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小说】白合云：《找到丢失的情愫》
找到丢失的情愫
白合云（河南）
李佑虽年过半百，他却积极报名，参加了武汉蔡甸方舱医院的建设。数百人苦干了十天，千张床位的方舱医院建成，且舱内无菌程度达到三级甲等医院的标准，在人类历史上是项奇迹。
竣工后，就地安全隔离十四天，他住进了稻花香宾馆。倒床上不知睡了多久，一阵敲门声把他惊醒，他使劲睁开疲劳的双眼便打开房门。走来两名穿防护衣的女医生，年轻医生提示他戴上口罩，随后拿体温枪对着李佑的脑壳“嘀”了一声，年长医生怀抱花名册，略带湖北口音问：“你叫李佑？”
李佑点点头，护目镜后的一双眼睛盯着他，接着追问一句：“你是河南驿城来的？”
李佑被问话击了一下，激灵地睁大双眼，四目相对，啊！这眼神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心里“噢”了一下，天呐！隔着三十多年的岁月；难道她是……
女医生此时似乎有点激动，激动得结巴起来：“你、你是木匠？”
李佑只看到她的眼睛，确认了一个事实，对面的女人一定是燕子。他心脏突然乱跳，难道世上真有这样的巧合？
李佑一下把思绪拉到三十年前，上完初中跟师傅学了三年木工手艺，那年初春，桃红李白之际，李佑正弱冠之年，立志去外面闯世界，他决定去湖北找表叔。
李佑从驿城坐上去湖北的火车，晃到武昌已是傍晚，候车室里啃点干馍睡了一宿。第二天，又坐上火车，半小时后，在小站祝家台下了车。
李佑挑着行李出了站口，脚下的岔路口让他犹豫，正从身边走过一个四十多岁穿戴得体的女人，李佑客气的叫一声问：“大姨，往马岭农场怎么走？”
女人打量着李佑，一身复员军人的打扮，肩上横一根光溜的小扁担，一头是个精致的小木箱，另一头似“长枪短炮”，几个长短不齐锯梁和木锛、刨头捆在一起。
女人客气而不失精明，用舌尖顶着上颚说：“啦你是木工师傅？”
李佑点点头：“是的。”
“火南来的？”她把“河”说成火。
李佑癔症一下还是点点头。
“哎，小伙子，我家住在下面祝家台村里，可不可以先帮我家打几样家具？”
李佑一听，心说，来之前拜过财神爷显了灵，下车就有钱挣，激动地说：“中，中、中。”
“小师傅，你一天工钱多少？”
李佑咂一下嘴巴，挠着脑门在想，要多了把活丢了，要少了对不起自己的青春岁月，壮着胆子伸出一个手掌。
女人点点头问：“抽烟么？”
李佑摇摇头。
“喝酒么？”
李佑又摇摇头。
她满意地笑着说：“管吃管住，每天按陆元钱给你。”
她把“六”说成陆，李佑还是听懂了，便挑起担子跟在女人身后走了。
女人进院对着墙角牛粘纸下的一堆木板说：“先给我女儿做件化妆台吧，做好后再说。”
明显对李佑的手艺不放心，李佑却胸有成竹地说：“大姨，放心，四天做好！”
李佑放下行李开始分拣木料，厚板做腿，薄板做面。此时，进院一位身材高挑五官精致的女孩，她见看李佑在扒木板，忙上前阻挡说：“哎，你在搞么事唦？”
女人在房内听见女儿在院里大声说话，忙跑出来对女儿笑着说：“他是我领来的木工师傅小李。”转脸对李佑说：“这是我女儿燕子。”
李佑抬头会意一笑说：“我、河南来的，叫李佑，大姨让给你做件化妆台。”
燕子看李佑长得眉目清秀，阳刚帅气，她眨着那双灵动的眼睛，满口湖北话：“师傅的年龄好小，能不能做得好哦。”
“要做啥样子，你只管说，不满意不收工钱。”李佑满脸自信地说。
“招弟家的那款我蛮喜欢，不知道你做得来做不来哦？”
“带小李师傅去招弟家瞧一瞧嘛！”燕子妈妈说。
燕子手一摆：“走，我现在带你去招弟家瞧瞧唦。”
招弟原来是个聋哑女孩，她和燕子用手语交流，看燕子摇头时，便用钢笔在燕子手掌上写字，李佑第一次看见聋哑人写字，觉得稀奇。
招弟家的化妆台是大包边、暗抽屉，落地却是四只饱满的虎腿，款式新颖。李佑皱着眉头琢磨，大包边和暗抽屉都好做，雕虎腿是个难题。他用米尺仔细测量，又用铅笔照猫画虎绘了一张图。
午饭后，李佑抓起墨斗就放线下料，一天多时间化妆台的框架做好，不倒三天抽屉和面板全部装好，雕刻“虎腿”真下了工夫，他精雕细刻，雕得栩栩如生。用粗砂纸和细砂纸把化妆台打磨得光滑如玉。
化妆台做好了，燕子妈妈摸着光溜溜的桌面，闻着松树散发的自然香气，她眉开眼笑地说：“小李师傅，做得好，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件家具出至你的手啊！”
李佑心里松了一口气，为自己高兴。
傍晚，燕子妈看着院子里的那堆木料和善地说：“小李师傅，帮我家再做一套组合柜，一套组合条几柜，如果剩下有木料，再做几把椅子。”
李佑点着头，在心里大致算了一下，最快也要二十天左右。
燕子妈扭头对女儿说：“燕子，我的假期过完了，明天要去医院上班，招弟去工艺厂上班时让她帮你请个假，你这段时间在家给小李师傅做饭。”
燕子妈妈去医院上班了，她早去晚归。燕子不但做饭还帮李佑洗衣服，无聊时看李佑锛锛砍砍，锯厚板时李佑比较吃力，燕子会蹲下来拉一下锯。两人很快有了共同语言，他们有说不完的话，二人间产生了莫名的情愫。李佑夸她做的腊肉炒菜苔好吃，她夸李佑手艺精湛，心手合一。
每到傍晚，燕子总叫来招弟，他们三人有时去车站工区看电视；有时去村西边汉江岸上看轮船，月光里，燕子喜欢唱邓丽君的《北国之春》，在武汉聋哑学校读到初中的招弟喜欢跳霹雳舞，李佑欣赏着舞蹈，听着歌词：我们在春风里陶醉飘逸……他真的陶醉了，但李佑不敢多想，他常常对着滔滔的江水叹息，他知道老家的茅草房内还没电灯，知道家乡的粗茶淡饭养不活杨柳细腰的燕子，两人的情感全被压抑在眼神里。
李佑在燕子家干了一个月，家具全做好了，燕子家的木料也用完了。每件家具燕子和妈妈都非常满意，这天，燕子的妈妈亲自下厨做一桌丰盛的晚餐，她开心地陪李佑喝了几杯白酒。
可到了半夜，李佑被“妈妈！妈妈……”的叫声惊醒，他急忙穿衣提鞋，走过客厅站在燕子的卧室门口，他急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燕子声音颤抖着大叫：“你快过来，我妈她……”
李佑进屋一看刘燕浑身哆嗦，她妈妈两眼紧闭身体没有反应。
“快找医生抢救啊！村里有电话吗？”
燕子哭着摇摇头说：“只有火车站那里有！”
“我去车站找电话。”李佑站起身欲走。
刘燕上前拉着他的衣角惊恐地说：“你快点呀，我害怕！”
救护车来了，医生手用电照了照燕子妈妈的眼睛，听听心跳，医生失望地摇摇头走了。
“妈妈、妈妈……”燕子叫得惊天动地，她哭得肝肠寸断，她满心的害怕，满心的无助，满心的冷。李佑看着燕子的悲伤，眼泪也跟着流下。
李佑和两个当地木匠一起，不分昼夜做好了棺材，燕子妈妈躺在棺材内时，燕子的爸爸从青海赶了回来，在燕子和她爸爸撕心裂肺地哭泣时，李佑悄悄地离开了。
李佑来到表叔的农场里，白天在别人家做家具，晚上住在表叔家里，初夏，表叔的儿子阿欢弄来一台三洋录音机，晚上，男女青年总在屋里蹦跳到半夜。有天晚上，李佑发现一位烫发头穿红色喇叭裤的女孩，他认出来是哑女招弟，招弟看到他激动得用手语比划，李佑除了摇头还是摇头，招弟用钢笔在李佑掌心里写上了几个字：“燕子、顶替妈妈去了医院上班。”
李佑看一眼，心里却五味杂陈，他为燕子高兴。随后在哑女手掌上写到：“拜托，别对燕子说看到我！”
一别三十多年，在特殊时期二人突然相见，燕子激动地说：“我家的村庄变成了高楼大夏！祝家台车站改成了吴家山。”
李佑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后面的日子里，李佑又吃上腊肉炒菜苔，又吃到了红烧汉江鲤鱼。临别时，李佑收到一个鼓鼓的红包，上有留言：“李哥，三十年前欠你的180元工资，今天还你！当年你帮了我家，今天你帮了武汉，谢谢你河南人！”
李佑离开武汉时，把红包内的五千元捐献给了当地政府，用于了新冠疫情防控。他留言到：“湖北人民我爱你！”
【作者简介】白合云，河南省上蔡县人，河南省作协会员。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