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有人买咱的萝卜
那年冬天特别冷,我七岁,上小学二年级。刚刚放了寒假,我在家等着过年,几乎每一个孩子都有过这样盼望过年的经历,希望时间快一点,再快一点。
而对于广大农村的父母来说,过年是近乎灾难一样的愁苦。因为年关时节,大部分的农民们并没有太多积蓄,他们总是发愁“这个年咋过呀?”而有的村民就笑着说:“咋过都能过,还能把你搁到年后头去?”有的人干脆说着多少年不变的那句民谣:“谁兴的过年?买的糖不甜,买的灯笼不圆!”说笑归说笑,该办的事情总是得办:孩子们的新衣服总得买一件,一些待客的干果多少都得有些,“对联门神红灯笼,瓜子花生新衣裳”这类小零碎一样都缺不了,对农民们来说却都是花不完的钱。
粮食是不能再卖了,而且也不值钱,只有萝卜丰收了,为了支应过年的开支,父亲用架子车(板车)拉了一车萝卜去沿街叫卖。但是丰收的不止我家,基本上种了萝卜的人都丰收了,所以价格自然很便宜。
那天我早早起来了,天还没有亮,父亲已经装好了一车白萝卜。我听见我妈问:“这一车有多少?”父亲皱着眉头说:“得有三百多斤。”说完就准备拉着车子出门,我撵出来:“我也要去哩!”父亲说:“外面太冷了,你不去了,小心把你鼻子冻跌了!”我笑了笑:“不,我就要去,我要跟爸爸一起卖萝卜!”
父母拗不过我,就给我穿上厚厚的棉衣,让我坐在萝卜上面,跟着父亲出去了。母亲笑着说:“知道啥叫坐萝卜吧?这就叫坐萝卜。”在陕西话里面,“坐萝卜”相当于北京话里面的“坐蜡”。父亲笑了,我不明就里,只是感觉有父亲在呢,就啥也不怕了。
一路上,父亲一边拉着车子,一边回头问我冷不冷,我坐在车子上面冻得清鼻涕直流,但是担心父亲把我送回去,就咬着牙说“不冷!”
拉着一车萝卜和我的父亲头上开始冒出腾腾的热气。他一边拉着车子,一边高声喊:“卖萝卜咧!谁要萝卜咧!”街巷里有人见了就说笑:“卖萝卜还搭个娃?”父亲也笑笑说:“娃肯定不卖。卖啥都不能卖娃呀!”而买主们看得多,买得少,父亲价官撂倒5分钱一斤,有人出2分3分,更有过分的出1分钱,父亲不跟他们计较,用默默地拉上车子继续前行来表达自己的拒绝。
就这样,走了两个多小时了,天已经大亮,太阳也懒洋洋地悬在半空了,而我们的萝卜连一个都没有卖出去。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是我仍然忍着,我知道父亲比我更不容易。
继续往前走,父亲自己也失去了信心了。他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问我:“咱们要不便宜一点卖了?”我已经冻得说不清楚话了,但是我仍然能清晰地看到父亲愁苦的表情,他又对着我说:“不!五分钱……够便宜了。总会有人买咱们的萝卜!”父亲就继续拉着车子继续叫卖,直到快中午的时候,在一家饭馆门口,父亲才把这些萝卜全部处理了,当然是一斤五分钱,父亲拿到了十多元钱,这在那个年代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我们都很高兴,父亲把空车安顿好,就领我进了这家饭店,拿出两个硬馒头,问主家要了一碗面汤,正准备泡上自带的馍,饭店老板看见了,端起碗就把面汤泼到了地上!
父亲感受到了侮辱,正准备起身发火,那老板对着后面厨房说:“给弄两碗羊肉汤,辣子旺些!热乎乎地叫人吃美!”
父亲听到这里才知道错怪了这个老板,感激地不知道说什么好。那顿羊肉汤泡馍,是我记忆中最好吃的一顿泡馍,辣子葱出头,泡上母亲蒸的馒头,那味道简直是太美妙了!
后来,当我在写作过程中遇到挫折而无法排解以至于快要失去信心的时候,父亲那句“总会有人买咱们的萝卜”就一直激励着我,让我永远对自己充满希望:总会有人买咱们的萝卜,会给咱们一个很好的机会。而那个好心的饭馆老板,也让我感到人心的善良,让我在未来的路上,越走越顺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