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城里隐居的日子

北漂回到太原之后，我操着一口夹杂着太原和关中两地方言的极不地道的京腔，带着所谓见过大世面的土鳖一样的优越感，游走在太原北城稍显破旧而颓废的街道，心中充满了鄙夷：这破地方根本不足以让我大展拳脚。

高不成，低不就，让我曾经大半年的时间都宅在家里，几乎不出门。唯一促使我出门的理由是：每十天要到楼下的烟店里买条烟。在这个烟店里，我眼睁睁地看着烟店老板娘的肚子十天十天地鼓胀起来，越来越接近我肚子的规模，并最终超过我。

我每天按照固定的程式运作自己颓废的生活：上午九点左右，因为太阳晃眼，我才眯着眼睛在床头柜上摸索着眼镜的位置，戴上眼镜然后穿着睡衣起床，但是并不下床，而是先在床上坐一会儿，思考一下宇宙和人生的大事儿，十分钟之后，但我确定脑子里关于拯救宇宙和人类的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幻觉都彻底消失了，才走到卫生间胡乱洗漱一下。

然后看一眼镜子里”那个人”——脱发已经修炼到了谢顶的程度，幸存下来的头发很长，且乱蓬蓬的，十足一个掉了毛的拖把；捂得发白的皮肤，乍一看以为鬼上身了；嘴唇上的胡乱疯长的胡子倒是浓密，就像野地里恰好长在牛粪旁边的野草一样枝繁叶茂，我也懒得剃——反正也没有人看；因为长期熬夜而形成的黑眼圈，几乎长在了眼睛周围，试过各种方法也无济于事。

这副尊容实在不好看，甚至有些惹人生气，有时候更让人感到恐怖——煞白的脸，乌黑的眼圈，林正英师傅要是在场，估计我就立即被拿下了。每天洗完脸照镜子，我都能生出一股无明业火来，恨不得立即上去把镜子里的自己一拳打倒，然后狠狠地踹在身上，还要一边踹一遍骂：“让你不争气，让你懒到底！”直到打得自己气喘吁吁，面红耳赤，浑身冒汗为止。可是镜子里的人一点事都没有，看起来还是那么龌龊、油腻，肮脏甚至欠打。有时候，我照着镜子想：如果我瘦一点，可能就能顺眼些了。我太太却不以为然：“你要是真能瘦一点，我就该往你脑门上贴符了！”我一看自己也吓一跳，真担心镜子里的那个“僵尸”模样的我突然之间冲出来，在我脖子上咬一口，然后，整个世界就无比酸爽了。

我当时觉得，我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事情做而已，关键是我不知道该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突然感到自己一无是处，这么多年来，真正擅长的领域一点都没有。唯一坚持时间最久的就是抽烟，其次是一度迷恋的一款现在想起来很脑残的网络游戏。

这种无聊的游戏我却甘之若饴，因为除了这一点兴趣，我实在找不出更能耗费时间的事情了。直到后来，连这点兴趣都没有了，因为游戏根本不需要人去操作，直接挂机让电脑去玩，这还有什么意思？看电脑在网络上玩游戏？这不吃饱了撑得吗？于是我最终放弃了电脑游戏，却更加无所事事。

实在无法排遣无趣，我只好看书。那段时间，我疯狂地读书，几乎把所有能看的书本都看了一遍又一遍。正是因为读书而弥补了我缺失的心灵，让我的生活变得不再那么空虚和没落，也不至于无所事事。

不得不说，我的太太对我非常宽容，她不仅承担了家里大部分的生活开支，在我没有收入的时候，还给我每月的零花钱，让我不至于连烟都买不起。如果我要出去跟朋友们聚餐，她总是偷偷地塞几百块钱到我的口袋里，一方面是避免直接给我而让我尴尬，另一方面则是不能让我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跌了份儿。

直到大半年之后，太太跟我说：“除了看书，你是不是应该干点什么？我不图你找工作挣钱，只图你不要这么无所事事地懒散下去，心理会生病的。”我当时很吃惊，那个时候，我一直很愧疚，我什么都明白，一个大老爷们整天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干，还让老婆工作养活，这事儿要是搁农村，早都让丈人家的大舅子小舅子揍得贴墙上揭都揭不下来。我实在是愧对妻子和儿子。

那年夏天发生的一件事，彻底让我精神崩溃。当时我儿子刚学会说话，他姥姥来照看他，他就问姥姥：“姥姥你为什么不上班？”姥姥说：“因为我退休了啊。”儿子眨巴着长睫毛的大眼睛，似乎是懂了。

过了几天，我太太带着儿子去公园玩，一个老大妈逗他：“你爸爸做什么工作的？”我儿子脱口而出：“我爸爸退休了！”那老太太立即用异样且复杂的眼神看了我妻子一眼。后来，每当我太太带着儿子去这个公园遛弯，背后总是有精神头十足的大妈的一双双异样的眼睛盯着，还有大妈用很响亮却明显还是压低了的声调议论：“知道吧？就是这个姑娘，嫁了个退休的老头！还生了个儿子……”

我太太委屈地回到家，发誓再也不去那个遍地“大妈”的公园遛弯了！为了辟谣，我还跟太太专门带着儿子去了一趟那个公园，但是似乎没啥用，那些大妈的眼神更加复杂，还是那种声调议论：“哟！这么快就离婚又结婚了？”最终我太太都不敢再听那个公园的名字，一旦听到立即心惊胆战，落荒而逃。到后来直接宣布：“那俩字（公园名字）是咱家的讳！以后谁也不许说！”后来公园也讳，甚至连退休也讳了……

因为这件事，让我下决心结束这种隐居的日子，我要重新活跃起来，至少不能让儿子认为我已然“退休在家”。我回了家乡华州一趟，过了一段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手机信号不佳的真正的“隐居”的日子，跟家乡的好友们一起去渭河滩拍照，一起去南山峪摸鱼抓蟹，在街边的大排档喝着啤酒唱着歌……那段日子是我在隐居城市之后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在这之后，我开始思考：到底要何去何从？

从迷茫中寻找方向，如同在沙漠中寻找水源，必然会痛苦而艰难。好在我的状态很快就调整过来了，尽管依然无事可做，但是生活态度明显积极了。我想起了家乡的一个故人，他双腿残疾，为了生活四处打工，攒钱盖房，只希望能够娶到一个媳妇，传宗接代，一时一刻都没停歇，最终却只能孤独终老。于是，我以他为原型，创作了第一篇方言小说《我的朋友叫栓驴》。没想到获得了很多家乡好友的赞誉，于是我再接再厉，继续创作方言小说。

尽管一直没有收益，但是我最终坚持了下来。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不再懒散，我才能保持不断进取的斗志和奋斗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