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个故事——致清明的第十六封信
清明:
今天晚上和宁先生一起吃饭,见到他是在一个灯火阑珊的十字路口,车辆很多人影模糊。我站在路边看见一个人朝着我招手,亲切的笑容先是传进眼底,又化作夜风中的呢喃一般,一句,你好。走过马路连忙向穿行的汽车作停摆手势,一直将手势贯彻到尾与宁先生握住。见到一个陌生人的,有时会很惶恐,可是见到一个有着同样国籍的人,往往会有种自然的亲近。
我们的手握住的时候都不敢太用力,又怕太轻松。摇了三摇,我点头示意。宁先生叫我,李先生。
“李先生,你好!”
“我是宁先生。”
眼前的宁先生穿一件蓝白条纹polo衫,牛仔裤,皮鞋。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眼睛夹在领口,双眼矍铄,鱼尾纹在眼角边游走,却勾起他那抹笑容似霓虹闪闪。他见到我,我穿一件白色连帽短袖,配一条蓝色长裤,nike平底鞋,还是个愣头青的样子。我突然就很不由自主,我停在这家中国餐馆的橱窗前看里面闪烁精致的瓷器和气色非凡的地板,热情温暖的服务生一直无声的注视着,笑魇如花。叮当作响的吉普尼经过身边时我后退避让,宁先生拍了怕我的肩膀,告诉我该进去了,于是我才上楼。
记得到马尼拉那个黄昏,天气很闷。飞机引擎冷静下来之后,听到其他航班起飞时的声响撞击在舷窗上发出昏沉而细密的声音。机舱里的灯都亮了,陌生乘客全站了起来,取各自的行李。我并不着急,伸手触摸舷窗上的风景。离别总是叫人心中浸出一股记忆觉醒时的创痛。那一刻,忽然想起了亲人,但我知道他们此刻只不过是在远方烟火人家。我极疲惫,尽管夏天已经深了。
我与宁先生坐在餐馆二楼,很久都没有喝过中国茶,吃着中国菜,那只长得像郁金香般的白色瓷杯散发着余温,我双手握着杯子,忽觉潦倒,因此无所事事地观望夜幕低垂。宁先生打开话匣子,说一些风趣幽默的话,他的国语讲得很流利,有时又夹杂着粤语或是闽南语类的方言。他很健谈,但我竟然对他提出的问题不知如何是好。他跟我讲起长沙的大庆路,我却想起天心区的书院路,和那所有着香樟完美覆盖和四合院古色古香的学校。他跟我讲河流,我还是想起家门口那条小河,流向湘江,湘江又汇聚在长江。他饶有兴趣的聆听,我却说不起任何关于。一条街道便是一场陈年旧梦,一片落叶便有一则黄朝往事。
宁先生问我喝酒吗,我先是叫的可乐,后来又换成sanmige啤酒。接着谈到有关于酒的话题上,他说这是法国啤酒。我加了点冰块,喝了一口清爽浓烈。怪不得法国人生性浪漫,就连酒都如此。朋友说这酒就像烟,细品才深情。我又含了几口,这才觉得情绪完全松懈下来。我的耳边仿佛很安静,让我想象我已到了世界角落里无人知晓。那段时间的生活,是清晨与工人打招呼说早安,是黄昏闲看落日白云泅飞鸟,是夜晚数漫天星辰碎月光。脚下的突然柔软得不储蓄半点水分,高草很突出,忽然感觉路那样的长,好像是过了一生。
席间并没有和宁先生祝酒,缘由我不是很喜欢以敬酒的方式过分亲近,他只点了一杯冰水,吃起东西来条理斯文,又会将盘中菜品礼让客人,我想我应不失礼节。宁先生温润的性格,平易近人,也无需谄媚。他的眼睛看着我,只是说,他是一个很老的人了,很老的人了。他跟我讲起他的过去,在香港呆了十五年,在菲律宾生活了四十年,我几乎可以想到这么悠长久远的年月,与祖国的联系几乎是缥缈。
他说爱国,我便听。
他说爱国之于每个华人华侨,或许只有到了国家民族真正存亡危机的时刻,才会空前体现出来。而现在这样和平美好的时代,说爱国的都是空话。一个商界大佬说他爱国不一定是真的,他的爱国比不上一个卖菜,卖猪肉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那会我心说,商人重利轻离别。然后我看到他眼睛一阵湿润点点晶莹,我也跟着眼角刺痛,有种想要流泪的酸楚。算来算去半年的时间,原来我离开这么久了,但我从未舍去半点对祖国的情分,而那种浓重的情感,加深我心底思念。
餐后宁先生送我回来,短暂相聚与道别,珍重又珍惜。我抬头看漫天星座,我指了指,那是南方天空的猎户座,那是仙女座,那是仙鹅座。以前我不会在意这些星星,可是时日久了,数着数着就知道它们的方位。不过站在地球的中央看星星,它们的方向都不一样。我想起读书的时候,只要看到猎户座挂上夜空,一定是冬天到了,而当猎户座下架,冬天也就快过去。大抵那时候,春天到了,我也就回来了。有人问我想不想家,我也不知道想不想,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我只是偶尔地,很想,
清明,我和宁先生在此别过。希望某一天,你会记住他,并记住今夜。大约时过境迁,你会怀念我对你仁至义尽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