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
文/刘东霞
寻找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终于通过“寻亲网”找到了。电视台打来电话时,他愣怔几秒,又泣不成声。 一次次在脑海里想像见面的场景。对视,互相确认后,他快速奔过去,伸开双臂给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儿子丢失时仅4岁,抵到他膝盖上面,现在24岁了,高矮胖瘦他一概不知。他希望儿子比他高,那样的话,他将仰起头看着儿子的脸,两条胳膊从儿子的双臂下穿过,紧紧地抱住儿子。如果儿子没他高,他就两条胳膊从儿子的双肩绕过,紧紧地将儿子揽入怀中,脸在儿子的头上不停地摩蹭。 他在家里反复练习这两种拥抱。胳膊抬起来,比肩膀低三四寸,这高度应该差不多吧,胳膊从儿子的胸前向两边扩张,再从腋下穿到后背,钳子一般抱紧儿子。胳膊抬高,比肩高出二三寸,弯成弧形从儿子的肩膀开始向下慢慢收拢,把儿子的身躯和胳膊都抱进去。他不希望是第二种抱法。 那些天,他常常一个人偷偷练习拥抱的动作。正在地里锄着禾,想到过两天就见到儿子了,便放下锄头伸开臂膀,两条胳膊向上或向下拢成圆圈的形状。儿子应该是又高又结实的,把圆圈放大,再放大,直到两手合不拢,成了一个有缺口的圆。嗯,这下差不多吧。可是万一儿子又矮又瘦呢,心顿时黯淡下来,又把圆圈缩小。比划几下,想想,再比划,圆圈放大再缩小来回倒腾,不知道多大合适。倒是引起了沟上老汉的注意,隔着一块地看啊看,是练啥气功呢?又不完全像。弄不清楚他一个人搞什么玩意,过来问,他说锻炼锻炼酸困的胳膊嘛。 看着家里的一蛇皮袋谷子,儿子的上身差不多有这粗细吧。于是把谷袋放到台板上,把圆滚滚的一袋谷当作儿子的上身,从谷袋上面扑下去抱儿子或者从谷袋上面三分之二处抱儿子,一遍,一遍,又一遍,反复练。媳妇进屋他都没有觉察。媳妇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一阵,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媳妇问他在干啥,他吓了一跳。扭回头,媳妇看到他眼里噙着泪水,他对媳妇说在练习拥抱儿子的动作。媳妇跌入他怀里嘤嘤哭起来。 自从儿子丢失那个傍晚起,他与媳妇哭过无数次,有时是媳妇哭他也哭,有时是他一个人哭,甚至梦里哭醒。经常在街上或者路边,看到年龄相当的男孩,唉,我的儿子也该这么大了,于是悲伤袭来,泪水涟涟。若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的话,那是未到伤心处。真正伤心到骨髓里,一草一木都会触发到伤心那根弦的。 儿子小时候,他出去办事或者下地,儿子要跟他,他就抱起儿子,有时是哄儿子不要跟,抱抱就放下,有时是抱着儿子出了门。儿子在他的怀里越来越重,他的企盼与希望也与日俱增。他唯一的儿子,他将来让儿子好好念书,考上大学,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不能像他一样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有时候哈下脸亲儿子几口,有时候用硬硬的胡茬扎儿子的脸蛋,有时候把儿子抛在空中再接到怀里,有时候让儿子骑在他脖子上。儿子一岁时候骑在他脖子上撒尿了,温温的尿水顺脖颈灌下来,流到他胸脯上,而一边的媳妇却乐得哈哈大笑。 儿子4岁那年秋天,他有急事出门,儿子缠着要他抱抱。他不耐烦地把儿子推到一边,丢下一句“爸爸回来抱你”便匆匆走了。儿子过一会儿出去找他,就再没有回来。那是他与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几十年来像刀子一样刻在心上,让他痛苦、悔恨、愧疚。 上午就要去见儿子了。他一早起来就刮净胡子,穿上干净的衣服。照照镜子,咦,脸上有了一条条皱纹,弯弯曲曲,粗细都有。儿子还记得他的模样吗?儿子丢失以前他可是脸上净光,无一条皱纹哩。他记得儿子清清楚楚,胖嘟嘟的小脸,宽额头,大眼睛,大耳朵,挺鼻子,丢的那天穿一身蓝衣服,黄色运动鞋。 迫不及待地站在村边。远远看见面包车拐进山头,他的心急速跳动,以至于整个身子哆嗦起来。车停住,紧随着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后,下来一个年轻人,是儿子吗?他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作者简介:刘东霞,山西省作协会员,小小说及散文刊发于《金山》《小小说大世界》《微型小说月报》《领导科学》《中国应急管理报》等报刊,有作品选入年选本,出版散文集《且行且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