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中谍
新概念作文比赛参赛作文
西安市83中学高一九班 樊歆
(一)
天黑了。仅有的几丝光被乌云遮了去,显得异常朦胧。
一个黑影在墙头一撑,双脚跃起,似猫一般轻捷,落在地上,悄无声息。继而转身、伏地,小心翼翼的将脚印掩盖。
这个雍容华贵的院子很大,很静。偶尔有几片火红的枫叶从树顶滑落,在轻风中与地面婆娑着发出“吱吱”“吱吱”的细碎声响。这个不速之客像夜晚潜伏的猎豹似的轻手轻脚的靠近他垂涎已久的猎物。他飞快的从腰间黑色的腰带内拔出一把匕首,镶嵌在匕首柄上的紫黑色宝石在夜光中发出骇人噤声的寒光,时不时反照在黑衣人的脸上。他戴着黑色面罩,只露出冷峻的双眼和额前几缕细碎的发丝。
夜晚的灯光很暗,但作为一只擅长在夜晚里出没的冷血动物,他的眼睛早已习惯在夜晚来审视这个世道的人情冷暖。他一根手指在唇间掠过,轻轻在窗纸上一拭,唾液已浸透窗纸。他眯着眼,透过纸孔打量着屋里的一切。
他熟练地将足够薄的匕首从窗缝插入,手带刀向下猛的一剁,窗后的铁栓应声落地。屋内沉重的打鼾声嘎然而止,床上的男人猛地翻身抱住身边的女人,惊恐地凝视着窗户。
黑衣人纵深跃入屋内,关上了窗户。
此时,夜更静谧了。一只花猫从房顶跃下,不慎带动了一块瓦片掉落在地上,随着“哐”的一声,花猫“喵喵”的逃走了。卫兵应声而至,打着哈欠走了。屋内,黑衣人信步上前,一抬手,匕首已插进了女人的脖颈,却没有常有的刀口崩血。他稍微皱起修长的眉头,“被刺破大血管的人……”,话间他的手已经碰到了女人的脸,却没有正常的体温。一个不好念头从他脑海一闪而过,“该死”,他低声骂道,右手一挥向身后刺去,左手同时从腰间拔出了手枪。
“你最好停止你即将进行的愚蠢行为!”干瘪的略带苦涩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头顶华丽的水晶灯应声而亮。黑衣人抬头瞅了瞅面前的老头,极不自然的抽了抽嘴角,长得还真有特点,他暗想道。可不是吗?极富个性的人字眉被刻意染成暗红色,怎么看都像是两道刀疤盘在头顶。眼睛小而有神,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偏偏脸的中央生了一个大鼻子,极像是一座坍塌的墙。嘴倒是和鼻子相配,大大的,嘴一咧,露出两排大黄牙。对面光头老头儿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极斯文的小伙子,带着两副眼镜,一副架在鼻梁上,一副顶在头顶上,两者搭在一起极像一张大大的血盆大嘴。
“你就是范峰哲?”那老头打量着他,像是打量着下山的老虎一般。
“是我。”黑衣人皱了皱眉头。上级对外宣称的一直是他的代号。在这个世上,知道他真名的除了已故的双亲以外没有几个人知道。
“很好。我今天如此诚心的将你请到这里来,目的是为和你交好。范先生,别来无恙啊!”那老头话说完,还憋了憋嘴,手指头在空中划了一个重重的圈,然后指向床上已死的女人。
范峰哲略带笑意的瞅了瞅眼前的两个人后,撩过额前的头发,在胸口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墨紫色的小本本,悠闲的翻了起来。
他用匕首指着本子上的字,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在静谧的黑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陆蔓,23岁,留洋,回国后做了汉奸。3月2日,指挥日伪军坑杀中国共产党员11名;5月30日,于城南开枪射杀中国老百姓5人;6月9日,指挥日伪军棍杀平民4人。嗯,就是床上的这个女人。”
“刀六,59岁。对,就是你。今年1月13日,盗取党的重要情报卖给日伪军,获利1千黄金,还有这座宅子。4月23日,陪日军练习枪法,射杀无辜老百姓15人;7月5日,又一次出卖国家重要情报。关于这些,我说的没错吧。” 范峰哲伸脚过去,懒懒的踢了踢那个死去的女人。“真是自不量力,就这身手,也想偷袭。”
“对,你说的都没错。”
“那么,你今天为引我来这,不惜杀了这个女人,到底是再帮我,还是另有企图 ?”范峰哲低头玩弄着手中的枪,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在想,你天天这样。泡不到妞,吃不到香的,喝不到辣的。凭你的身手,跟着我,我座下的任何一个职位你都可以选。”刀六炫耀似的说着,显得异常兴奋。
范峰哲双唇紧收,枪口不住的在另一个手掌心的衣角上擦拭。“我想坐你的位子”
“那……那可不行。处长这个位子……要么……?”
“要不我就杀了你。”范峰哲冷笑着。刀六得到这个位子,不知坑害了多少同志和无辜百姓的性命。他所花费的每块金银和他居住的奢华宅子,不知附着多少屈死的冤魂。
此话一出。空气骤然凝固。刀光剑影霎时而来。刀六拔枪的速度之快,而且是一位60多岁的老头,这让范峰哲大为震惊。混战中,随着子弹的穿梭,不只是谁的子弹打中了水晶灯,劈里啪啦之中,屋子很快暗了下来,安静无声。
屋外传来响亮的狗叫声和卫兵的跑步声呐喊声,异常嘈杂。屋内的人都悄悄的躲在某处,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并且使其保持平稳,生怕暴露自己的位置。
范峰哲知道他必须尽快结束与刀六的火拼,否则卫兵一到,他就难以脱身。所以他迅速调整呼吸,紧闭双眼,保持冷静。大约五六秒之后,他猛的睁开双眼,借助刀六的光头与月光对接的那一刻,“呯”的一声将刀六解决了。
与此同时,范锋哲觉得后背瞬间刺痛,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眼前越来越黑,眼皮越来越沉,有一抹倩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随着一声“小……,”他栽倒在地上。
(二)
日军的军队进城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城里一夜间指像被人抽干了骨髓似的,彻底失去了生气。到处是焚烧着的残垣断壁,到处是散发着阵阵恶臭的惨不忍睹的尸体,到处是无家可归的百姓。爆炸声接连不断,滚滚浓烟随处可见。
宋夕倩坐在楼阁的窗边。右手掌悠闲的捂着右脸颊,左手指捏着一快粉色丝绸手绢的一角,脸上没有任何让人看得出的表情,望着窗外的春池鱼水。她一身淡紫色旗袍护身,使身材显得格外得体,玲珑别致,尽显这娇艳容貌与楼阁春景相映共荣。
“夕倩,王老爷来了。他可是点名要的你啊!”
宋夕倩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她扯着难堪的却又几分献媚的笑说道:“好的,妈妈。我就来!”
她起身将手绢插到胸前的衣领处,双手绕到后脑,扯开盘在头顶的发结,顺手又做了一个别致的造型,然后将一只尖细的铜红色发簪扎了进去。在镜子中,他再给自己的衣领和头发上喷了几点香水,将那双绣花鞋换成了一双脚尖细长的高跟皮鞋,然后随着“哐哐”的声音向门外走去。
雅院虽是风月之地,但是这名字倒有几分别致。它在这城里是生意最红火,环境最热闹,也是三教九流人脉最广的地方。且不说这里的姑娘个个长得漂亮,就连端茶送水的丫头也有几分姿色。姑娘们大多数是被人贩子拐卖到这里来的。挨饿受打,色诱利逼最终大多数也就终生干起了这个行当。她们在正式接客之前必学一门手艺,以便在日后吃的更香。姑娘们弹琴唱曲,能歌善舞,这使得雅院的生意越办越红火。很特别的是,宋夕倩是几个月前自愿来到这里,而且凭着她漂亮的脸蛋和娇媚的身材,很快成了这雅院的头牌。
日军进城后,生意便日渐清淡。那些当地有钱老板不是跑了逃命去了,就是被枪杀夺产。那些地痞流氓、日军、伪军,竟成了这里的常客。
宋夕倩刚打开门便看见了大腹便便的王贵站在门口。刚一瞧见她,便迎了上来,油腻的猪蹄便贴到她的后背。王贵拉着她向房间走去,回头示意随从的伙计在门外站岗放哨。
王贵的气吹在宋夕倩的耳边,麻麻的。“夕夕,我真想你啊!”说着,嘴已凑过来。宋夕倩不动声色的躲开,却故作娇羞。“王爷就不要打趣了,我扶您到内屋躺下吧!”
宋夕倩的床软软的。作为雅院的头牌,妈妈绝不会因小失大,便专门为她定制了这张鹅羽软床。王贵一躺下去,软床和香水味几欲让他昏昏欲睡。偏偏这时宋夕倩凑到她耳边告诉他,让他稍等。带着香水味的发丝撩的他脸麻麻的,心也变得麻麻的。
宋夕倩转身走到门外边,说道:“你们老爷已睡下,你们也进来坐坐吧!”
一等到进门,她便和颜悦色的轻声关了门。一位胆大的伙计伸手去拉她,却不料想,一巴掌迎面而来。宋夕倩掌心的戒指上一瞬间长出一根长刺深深的扎在伙计的太阳穴上。那家伙闷声倒地。另一个伙计刚要从腰间拔出枪,哪知宋夕倩腾空而起,右脚踢翻手中的手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左脚已横到他面前。那双高跟鞋的脚尖生生长出一支薄薄的刀片,划过他的脖颈,瞬间毙命。
宋夕倩会心的笑了笑,盯着迟迟不肯闭眼的伙计,说道:“你这身手真差。”
宋夕倩是一只会隐忍的,懂得自持的毒蝎子。他懂得如何讨得男人欢心,亦懂得如何让男人绝望。外表的华丽与娇美是上天对她的恩赐,而她此时眼里的坚定与武艺超群是后天努力的结果。
转身,她走向睡房。此刻她的脸上又出现了异常冷峻。不等王贵睁开眼睛,她已将王贵的脖子用丝绸手绢死死地勒住,看着睡梦中的男人猛地睁开眼睛,像看着鬼神一般看着她。她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松开已勒死的王贵脖颈上的手绢。宋夕倩走到镜子前,重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容装。她从香包取出一个墨紫色的小本子。小本子很精致,有着妖艳的红玫瑰花朵图案点缀。他翻开它,青葱般的小手指轻轻地在上面滑动。
“王贵,39岁,本地无赖,后因巴结日军当上本地的日伪县委。7月1日勾结刘胖等人围攻无辜百姓,致死伤共8人;10月11日勾结伪政府强占双家民女”,并残杀双氏父母兄弟共5人。”
(三)
“呜,呜”。范峰哲慢慢睁开眼睛,因为光线过于强烈,他又闭上了眼睛。“峰哲,峰哲。你没事吧?”宋夕倩见他苏醒,连忙扑了上去,双手扶住范峰哲的双臂。
范峰哲开始打量着这里的一切。这是一件普通的房子,不像是牢房,也不像是普通人间的房屋。这里的窗户出奇的大,阳光强烈地照了进来。眼前的女人已经哭花了双眼,显得楚楚可怜。
“倩倩,别哭了。这是怎么了?”范峰哲不喜欢女人在自己的面前哭哭涕涕,而宋夕倩却不同。他们是同学,他们是相濡以沫多年的朋友,他们更是一起的同志。他不想见到她哭,更不想是为自己而哭,他知道那会让自己心疼。
“峰哲,我们被秘密逮捕了。而且,你后背已大面积中毒,恐怕……恐怕……”话还没说完,宋夕倩已经不能自已。
渐渐恢复神志的范峰哲此时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他或许不久就会毒发身亡,或者会因毒发痛苦难忍。他看上去十分镇静,无意间给了宋夕倩许多安慰和信心。这也是每次遇到困难时,宋夕倩能从范峰哲身上看到的,也希望能看到的那种镇静与从容。范峰哲扶住宋夕倩慢慢站了起来,双手轻轻理了理她那蓬松的头发,然后慢慢的挪着双脚,不紧不慢地向门口走去,他用力推了推沉重而又密不透风的铁门,门外似乎有一丝动静触动了他敏锐的听觉。原来钥匙卡在钥匙孔里了。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声息。这一信息让范峰哲喜出望外。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陷阱,还是有自己的同志有意而为。不管怎样,范峰哲心想,为了革命的成功,为了年轻的宋夕倩,他都必须试试。
范峰哲眉头一皱,计从心来。他转过身去对着宋夕倩说道:“拔下你的发簪,借用一下”。宋夕倩急忙从脑后拔出发簪,她那瀑布般的秀发瞬间倾泻下来。范峰哲不经意间脸红了,但他还是那么镇静与从容。
他再次挪到门口,跪到地上,将发痛的身子匍匐下去,顺着两厘米高的门底缝向外看了看,趴在地上用右耳听了听,然后让宋夕倩将墙角的一张旧报纸递给他,他将报纸顺着门缝,在地上推了出去,在正对着钥匙孔的下方停了下来。他再次起身,将发簪插进门内的钥匙孔,“咔嚓”一声,门外的钥匙应声落地。范峰哲轻轻将报纸拉了进来,报纸上是一个金属钥匙。此时的宋夕倩目瞪口呆的望着范峰哲。范峰哲悄悄对她说:“夕倩。我的日子不多了,但是你还年轻。听我说,你不要说话。等会儿,看我眼色行事。出去后,一直往前跑,一直跑,不要回头,去找咱们的党组织”。
“这是党的机密,你一定要好好保管”。说着,他将那个墨紫色的小本子塞到宋夕倩的手里。“你一定要坚强的活着,迎接革命胜利到来的那一天。”
宋夕倩的眼睛不住地往下掉眼泪。她双手紧紧地抓住范峰哲的双手,看着他俊俏的脸庞和坚毅的目光,她也感觉到他那双坚定有力双手在紧握她的同时也在有力的推她。
他忽然猛得抽去他的双手,转过了身去。
“你走吧。你快点走吧。”范峰哲的声音有些急促,但语气依然坚定。
宋夕倩怎能放下自己的同志呢?等她出门即将向回转身的那一刻,范峰哲的身体已经重重的砸在自己的身上。
她望着他的双眼,摸着他的脸。他脸上依然挂着微笑,那么安静,那么从容,只是脸色越来越铁青。
她随手扔掉钥匙,从口袋里掏出两本同样大小的墨紫色的小本子,放在范峰哲的手上……。
范峰哲嘴角不住地吐着血块。他渐渐模糊的意识中,他看见她打开门走了出去,他看见她脸上灿烂的笑容。
宋夕倩同样看到他脸上的坚定和从容。
他们的手在血迹模糊中紧紧地握在一起。他们相互知道了自己和对方的姓名。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