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七十一：猫老太

这个故事并不是东北的猫脸老太太，而是另外一个故事。

猫老太就是个普通的老太太，嘴里没剩下几颗牙齿，老态龙钟的一脸皱纹，走路的时候弯着腰，手里拄着一个发亮的拐杖，身上穿着四季不换洗的长棉袍。

这猫老太没有什么特别，没长猫脸，也没长猫耳朵，手是手脚是脚，也没有猫爪子。说话慢悠悠的，虽然嗓子沙哑，口齿还算清晰，也不是一张嘴就是猫叫。之所以被称之为猫老太，是因为她养了一院子的猫咪。

没人能说的清这猫老太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她无父无母无子无女，更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人住在桥头的大院里，神秘的很。据有知根系的老人说，最早的时候，猫老太并不住在大院里，而是住白龙桥的桥洞。

那时候住桥洞的人还挺多，有没胳膊赵六柱，花脸李铁欢，傻娃三儿。赵六柱是要饭的，后来冬天醉酒冻死了。花脸李铁欢被儿女找回去了，据说现在还活着。三儿步行去县城，没了踪影。最后桥洞里只剩下猫老太了。

别看猫老太岁数大了，穿的也破，但是没见她为吃喝发过愁。她最喜欢做三件事，第一件就是喂猫，只要有猫她就喂，瞎眼的瘸腿的长癞子的，她也不嫌弃，喂饱了就晒太阳，晒够太阳就喝油。后来我长大还去看过她喝油，专门去的。站在院子门口，不敢往里去，就在门口那里瞅着。

老太太谁都不理，高兴了喊两句，不高兴就躺在破床上晒太阳，然后拿起床头的油桶喝几口，咕咚咕咚的响。老太太除了喝油，不吃不喝很多年了，身体特别棒，嗓门还挺大。看到我们看她，也不管，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要不是睁着两个眼珠子，我们还以为她死了呢。

说猫老太普通其实也不普通，她能看人吉凶。这个说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有传说是从白龙桥下。那时候的猫老太养的猫还不多，围绕着桥洞也就十多只。那时候赵六柱还没死，身上裹着破棉袄，喜欢晃荡着两只空袖子在街上瞎逛，逛到哪家店铺门口就赖着不走。

赵六柱要的东西不多，也就是一口吃食，馋酒了就去一曲。一曲是镇上的酿酒厂，全称叫白龙埠一曲酿酒厂，简称一曲。

一曲对于赵六柱来说是圣地，既然是圣地，就不能每天光顾，那样显得有些不尊重。赵六柱去一曲的频率不高，三四天一次，也就是一周两次，只是每次去都会喝的酩酊大醉。究竟是谁给赵六柱酒喝的，没人知道。赵六柱被厂长抓住过一次，被厂长逼问过程中，赵六柱咬死口说是厂长给他酒喝的。

厂长冤枉啊，可最终还是把赵六柱放了，你能拿个叫花子有什么办法？不过赵六柱死后，经常有人看到厂长回家后又回到了厂里。后来厂长为了证明清白，带人在厂里蹲守，终于抓住了那个冒牌厂长，原来是个花白胡须的大老鼠。这老鼠也不知道多大岁数了，能变化成人，特别喜欢偷酒喝。这也是这老鼠的聪明之处，变成厂长偷酒，就算是有人看见了，也不会说什么。

后来这只老鼠被活活烧死了，死之前还是不停求饶。后来求饶无望，在火中破口大骂，骂的那叫一个难听。谁都没想到一个老鼠不光会变人，竟然还会用人话骂人，骂的还挺溜。

其实赵六柱死前猫老太说过他，扯着嗓子喊他，今天雪大，别喝酒了，赵六柱没听，当天夜里就死在了街上，被风雪埋了半边身子。

如果就这一件事情，还说不上猫老太有多厉害。第二件事情是打包子的韩老三。韩老三就是街上的，世代打包子，打出来的水煎包堪称一绝。据韩老三说，他们家的包子自打康熙年间就有了，乾隆下江南的时候还来尝过，也是伸出大拇指赞不绝口，为此还给他们家提了“满口香”三个大字。不过韩老三这个人大嘴巴，吹牛比做包子的手艺好，没人信他。就像李校长说的，乾隆下江南走的是水路大运河，离咱们这五十里呐，能跑你这来吃包子？

韩老三嘴犟，昂，当年乾隆爷老人家走水路无聊了，所以才上陆地上骑马，正好跑到我们家包子铺前，这才吃了个满口香。

李校长也不跟他争辩，气哼哼的走了。

韩老三是被车撞死的，死之前被猫老太喊住，今夜别出门。韩老三哪在乎一个邋遢老太太的话，骑着自行车出门，过公路的时候被汽车撞出几十米，身上骨头都碎完了，七窍流血。

韩老三死了，他儿子当了他的班，也开始打包子。但是小韩打出来的包子不行，面酸肉腥，少了他爹三分味道。不过小韩坚强，勉强把铺子撑了下来。不过小韩有一点好，不吹牛。从来不说他们家的包子被乾隆爷吃过，所以李校长很卖他面子，经常来吃。

不过李校长是个色鬼，和小韩老婆搞上了。被小韩撞见，拿刀把两个人的脑袋都剁掉了。

据说，李校长死前，猫老太也提醒过他，别瞎搞了，要命。李校长这么有学问的一个人，更不会听猫老太的，结果脑袋都没了。

李校长死了，小韩也死了。

小韩在黄泥沟被一颗子弹崩了脑袋，没人收尸，是猫老太给收的。装在鱼鳞袋子里给拉回来，埋在了白龙桥下，从那以后，总是有人能在桥下听到小韩的哭声。也有人看到过小韩，坐在河边默默垂泪。

但后来有人说，这都是假的，胡说的，哭声不是小韩的，是猫叫春。至于看到小韩的样子，那也不是小韩，是一个女的要跳河，在河边哭，被猫老太给骂走了。

虽然猫老太预测的这几个人的生死，但并没有广为人知。猫老太名头的崛起，是从李大爷开始的。李大爷独居，有个儿子在乡里上班。这一天，儿子去上班之后，猫老太跟李大爷说，别打蛇。

李大爷不知道猫老太说的什么意思，因为之前听了猫老太的一些传闻，所以对她说的话有些顾忌。但这个不打蛇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李大爷还真不知道。不过这一天李大爷格外注意，深怕自己遇到蛇，可这一天从早到晚，李大爷别说蛇了，连个蛇毛都没看见。

到了晚上，李大爷回家，暗自嘲笑自己，心想怎么能相信一个老疯婆子的话。

可是李大爷刚进门，就发现自家院子里盘着一条大蛇。李大爷怕蛇，拿个铁锨就要去拍，这时候忽然想起来猫老太的话，就站在那里没动，只是拿个铁锨站着，怕那蛇攻击自己。谁知道那蛇就在那里盘着，也没什么动作。李大爷等了好久，那蛇也没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李大爷等的不耐烦，就回了屋里。

李大爷刚进屋，还没多久，就听到外面嘭嘭嘭的拍门声，李大爷去开门，发现是儿子回来了。但是儿子醉醺醺的，似乎是喝了酒，走路摇摇晃晃的。李大爷去扶，差点没扶住。就在这时候，那盘在院子里的大蛇嗖的一下就窜了过来，冲着李大爷儿子胳膊上就咬了一口。

那蛇速度实在太快，李大爷根本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蛇已经没了踪影，儿子也是口吐白沫身体抽搐，眼看就要不行了。李大爷这时候真是后悔莫及，怎么能听一个邋遢老女人的话？

李大爷又气又急，真想和那个老女人拼命，可这时候儿子的性命要紧，也顾不了那么多，救儿子要紧。李大爷爬起来，想去喊人帮忙，可是人还没喊，就听儿子一声呻吟，哎呦，可憋死我了。然后咔咔两声，吐出一口浓痰，翻身爬了起来。

儿子起来之后，迷迷糊糊的，问李大爷发生了什么事儿。李大爷还奇怪呢，儿子这是没事了？惊怕交加之下，把事情跟儿子说了。儿子一听，自个儿被蛇咬了？那估计这蛇是无毒蛇，幸好有惊无险。

可等儿子第二天上班吓坏了，昨天一起吃饭的六个人，除了他全在医院躺着，有两个抢救无效撒手归了西。儿子一听这事儿，赶紧跑医院，才知道昨天吃的野味里有个蘑菇有剧毒。儿子回家把这事儿跟李大爷一说，这一大爷一拍大腿，把猫老太的话跟儿子说了。这儿子呆了半晌，喃喃说道，自有天意，自有天意。

因为死的两个人中有个是儿子的竞争对手，现在一没了，去县里学习的名额只能替补了一个。而这个人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比儿子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最后进县委的只能是儿子。

这件事之后，李大爷就把猫老太说他不让打蛇的事情传开了。

李大爷可是说的神乎其神，说要不是有这条蛇咬他儿子一口以毒攻毒，他儿子这命就没了，更何况这以后的平步青云呢？李大爷儿子也惦念猫老太的好，每次回来都会给猫老太带礼物。但是食用油，别的猫老太都不要，嚷嚷着拿走。不拿走的也都会被她扔掉。

就此一事，猫老太被传得神乎其神，多少人来慕名拜访，又是给钱又是送礼。但是猫老太不为所动，看都不看这些人一眼，依旧一个人在桥洞住着，喝油养猫。

一开始大家还锲而不舍，但久而久之，这些人看猫老太不言不语，加上桥洞的味道实在让人受不了，慢慢的就散了。

不过有一个人和别人不一样，等大家都走了之后，他还在那蹲着。猫老太开了口，跟他说，明天别出车，那个人千恩万谢的走了。过两天那个人又来了，带了好多东西。千恩万谢之后，有别人问起来，这人说，他是司机，跑大车的。本来那天轮到他出车，猫老太不让他去，他就没去。结果替他班的那个出了车祸，车子怼进了桥墩，人头都挤瘪了。

经过这件事，猫老太被传得神乎其神，慕名而来的人再次多了起来。但猫老太不愿意开口，谁都没有办法。

后来李大爷儿子看不过去，就把桥头一个无人居住的破院子清理了出来，让猫老太去住。猫老太不愿意去，李大爷说，你去院子里住，这猫也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猫老太这才同意。

住到院子里，上门找老太太看事的还有，但猫老太还和以前一样，也不理会，只是喂猫喝油晒太阳。而且还加了一个新的爱好，捡破烂。猫老太捡破烂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看什么值钱捡什么，这猫老太是看什么有意思捡什么，布娃娃坏玩具，破瓶子烂罐子。后来才知道，猫老太捡这些是因为她有了一个孩子。

当然，孩子也是猫老太捡的，据说是被人遗弃在桥头，小孩哇哇哭，被猫老太抱回了家。从那之后，这院子里不光有猫叫声，还多了个小孩的哭声。小孩哭声微弱，其实也和猫叫差不多。

长到两三岁，别人才见到这个孩子，经常光着身子在院子里跑，脚上也不穿鞋，脸上脏兮兮的。嘴唇上挂着长鼻涕，手上拿着不知道什么吃食往嘴里塞。孩子脾气古怪，见到人也不知道笑，四五岁也不会说话。到了该上学的时候也不去上学，依旧在院子里瞎晃，手里拿根棍子，追猫撵狗。还是学校的老师看见这孩子，找猫老太说，这个孩子该上学了，猫老太才给准备了小书包。

但也就给准备了个小书包，也没有别的。身上的衣服都是猫老太捡来的，破破烂烂的，也没人给洗，能熏死个人。还是学校的老师看不过去，从家里给拿了孩子的衣服给换上。

其实要说学习，这孩子在学校里也没学什么，就是跟在人家后头瞎玩，人家跑她也跑人家笑她也笑。就这么傻乎乎的长大了，跟风吹的似的。

孩子长到十三四岁，在镇上的中学读了书，依旧傻乎乎的，跟在人家后面疯跑。只是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这孩子能出落的这般俊俏，成了学校里公认的校花。虽然大家都觉得这孩子是校花，唯独这孩子没有这样的觉悟，依旧没心没肺，跟谁都好。

孩子被拐的时候根本没人知道，就知道没来上学了。那时候莫名其妙不上学的人多的是，老师也都不当回事，直到过了半个多月，猫老太到学校来找，才知道这孩子不见了。

不见归不见，一个邋遢老太太的孩子，也没人上心。后来还是李大爷说了话，学校才认真一点。可就算是怎么认真，最多也就知道一个孩子跟着一个穿花褂子的女人走了。

猫老太知道事情之后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怪罪谁，而是拄着拐棍背着一个蛇皮袋子出了门，一院子的猫也都不管了。

猫老太这一走就是大半年，春天走的，快冬天才回来。猫老太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带着孩子，孩子怀里抱着孩子。除了这两个孩子，还有四五个脏兮兮的大小孩子，大的八九岁，小的四五岁，也不知道这些孩子从哪里来的。

孩子们回来之后就在桥头安了家，大大小小的聚在一起，真就跟一家人一样。但是慢慢的开始有人来找，找到后就给猫老太千恩万谢的磕头。猫老太也不做过多回应，让人把孩子带走了。两三年的工夫，院子里的孩子除了猫老太捡来的那个，还有她怀里抱着的那个，都走完了。

最后这个孩子也走了，嫁了人，桥那头的光棍，比这孩子大了几岁，丑，好在疼人。最主要的，要了大的，连小的都要了。

没了孩子，猫老太生活也没什么变化，还是喝油喂猫。只是过了年，有外省的警察来到我们那里，在派出所的人的带领下，找到了猫老太。详细的问了猫老太一个问题，说是某地死了三个男的两个女的，猫老太知道怎么回事吗？

猫老太就笑，沙哑的嗓音就跟拉锯一样，该死。

猫老太说完这两个字就不说话了，任是那几个人怎么问，就是不吭声。后来这几个警察也没办法，带回去审了一天，猫老太瘪着嘴不说话，问多了，就是两个字，该死。

那时候办案流程简单，并没有那么多的弯弯道道。外地警察一分析，虽然这猫老太也不开口，但按照这说话的态度，事儿肯定就是她办的，什么都不用说了，直接拘押。两个警察一商量，就这么办了。

当地派出所一听，都觉得这俩人太草率了。这么一个老太太，怎么能和凶杀案联系起来？具体一问什么样的凶杀案。俩警察想了想，也不用瞒，早晚都会知道，就把事儿说了。

原来，前两年的时候，这猫老太到了他们当地，住下就不走了。一开始这个地方还没什么事儿，但是猫老太来了之后三天两头的死人。而且这些人的死相凄惨至极，身上全是伤疤，还不像乱刀砍得。有个有经验的老民警，一分析，这像是熊抓的。其他警察听了就笑，咱们这地方哪来的熊呢？老民警自己也觉得不可能，可是这伤口怎么解释？

一时间案件没了头绪。

也还是这个老民警，平常也没什么事情，就开始研究这些案子。一研究，发现了端倪，死的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人贩子。而且这些人贩子都是一个村的，相互之间很熟，专门拐卖小孩。买来了先是自己用，然后再卖给别人。反正买来的那些孩子没什么好下场。而且这老民警研究到最后，发现了一个事儿，这些人贩子死前，都和一个邋遢老太太打过交道。或者说都会被这个邋遢老太太找上门，然后第二天就会死在家里。

老民警研究完了之后，就把这个事情上报了。上面看到这个事情还挺重视，就让抓人。

抓人的时候老民警也参与了，本来邋遢老太太的情况都摸清楚，可是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人早已不知道去哪里了。就剩个破烂不堪的锅棚，里面除了满地的垃圾，啥也没有。

不过在这些垃圾里面，细心的老民警发现了端倪。这些垃圾中全是各式各样的小玩具，都是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

再后来，各方面排查，得到一条线索，就在他们开展活动的前两天，一个老太太带着一群孩子上了一辆大巴。这老民警锲而不舍，又追了好久的线索，最终才摸到我们这个镇子上来。

听了俩警察的话，我们那边的人更不信了，一个老太太，都快死了，话都说不清楚，怎么杀的人？俩警察也说不清，只说带回去审审就知道了。

派出所里的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想也就是个邋遢老太太，你们想带回去就带回去吧，就是怕到时候你们想送回来人家不愿意走了。

如派出所的人所料，老太太确实给带回去了，但是还几天，就给送回来了。还是那俩警察，回来的时候灰头土脸的。派出所的人一问，才知道他们刚把老太太带回去没几天，他们那里就开始闹猫患，一个院子全是猫，院里面是猫，院子外面是猫，一不小心，办公室里面还是猫。这些猫叫的那叫一个凄惨，跟死了爹似的。而且这么多猫就围着大院拉屎，那味道，啧啧，实在无法形容，有个刚来的小姑娘都给熏吐了。

而且那些猫一个个不要命，三天两头的撞玻璃，撞的玻璃上全是血，窗户下全是死猫。这些猫撞碎玻璃，进屋就到处啊呜啊呜的叫，谁都不怕。最后找到猫老太之后，这才安生。

那俩警察说，这事儿你说谁受得了？

正如我们这边的人说的，猫老太也不愿意走，好吃好喝的，还有猫伺候着。最后还是局里的警察强行把老太太拷上车带回来的。老太太一走，那些猫也跟着散了，哎哟，大院这顿翻修。

猫老太回来之后不久就死了，只是死之前到处跟人说，某天我就要死了，来送送我。

一开始大家都把这事儿当成了疯老婆子瞎说话，都是笑笑安慰她，你不会死的，你一定会长命百岁。老太太说，我会死，我都一百多了，不想活了。

据说，老太太死的那天夜里，也是来了许多猫，铺天盖地的，院子里院子外，墙上屋上，全都是。这些猫叫了一夜，真跟那两个警察说的一样，跟死了爹似的，那叫一个凄惨。而且，老太太死之后，桥头有棵大槐树，也是一夜之间就枯死了，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