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灯笼过大年

提着灯笼过大年

文/孟计青

小时候，村里的人家过大年，门头挂的灯笼全是自家用纸糊出来的。那时候，我能够提着一个好看的纸灯笼，让别人家的孩子们既眼气又羡慕，满村地跑，满村地跳，满村地炫耀和夸谝，全凭的是我家里头有一个会插灯笼的好父亲。

父亲是我们村里他们那一茬人中最手巧的人之一。每年过年前，一进腊月到年三十这段时间里，老人家总要给我们赶制出三十多个纸灯笼，有的是给我们弟兄或叔伯弟兄们提着耍的，有的是送给那些和我们家挨好人家的娃娃们提着耍的。虽然受那时候的条件限制，做出来的灯笼都只能是纸灯笼，里面的灯也只能是用小玻璃瓶装着煤油燃起亮出来的光，灯笼的样式又少得只有西瓜灯、白菜灯、跑马灯、飞机灯、五角星灯和八宝圪蛋灯！就这几样灯，哪个娃娃能提在手里头，肯定也是无比地骄傲了！

做灯笼太费事，除细心和耐性外，材料、工具和设计缺一不可，环环相扣才能相得益彰。除了必备的五色彩纸、各色颜料和糨糊外，灯笼架得用细竹条或高梁杆来窝制；窝制好的形状得用细米丝来固定。固定细米丝的工具得用剪子、锥子、钳子和锉子。灯笼的架子成型后，还得根据窝出来的灯的形状，用糨糊糊上它最能显意的那种颜色的纸。西瓜灯上，除了要用绿纸体现出西瓜皮的外皮皮样，瓜的穰子须得用大红的纸糊出才合适；大红的纸上再用墨汁点画出一些黑色的西瓜籽的样子来，人在看了这个灯后才像看到了切开了的真西瓜。白菜灯的瓦筒样最难做。白菜梆顶上的绿叶叶的造型，还得用绿纸圪出出耷拉拉的不展豁的样子才显真！插到跑马灯时，先得算计好哪点该固定，哪点该安装那个既做照明又做动力的煤油灯；在煤油灯的炽照下，灯笼里面上下风开始流动，形成自然动力，十字字的转轴轴要怎样才能自动旋转起来、并且还是有规律地在灯笼里的空间里转得好看起来才可心。旋转的十字字轴上伸出的四个外点上，依次垂吊着一匹奔跑样的马和一个扬鞭赶马的人，还有一个是马上要退出的本年属相动物，以及来年中登场的那个属相的动物。四个角色固定并安装好后，点亮那盏做动力的灯，轴轴转动，灯笼里的四个角色你追着我赶着，云腾着雾驾着，起伏着循环着……一出活灵活现的人与动物互动的生动戏景展现在这不大的空间里！轮到做飞机灯时，大的造型和式样糊好后，先给机头前面安上一个小核桃壳，并带着鸡翎毛的风葫芦，再在两个飞机翅膀的身前头各自安上两个由席眉棍做主材的贴着两个小硬纸片的小风扇。风吹起来后，一个风葫芦和四个小风扇，嗒呤呤的转动声是又好听又形象！五角星灯也不是简单的只拓套出五个角的形状后里面安上一盏灯就行了，也得给它往好看的样子上打扮才算好！除了朝天的那个角不用怎么的打扮外，剩下的四个角和下面的"∧"字型的凹角处都得下吊着一朵纸牡丹，而且"∧″字形的凹角下吊着的是一朵硕大的大牡丹才好看，这朵大牡丹花下面还得要飘出一把一尺多长的绿纸穗才飘逸。就连简单的八宝圪蛋的灯笼上，灯笼的四个菱形的方孔上也要画上松竹梅兰四样的图画来。菱形的四个小角下也要吊出四朵精巧的衬着绿叶的小黄菊花。八宝圪蛋灯的最下端，也要吊缀出一朵和五角星灯"∧"字型凹角下同样大的大菊花，大菊花下也要拖出一个一尺多长的纸穗子，只不过这穗子是用大红的纸铰成的。

我最喜欢的灯笼是飞机灯，既新潮还显眼。在和我岁数不相上下的娃娃们眼面前，它是我抖夸的靓家宝！其他的娃娃们手里提的灯笼，除了其中的一些是我父亲给他们送去的好看外，剩下的最好不过的是五角星形状的，赖的就只有那种竹筒样的。他们手里提的灯笼，没有一朵纸花在点缀，没有一条纸穗在飘逸，光秃秃的既不靓色，也不美气。

腊月二十二一过后，从小年的二十三开始，一到黑夜里，我和我八堂弟就要提起各自手里喜爱的纸灯笼，像是两只从兔笼里跑出来的小野兔，疯了一样地跑起来。我提的是飞机灯，他提的是八宝圪蛋灯。我提的飞机灯是用三根粗铁丝作为一个叉架，一头连着前面的机头另一头连着两个翅膀，两个点固定在一根葵花杆上。升起和降落全凭我手拿的杆子来操控。下降了，手里的杆向前低下就行了；上升了，手里的杆向前挺起就显出来了。旋转时，只要你的身子侧棱起转起磨旋来，飞机自然的就象兜着圈子在飞行。人向前跑动时，风芦葫的响动声和小纸片的螺旋浆的旋转声，带给人的是一种没坐过飞机却有一种坐上了飞机飞的感觉来！不管我和我八堂弟两人跑到村里的哪一头，屁股后面总能引起一伙手里也提着纸灯笼的小娃娃们加入进群的效果来。他们一边羡慕地想多看看我们手里头提着的好看灯笼，一边也要加入到我们这支提着灯笼遍村跑遍村跳的玩耍的队伍里，和我们一起来红火。我和我八堂弟一直是这伙提着灯笼玩耍的娃娃们的领头雁！我俩跑到哪里，他们就跟在哪里；我俩想跑去哪里，他们又总是一片声地附和着我们要跑去哪里。我们一边跑一边跳，一边高叫呜亮地叫唤着。我们用自己的嗓门哄抬着自已想要的欢乐！

我们村是个半坡村，拉拉溜溜住的人家够二里长，村子是又有坡又有梁还有湾。我们一会跑在了这个坡顶上，敲一敲人家的大门，学着公鸡的鸣叫声叫一气；一会又跑在了对面的梁道上，逗一逗别人家拴着的大笨狗，听一听它硬想往开挣拽铁链的爆怒声。这些恶作剧玩过后，我们又跑着跳着到了对面的坡湾下，朝里面住着的人家齐声高叫起"拜年了！"才吆喝过没几声，一个大门吱一下打开了，有一个比我们大几岁的男娃娃，黑猛猛地牵出一条大黑狗，一边向外跑一边嘴里头喊着“哨！哨！哨！”的声音，朝我们这伙小娃娃们聚拢的方向跑过来！我们发觉了事色的不对劲，谁的小短腿都不慢，谁都想撒开两腿往前跑。不宽的沟道上，你提的灯笼他撞了，他提的灯笼你踫了，谁也怕把自己丢在最后面！跑不快的娃娃干脆哭着抱住脑袋蹲在地上头，手里的灯笼早顺着坡湾滚出几丈远，灯笼跌烂了，油灯也灭了，牵狗的娃娃只是笑着往前跑，他并没有咋唬我们那位蹲在地上哭着的小队友，而是牵着他的大狗追在我们大部队的后头，一直追到沟门口，才不追了。黑暗中只听得他在满意地嘿嘿笑，笑声中带着嘲笑我们胆小的意味。我们也是真怕狗，离它那么远，只要狗一向我们这边咆哮吡唬起，我们就吓得不敢再出声，就怕那个男娃娃放开他手牵的狗向我们这边扑过来。不管玩到啥时侯，也不管遇到啥情况，我们这伙小娃娃们，每天总要到秋天做场面的空地上，拾一些柴，点一堆火，撒一气尿，各自把掉出来的鼻涕抹擦掉。你给我拍打拍打身上的土，我给他拍打拍打他身上的土。火光中，一个个冻得像个黑囚山药的样，还误不住地笑着说着晚上遇到的有趣的事；误不住互相吃起各自年节前大人们给买回来的小吃食。吃完以后，齐声地尽兴地大喊起:"各回各家，狼咬尾巴"。喊完后，互相间襻起胳膊来，众人围起一个圈，一边喊着"井、井盖井来"的话，一边用脚踩灭掉脚下的余火。然后，鸟兽散的跑回自己的家。长记性的是，在后来的几夜里，再也不往那个牵狗喊哨的比我们大几岁的娃娃住着的那条沟湾里去玩耍。

最红火的时候在除夕夜。天才马虎起，我们已经按照头天安排好的计划行动起来。我们先从南北最长的村头的南面端开始，唱着叫着地向村北奔跑起。我们不放过有人家住的一段坡和一段梁；我们不放过一条小巷和背湾。如果提前跑到一条小巷而落下一段小坡时，我们还要立马返回来重新补上跑。我们专门在一道高低起伏的土坡上，做着来回绕"8"字的游戏。所有的小娃娃都得迈着小碎步，绝对不能跻蹦着往快跑，为的是给看我们提着灯笼玩耍的人一个我们会玩耍的好印象。我们就走就观察着人家大门外挂出的新灯笼，和我们手里的灯笼比一比，评判评判它好看还是我们手里的灯笼好看。比较下来后还是觉得自己手提的灯笼好看。我们就走就念道着人家门上贴出来的新对联，虽然大多数的内容连意思都理解全不了，挡不住我们高声地起哄性地念出它的字音来。我们就走就燃放着衣兜里拆下来的当家人给我们小娃娃们买下的小鞭炮；我们就走就嚼吃着我们身上带着的希罕的小吃食；我们就走就说道着我们看到的新鲜事……我们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的话题。我们谁要是跑得口渴了，随便推开一家门，总有一杯或几杯红糖水给我们端出来。我们所经过的地方，没有一家的人们讨厌过我们，更没有一家人家的人们吼喊过我们。除夕夜的人，全都让喜庆和欢乐包容了！我们由最初的五个小娃娃从村头的南面端开始奔跑，跑到村子的最北面的那道坡上时，队伍已上了二十多个小娃娃。这么多的小娃娃，都不嫌冷，不怕冻，不嫌乏，不怕累。脸冷了，搓一搓，脚冻了，墩一墩！红火把我们引领了，同时，我们也引领了红火！

一等我返跑回家里后，迎新年的炮仗已经响开了，迎新年的旺火也点起了。新的一年在我们手提着灯笼的跑跳中，红红火火地迎来了！

文字编辑：张萍花   图文编辑：侯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