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1特辑】父亲节 ‖ 我的父亲 河北 鲁冀
回忆录 ‖ 我的父亲 河北 鲁冀
小时候,父亲经常象讲故事似的给我讲他当八路军时的一些事。如康黄甫遇险、旺村遭遇战、文安洼卧冰、漂亮的翻身仗——东窨子头战斗等,虽然,都是我青少年时期的记忆,但仍如电影电视剧般,一幕幕、一集集在我脑海中一遍遍地上映……
父亲是高小文化程度,他小时候,个头比较矮小,身体比较瘦弱,虽然,庄稼地里的农活力气活干着特别吃力,但就是学习成绩好,在当时大城县举办的文化考试及毛笔字比赛中,父亲曾获白洋桥学校的第一名,区里的第三名,十分受老师的喜欢。
白洋桥在当时是远近闻名的文化村,不但有小学堂,而且还有女子学校。受共产党工作队抗日先进思想的宣传及校长倪老师(中共地下党)的教育指引,于1938年10月十五岁参加八路军,因为有文化,被分到八路军第三纵队第七支队卫生处医疗队学习军医知识,从那以后就一直做医务工作……
1939年6月,共产主义战士白求恩创建了晋察冀军区卫生学校,卫生处冯处长和一位老红军干部商量:小邓有文化,又好学,送他去学习吧。在深县等待进山过日寇封锁区时,由于日寇对平汉铁路封锁很严,贸然进山太危险,暂时在军区等待。因为父亲年幼恋家,经上级批准,开了介绍信通行证暂时回家等待。虽然爷爷奶奶支持父亲当八路,但因年幼,又是家中的独子,不愿让走太远,听亲戚说,附近就有八路军,于是,就由亲戚介绍,到臧屯找到八路军。有个姓刘的同志看了介绍信说,你不愿回军区了,那你就在县大队当卫生员吧,刘同志就给大城县大队政委韩仰山写了介绍信,并派他的通讯员把父亲送到九宫庄子找到县大队,从此,就跟着韩仰山政委干革命了,后来,又看到那位刘同志,原来他就是当时的大城县委组织部长刘青山……。
在八年的抗日战争中,父亲经历印象最深刻的当数那次康黄甫遇险。
那是1940年夏季的一天,八路军大城县大队设在赵良村的医疗站,由于日本鬼子的不断扫荡,环境十分恶劣,韩伯伯(韩仰山政委)又叫父亲转移至文安县的何黄甫村建立医疗站,收治伤病员,医疗站只有父亲一人负责治疗护理伤病员,并有一只专用大船负责接送。
暑伏季节,文安洼的水象一望无际的海洋,水里长着一人多高的芦苇。这天清晨,黎明的曙光洒向大地,天空湛蓝湛蓝,看不出一丝异常。
经过父亲的治疗,伤病员都已痊愈归队,父亲也已收拾打点好物品,准备早饭后马上动身返回部队,正在刷牙洗漱时,突然,一阵鬼子的歪把子机枪射来的子弹,哒!哒哒哒!的爆炸声在何黄甫上空骤然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父亲当时心里咯噔一惊,"不好!有情况!"情况紧急,顾不得许多,立即向接送伤病员专用大船停靠的村西南角飞奔,到那儿,远远看见水面上日本鬼子的几只大船正以扇形向村子包抄过来,父亲以最快地速度跳下水,洑水上了船,催促船夫赶快开船。
这时,鬼子已经发现了父亲,用猛烈的火力向他射击,顿时,船帆上布满了弹孔,船夫摇了几下说,小邓,船走不了啦,你赶紧下船藏起来。父亲马上跳下船,洑水加潜水,游到岸边,密集的子弹在头顶身旁飕飕而过,父亲一会儿猫着腰跑,一会儿卧倒匍匐,一会儿又下水,一会儿又过南瓜地,地里的碎砖瓦砾把肚皮、胳膊、腿划的一道道血口子,也全然不顾,父亲暗下决心,宁被击毙,也绝不被敌人生擒,父亲拐着弯儿地蛇形向村里跑,边跑边想,不行!既便跑到村里群众家里,也会给人家带来麻烦和危险,干脆就与敌人周旋,撒开腿猛跑……
由何黄甫跑到王黄甫,并立即跳下水,一边潜水,一边探出头来察看敌情,鬼子已经上了王黄甫村北头的房顶上,正居高临下地向他射击,只要一露头,就是一梭子、一阵子子弹在头的周围爆炸,溅起一阵阵一片片水花。
就这样,东拼西冲、南跑北游的,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起身一看,已经是康黄甫村了。呀!前面又是一片汪洋,再好的体力,再好的水性,也架不住长时间的折腾,也跑不过敌人的子弹哪!父亲的体力已经消耗到了极点,后面日本鬼子已经离得很近了。
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一所旧房子救了父亲一命。
父亲在他的回忆录中这样描述"真是天助我也!这所旧房子是门窗都用活砖叉着(堵着),唯独门口上半截的砖被推进了屋里,我立马按下半截叉的人字形迅速照原样又叉好。刚叉好,藏在屋内墙角,日本鬼子就包围了这所房子。"
我屏住呼吸,恐怕鬼子听到动静,一动也不敢动,心想,这次必死无疑了,但我宁与敌人搏斗被击毙,也绝不叫他们生擒。"
过了一会儿,或许是鬼子看到那所房子门窗都堵的很整齐,里面不可能有人,就听到鬼子说,开路开路!叽哩哇啦的说了一顿就开路了,离开了那所旧房子"。
我听到外面没有了嘈杂的声音,寂静了下来。'’
我慢慢地从房子里出来,碰到两个老乡,因为,我水里泥里浑身没有干净地方,弄得衣服也划破了,一条一条的耷拉着,样子很狼狈,又因为当时已近傍晚,老乡当时没认出我来,等我喊了一声老乡,开口一说话,在黄昏的落日余晖下,两位老乡才认出我来,惊讶地说,呀!是小邓啊!鬼子在村里翻腾了一天,到处找八路,打人,烧房子,鬼子刚走,奔文安城去了"
两个老乡与我边走边谈来到村里大街上,人们围拢过来,用惊异的眼光看着我,我站在那里光着两只脚,浑身湿漉漉、脏兮兮的,胳膊、肚皮、腿上有一道道的血口子。这时,有两位老大娘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小邓啊!你真是命大的人哪!你真是神仙哪!"两位老大娘这么说,是对我多么大的安慰啊!'’
这时,太阳就要落山了,晚霞把天空映照的红彤彤的,我绝地逢生!虽然惊魂尚未散尽,但是,心里感觉到,此时的环境比任何时候都那么美好'’。
我让村长派了两位群众把我送到王文村回了部队,见到了韩政委,韩政委立即向房东借了一床被子给我围在身上,并让房东老大娘做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我吃着是那么的好吃,那么的香啊!'’
我向韩政委汇报了情况后,说药品器械都没能带回来,韩政委说:"你人能回来,就是最大的胜利!药品器械咱想法再买,小邓啊,你靠自己的机智勇敢战胜了敌人,很了不起啊!'’
……
这次脱险后不久,我于当年入了党,并被韩政委批准发展为外围隐蔽除奸人员,跟随配合特派员做秘密的除奸工作,生活待遇也由与战士一起住,搬到大队部住'’。
在战争年代,官兵关系非常融洽,亲如兄弟,真是同生死共患难,父亲经常与韩伯伯(韩政委、)刘青山(时任大城县委书记,后来调任天津地委书记)同吃,并同住在一个大炕上,就像一个大家庭,甭管官兵,做饭时都亲自动手。有一次做饭,刘青山说,小邓,你烧火,我跟韩政委和面,咱们揪疙瘩(面片)吃。
1942年,日寇发动了惨无人道的"五一"大扫荡,形势环境异常残酷,为了坚持斗争,保存我军实力,为了避开日寇大规模清剿行动,在寒冬腊月,八路军大城县大队在早晨天不亮时,到文安洼的冰面上铺上一层草,卧于上面。为了不被敌人发现,爬在冰面上一动不能动,头都不能抬,连大小便都只能侧一下身解决,等天黑后,再起身去村里找老乡做饭吃,一直坚持了半个多月,现在想想当时那个艰难困苦劲儿就可想而知了。后来,父亲荣获晋察冀军区政治部颁发的反扫荡"五一"乙等奖章。
1945年,父亲由任河县大队辗转调至冀中军区野战军、华北军区陆军医院等,随部队到过绥远,张家口打傅作义的部队,参加过攻打解放山西广灵的战斗,参加过蔚县战斗等无数次战役战斗,真可谓转战南北,职务也由卫生员提升为军医、卫生队长、卫生所长、卫生主任等职,并配备了专用乘马和两把手枪。在我青少年时期,父亲有时就不无炫耀般地夸他的那一把撸子一把盒子,并拍着胸脯说,怎么样!19岁提拔连级干部,21岁提营级干部,骑着高头大马,跟着通讯员,威风的很哪!
父亲在任河县大队和冀中区党委工作时,最荣耀,收获也最多,其中收获最大的是,结识了一位俊秀善良、温柔贤淑、知书达礼、朴素勤俭、工作干练即后来成为我亲爱的母亲的女干部姑娘。在我们青少年时期,父亲有时当着母亲的面,冲我们姐弟半开玩笑半夸耀般地说,我这个旧社会的穷孩子,一分钱没花,就娶了个好媳妇,是冀中区党委组织上给安排操办的婚礼。在冀中区党委工作时还参加过杨成武司令员对营级以上军医官的讲话及孙毅司令员召开的会议,还曾荣幸地见过朱德总司令呢!平津战役胜利后,父亲响应党中央的号召,随部队医院"南下"到了山东菏泽,转业地方任曹县人民医院院长……。
父亲这一生有个特点,就是爱学习并且好做笔记,他经常到新华书店去买书,一来二去,就与书店的闻征老师交往的很熟,经常在报纸杂志上发现有什么新书介绍就找闻老师帮助订购。听闻老师说:你老父亲有个特点,特别爱惜书,书有折角的不要,脏页的不要。'’对这一点我是深知的,他像爱护自己的身体一样爱护书,他的书总是那么整整齐齐,从无窝角、折边、脏页,他用了七八十年的书,还是那么完好无损,他有一本1949年1月华北军区卫生部主编的《华北医刊》,除了年代久远纸页发黄外,其它仍完好如初。小时候,经常在下半夜还看到父亲在灯下看书学习。象《实用内科学》《黄家驷外科学》等大部头厚本的书,他钟爱有加,不惜"重金",只要书店来了就买,并且他都是先通读,后精看,上面可看到父亲用红蓝铅笔在字里行间标注的道道印记……。
在由曹县人民医院院长调至菏泽地区人民医院任职时,感到自己身上的担子太重,专业知识跟不上,管理起来有难度,就给毛主席写了一封信,要求学习深造,没多久,中央复函指示,先短训补习文化课,经考核合格后,去济南进入山东医学院学习。就这样,父亲如愿进入大学学习,并以优异成绩完成学业毕业。
说起学习,父亲对我们姐弟的学习工作要求很严,在父母亲的影响下,我们姐弟五人都从事了医务工作,并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干的不错,我们的工作能取得今天的成绩,与父母亲的教育管理是分不开的。
在战争年代,由于工作频繁调动原因,后来父亲与韩伯伯(韩仰山政委)就分开了,不知音信,六十年代,父亲在《人民日报》上看到一则新闻消息,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访问上海,韩仰山到机场迎接,得知韩伯伯在上海后,即给老首长韩伯伯写信,很快就收到韩伯伯的复信,这对在战火纷飞患难与共中建立起深厚友谊的老战友老首长终于又联系上了,后来二位老人就经常书信往来……。
由于父亲在新中国成立后,一直在山东工作,离休后才叶落归根,回到故乡大城,所以,大城县的领导干部对他不熟悉。1983年大城县举办抗战历史座谈会,曾在大城工作过的中央及各省市的有关领导齐聚大城,抗日战争时期的老首长韩仰山政委(后来曾任上海市委调查部部长,国家安全局顾问、国家安全部咨询委员等职)县委书记黄敬华(后来曾任河北省计划委员会副主任,天津经委顾问等职)邀请父亲一同参加,见到久别重逢日夜思念的老首长后,父亲给老首长鞠躬后说:老首长,我是邓贡熙,韩政委立即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与父亲紧紧地握手,双方眼睛紧紧地看着对方,良久没有说话,突然,这对久别重逢的老战友老首长同时失声痛哭,许久不能自抑,随后,韩政委拉着父亲的手叫父亲坐在他身边后又痛哭起来,黄敬华在一边劝说,老韩,你怎么啦!韩伯伯方才慢慢止住哭泣,这一场景足见韩伯伯与父亲的感情甚厚。时任大城县委县政府的领导指着父亲问,这位同志我们不认识,两位老首长老领导拉着父亲的手跟他们介绍说,这是与我们同生死共患难、患难与共的老军医邓贡熙同志……。
2005年,父亲荣获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金质纪念章。
2013年,父亲病逝,走完了他风风雨雨91年的人生历程。
父亲生前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就说要与我合作,写他战争年代的一些经历,那时因为我工作上班,正潜心钻研专业技术,腾不出多少大块的时间用于写作,所以一直推辞,现在,我退休了,有比较多的空闲,我想对父亲说,父亲,您生前未了的心愿,儿子帮您来实现。
您的儿子 乃馨 敬撰
( 注:此文部分段落为父亲回忆录原文,部分为根据本人记忆及父亲回忆录整理 2020.4.16——6.16写)
【作者简介】
邓乃馨,笔名鲁冀,
河北大城人,文学爱好者,
偶有作品见于刊物并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