称病辞职,钱谦益益削籍归乡。钱谦益待罪北京期间,与崔子忠相识,崔子忠以师礼事之。钱谦益曾对人说,崔子忠不与人同,画宁送知己,但“若庸夫俗子用金帛相购请,虽穷饿,掉头弗顾也”。钱谦益称崔子忠:“形容清古,望之不似今人。”钱谦益评价崔子忠的画是:“慕顾、陆、阎、吴遗迹,关、范以下不复措手”。他师法的是顾恺之、陆探微、阎立本、吴道子、关仝、范宽这些前代的大师,而绝不肯与流俗同。

左光斗任提学御史时拔识的顺天府生员,有史可法和王崇简、崔子忠。到崇祯后期,史可法已负天下重望。有一天,史可法专门的去崔子忠家,见到他家萧然闭户,“晨炊不继”,就把自己所乘的马赠给了崔子忠,自己却徒步而归。史可法是非常了解并敬重这位老朋友的,他知道只有这个办法最好,否则,崔子忠又会断然拒绝。崔子忠当即把马牵到市上,卖了四十两银子。然后,呼朋唤友一顿痛饮,一日而花尽了银子。并对朋友说:“这酒是史道邻所赠,清清白白,不是来自'盗泉’所墨”。

文坛泰斗吴伟业梅村入清以后,得到了一幅崔子忠画的《洗象图》,面对这幅表现宫廷里春日洗浴大象盛况的长卷,吴伟业深为所画场面的恢宏和人物的传神而惊叹,崔子忠是在冒着充犯“金吾卒”之险,亲自观看洗象的实况,归来沉吟十天,苦心揣摩构思之后,才创作出这幅生平得意《洗象图》之作的。吴伟业在画卷上题了一首长诗《题崔青蚓洗象图》。诗曰:

呜呼顾陆不可作,世间景物都萧索。

云台冠剑半无存,维摩寺壁全凋落。

开元名手空想像,昭陵御马通泉鹤。

燕山崔生何好奇,书画不肯求人知。

仙灵云气追恍惚,宓妃雒女乘龙螭。

平生得意图洗象,兴来扫笔开屏障。

赤罽如披洱海装,白牙似立含元仗。

当时驾幸承天门,鸾旗日月陈金根。

鸡鸣钟动双阙下,岿然不动如昆仑。

崔生布衣怀纸笔,道冲驺哄金吾卒。

仰见天街驯象来,归去沉吟思十日。

眼前突兀加摩娑,非山非屋非陂陀。

昔闻阿难骑香象,栴檀林内频经过。

我之此图无乃是,贝多罗树金沙河。

十丈黄尘向天阙,霜天夜踏宫墙月。

刍豆支来三品料,鞭梢趋就千官谒。

材大宁堪世人用,徒使低头受羁绁。

京师风俗看洗象,玉河春水涓流洁。

赤脚乌蛮缚双帚,六街士女车填咽。

叩鼻殷成北阙雷,怒蹄卷起西山雪。

图成悬在长安市,道旁观者呼奇绝。

性癖难供势要求,价高一任名豪夺。

十馀年来人事变,碧鸡金马争传箭。

越人善象教象兵,扶南身毒来酣战。

惜哉崔生不复见,画图未得开生面。

若使从军使赵佗,苍梧城下看如练。

更作昆明象战图,止须一疋鹅溪绢。

嗟嗟崔生饿死长安陌,乱离荒草埋残骨。

一生心力付兵火,此卷犹存堪爱惜。

君不见武宗供奉徐髯仙,

豹房夜直从游畋。青熊苍兕写奇特,

至尊催赐黄金钱。只今零落同云烟。

崔子忠晚年“息影深山,杜门却扫”浏览史籍,每遇有忠考奇节人物,义使巾帼英雄,绘图像,立传赞,虽称自娱,也可以起“顽廉懦立”,立德、立功、立言、立像,合称为四不朽之作。正因其作画极为注重立意,因此为当时的文人和画家们所推崇。崔子忠不遗余力地颂扬历史上的隐逸君子,是其人生观的曲折表现,同时亦是明末文人们走投无路,徘徊苦闷的心理状态的真实反映。他身居闹市却过着清苦无为的生活,很有隐者之风,由于他缺乏陶渊明的生活条件,又不肯寄人篱下,侍奉新主,所以只有饿死。

卢秀辉有《为崔青蚓歌》一首,诗云:

国破己身折,欲哭泪作雪。

沧溟扬帆远,心花怎得开?

丹青醉舞幕,画图长啸薄。

飞鹤此生控,死生不由着。

无事短褐冰,老眼枯筇凝。

有钱醉宾客,无力听箫笛。

湖山偏京门,风雨嫌空帆。

研朱点诗去,朝市狂吟路。

世事何慕君,荜门土壁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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