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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她家在四川,她说她家四圈都是山,她说她妈对她很好……“这些都不管用,你说你的详细地址嘛!要不然这信往哪儿寄噻。”我有点急了,我的作业还没写完呢!“……不晓得……嗯,我姨夫是县公安局局长。”她斜开眼睛不看我。我虽然没什么阅历,也能听出她后一句话里的水分,但我无暇也无心去分析她的真实意图,只是认真地对她说:“你这个信没办法写呀,地址不清楚寄不出去呀!”她是我一墙之隔的邻居,是我没出五服的家门嫂子,她的夫叫章,本家排行老三,我问他的夫叫三哥,她自然就成了我的三嫂。三哥的父亲——我的子良叔,心眼活络,处事周全,为人精明了一辈子,万不料自己唯一的儿子却不成器。我这三哥,嘴甜心活,能说会道,长得又帅,就是从小受尽他爹妈的溺爱,被娇惯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每天只知道跟那些“二流子”们吃吃喝喝混在一起,最后毫无悬念染上了赌瘾,不光输完了父母的积蓄,还时不时会在外面欠上一屁股债然后跑得无影无踪,让讨债的去他家堵着门问他父母要。我子良叔对这个儿子一点办法也没有,打吧,舍不得也打不动;骂吧,你一开口他跑了;躲几天回来依旧笑嘻嘻喊爹喊妈,喊完了该气你气你,偶尔赢了钱也知道买些好吃的带回来,慰藉一下他爹妈那被他折磨成碎渣渣的心。那时我住校,一星期回来一天,隔着矮矮的院墙偶尔会看见他在院子里穿得齐齐整整地坐着。一看见我,他就会大声跟我打招呼,我不太敢跟他说话,对他的问话一律简单作答,他总是说:“学校有人欺负你了跟三哥说,三哥去给你出气。”我连连点头,赶紧溜进家里。在我刚上初中的某个星期天,我看见他家院子里有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白皙的脸,月光般清亮温柔的大眼睛,细细软软的腰身,一下就把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给迷住了。老妈嗔怪着我的不稳重,又告诉我那是子良叔给儿子“买”的媳妇儿,至于具体情况,老妈则含混不清地支吾了过去。后来我才知道,由于三哥的不成器,附近人家都没人愿意跟他家结亲,子良叔无法,就让邻村一个专门在外面跑的人给他“谋”到了这个儿媳。辗转来到这里之前,她已在那人手里遭受了我们可以想象到的不堪。不过她在子良叔家,还算是比较自由的,反正大家没看见她明面上的悲痛和伤痕,现在想来应该跟她绵软的性格有关吧。至于她让我写的那封信,最后自然是没写成,没多久我也就忘了这件事。青春的时光匆匆忙忙,很快我上了城里的高中。偶尔回家听到老妈说那三嫂生了个小姑娘。我也只是“哦”了一声,算是答复,在我心里,左右她也不过只是个家门嫂子而已……远不如我自己的生活重要。“那你记得把你那双鞋带去补补,开线啦!”老妈交代我。补鞋的人聚在集市南边,时近中午,太阳有些辣,我找了一个把补鞋摊摆在白杨树底下的鞋匠,等着他给我补鞋。那人身材高大壮实,红面庞,看起来脾气不错,因为他张口必笑。我百无聊赖地盯着他补鞋的手,那双手骨节粗大,皮肤粗糙,指缝里隐隐有黑色污垢,但这双手又有着跟外形特别不相称的灵巧——十指翻飞,几下就把我的鞋补得妥妥贴贴。“吃饭啦!”一声轻唤让我和补鞋的人同时抬起头,现在回想起来,我俩的表情一定大不相同,一个欢喜一个讶异……她见到我也是一脸得不可思议,嘴巴差点张成了圆形,可她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喊出声,只是那倒抽的一口气让我察觉了她瞬间的惊惶。很快她就平静下来,把带来的饭递给补鞋匠,然后对我说:“我们到那边坐会儿吧!”语气平静无波,像极了我回复老妈的那声“哦”。花池旁的树阴下,她搂着她的宝宝给我讲着她的故事:她的前夫 ,我的三哥,那年跟着村里的人去了深圳打工,回来时带着一个女孩,那女孩大概是他心头所爱,所以他们一回来就让她腾位置——有什么可腾的呢?连结婚证都没有,衣服收拾好,背起走就行了呗!可是她不知往哪里走,也没地方走:家里的哥哥跟她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用农村人的话说就是“不是一窝”,她是她妈妈再婚带来的。最后她爹妈都没有了,她就跟着哥哥嫂嫂,种地做家务什么都干,却还是挡不住哥嫂的厌烦。当初哥哥告诉她,让她跟着那个人贩子(当然她那时并不清楚那人的身份)去大城市找工作、见世面,然后她就糊糊涂涂跟着那人从千里之外的四川来到了这里……事情发生了,她也哭也闹也有过反抗,但是她更怕那人的毒打和折磨,等到那人把她带到子良叔家的时候,她已经被迫认命了,何况三哥虽然对她不冷不热,可是子良叔老俩对她还算过得去。于是她安心在子良叔家住下,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可是,谁会想到她准备跟他过一辈子的夫却又要赶她出门呢!她不知道往哪儿走,只知道四川那个家,是不能再回了。她害怕,心里空荡荡的像深深的枯井,漆黑冰冷触不到底。这时子良叔拦住了她,不让走,嘴里说得很好听,说自己儿子对不起她,让她不要走,以后就算不是儿媳妇了,也会把她当成女儿待。她留下了,甚至有些感激。像一朵被风吹烂的蒲公英,接受了轮回的安排,落哪儿算哪儿吧。男人的腿有点瘸,前些年家里又有生病老人拖累,所以婚姻大事耽耽搁搁,一直到这个岁数都没有成家,现在找到她,男人把她当个宝一样疼爱。不过男人后来又说,他也是给了子良叔五万块钱的。她挥手赶飞了落在宝宝脸上的一只苍蝇,飞快地弯了一下嘴角,给了我一个笑,也像是给自己画了一个总结:“他对我很好。这是我又跟他生的儿子,你看!”她说。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妈,她没表示多少惊讶,只是淡淡地说:“你子良叔咋会做赔本买卖呢?”那夜,我睁着眼睛好久不能入睡,想起她让我帮忙写信的情景,心底蓦然涌起一阵心酸,她哪里是在让我写信给家人呢,她只是在自己安慰自己罢了……想到这儿,我的心里忽然有一种心疼地悲哀在弥漫……她极力压抑着的那句嘶喊又在我耳边响起:“我不认得字不晓得路,也没得钱,连县城在哪儿都不清楚,能去哪儿呀……”再后来我去了外地,又一次回到老家时已经是三十多年后了,我家的老院乱草丛生,墙毁瓦落,让人心生凄凉,邻院的子良叔早已不在,堂屋门上的铁锁锈迹斑驳,看样子不住人已许久。后院的大娘还算健朗,拄着拐棍过来战战巍巍问我是谁,确认是我后,一把拉住我再也不放手……他们,都是我故乡的亲人呐!大娘的嘴絮絮叨叨停不下来,不用我问,村里的情况已经给我介绍得详尽细致,说到子良叔家,她的嘴撇成了倒扣的小船儿:“那家人哪!不能说!你三哥从深圳带回来的这个媳妇,人家家里都不知道,是他把人家哄回来的。那闺女吧看着人怪好,也愿意跟他过。第二年还给他生了个儿子,他俩想着带孩子去见见丈人丈母,赔个礼道个歉,这事儿就算圆过去了。谁知道人家家人把他胳膊都打断了,不是他媳妇拦住,还要把他送派出所,要告他个拐骗人口。你三哥脖子上滴溜着胳膊,哭着把儿子带回来,又把你子良叔俩人好闹腾一回。你子良叔没办法,给他出主意让他带人去贾宋那家,要吵要打地吓唬人家,硬是把以前买的那个媳妇又要回来了!唉!人家那边都又添了个闺女了,儿女双全,他们又把人家拆散了,你说他们坏不坏良心?”“嘁!谁管?他这边直说媳妇是前几年跑了的,现在找到了。不讹贾宋那个人就是好的了,这种事儿,只要不伤到人,谁会真管?”大娘嘴唇抖抖嗦嗦,声音忽然变得尖且利。“唉!提不成,提不成,”大娘连连摆着没拄拐棍的那只手:“你说他们是不是人?咹?你把人家要回来了就好好过吧,你三哥偏偏又跟门上狗蛋媳妇好上了,对你三嫂又打又骂,你说谁能受得了?你这三嫂脾气再好也是个人啊!泥巴人还有个土性呢!那回你三嫂把他俩堵床上了,仨人打成一呼隆,你三嫂吃了大亏,一口气憋心里,气成神经病了。”我一惊,一句“卧槽”脱口而出,为了掩饰尴尬赶紧又补上一句:“那她现在咋样了?”“咋样?那不是她闺女已经成家,在郑州做生意,女婿也不赖,俩人先把她妈接过去,一直吃药控制着病!现在好多了。前年又在郑州找了个店,让他们全家都跟着做生意。现在都在郑州呢,这都没人住了。”大娘说完,气愤愤地用拐棍在地上捣了好几下。“那就好啦!好歹孩子们都大了,能照顾她了。”我扶着大娘,生怕她一时气愤站立不稳。“好啥呢?清明时你三哥他们一家回来给你子良叔俩上坟,我跟你三嫂说了几句话,她说现在活的不像个人,还不如死了算了。你想想,她说这话,能是过得好吗?”“诶!也是啊!”我只能摇头叹息,忽然想起一个事儿来,顺嘴就说出来了:“哎,大娘,我三嫂叫个啥呀?我还不知道她名字呢!”大娘的神情带着奇怪,好像在责怪我竟然会问起这个无聊的问题:“又没个娘家,谁知道她叫个啥!”
作者简历:李君,河南济源人,家庭主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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