缑氏往事(三十三)

缑氏往事之三十三:小麦,小麦。

 我们小时候,暑假只一个月,在其前后,另有两个农忙假,六月收麦子,九月收玉米,各半个月。

      寒假吃的好,暑假玩的好,最怕农忙假,尤其是收麦子。面对丰收,经历过饥荒岁月的大人们,满怀喜悦;而我们,却满眼都是劳累。

      如今,就业门路多,年轻人几乎不必再种地。进入六月份,微信朋友圈里,会出现关于割麦的,各种各样的段子。或许,他们是用这种恢谐的方式,算作对农民身份的告别。

      可我总觉得,身为农二代,不管正在从事什么行业,不管从事了多久,只要相关农村,农业,农民之事,常常就在心边,轻轻一触,即便思绪绵绵······

      家乡的麦子,属冬小麦,十月份播种,幼苗期要经历寒冬腊月。厚厚的雪,却冻不坏它,有小学念过的课文为证,峻青的《第一场雪》:“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陪伴我们童年生活的,是大片的麦田。初春,跟在大人后面,挎着篮子,在田间挖一种野菜,俗称胡皮儿菜,也叫面条菜。我猜测它是麦田的专属,因为长大后,再没见过。

     念书时,读过张洁的《挖荠菜》。我一直以为,就是小时候挖过的面条菜。那年在红安,看到了荠菜,方知我又犯了错。更恨我这不争气的舌尖,早忘了胡皮儿菜的味道。回忆,回忆,脑子里只剩下绿油油的麦田。

     气温一天天更暖,麦苗像得了命令般,迅速拔节孕穗。不知哪位学长教的,麦子孕穗末露头时,可以用来做鸣儿鸣儿,用嘴巴吸它,会发出像鸡娃儿的叫声,算是很好听吧。

     于是,大家纷纷扯穗下来,做一个不成功,扔掉继续扯着做。沿着上学的路,靠边的庄稼,总是最先遭殃。田地的主人们,明知是上学孩子们捣的乱,却也都不大怀恨,因为只需几天,麦子就会抽穗出来,再做不成了。

      不知不觉,麦穗已饱满起来,顺手扯几穗,回家就着炉子烧熟,便是打牙祭的小食品。麦粒被烤得外焦里嫩,轻轻揉搓下来,迫不及待送进口中,一股清新的麦香,一种柔绵的口感,我形容它是,青青的焦甜。

      大人们趁着最后一次墒情,赶在麦子收割之前,抓紧点种玉米。院子的土墙上,一年四季都挂个V字形的大家伙,是父亲亲手做的农具,用两根长竹杆或细木棍,削角捆绑而成,据说是点种玉米时,用来撑开麦杆用的,喊作撑子。具体操作的情形,我已基本没有印像了,唯记得父亲下田归来,扛着撑子回家的身影,我便懂得,那是种玉米回来了。

      做打麦场,是收麦前最后的工作。印像里,也是极好玩的事儿。场地里,提前收下的麦子,没怎么熟透,不是用镰刀割,而是连根拔起。母亲挑选一部分青穗,经过半天的辛劳,厨房的盆子里,就会装着一年一次的稀罕物----碾馔。简单蒜泥调味,堪称美得很。

      吃碾馔,也是即将忙碌起来的先兆。正如吃面筋,是母亲即将开始织布的前奏。大人们在大型劳作之前,总是依照时令,把美味植入我们的记忆。

     做打麦场的情形,记忆中是断断续续的。确信有个大石磙,大人们嗨咻嗨咻的使着力。有时,放学路上遇见了,就驻足观看一会儿。肥沃的麦田,被碾成平地,除了够大够平,还有一个标配,绝不能缺少,就是大水缸,每家满满两缸水,是消防需要。

     麦场差不多做好时,就放麦假了。老师们需要回家收麦,孩子们也必须得回家帮忙,民以食为天,当全员备战,老少都不得懈怠。

      麦场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很多孩子们,在农忙的空闲,学会了骑自行车。打麦场在村外,父亲晚上需要去看护麦子,铺个凉席露天宿。有时,哥也跟过去,夏虫的低鸣,草木的淡香,看星星,看月亮,听着收音机,我有点向往,却得不到准许。吃过晚饭,打麦场上玩一阵子,便不得不跟着母亲,回家里睡。

       从七八岁起,我便会割麦。父亲给我买个小镰刀,是锯齿形的刃。我也跟着大人,不等公鸡打鸣儿,就要起床,带上一件厚外套,以防麦网刺到。借着月光,全家人开始挥舞镰刀。

      天微明时,便能听到鸟的叫声,直起腰身,仰望天空搜寻,好想知道,它长什么样子,却从来没有看过其真身。

      在家乡,常听到两种鸟叫声,布谷和斑鸠。只闻其声,不认其样。有一种鸟的叫声,谐音为:四-骨-肚-哭,家乡人称它四骨肚。我单以为,这是家乡独有的鸟儿,在广东从没听见过。那年在红安,一个暑假的清晨,居然清清楚楚,听到了那熟悉的婉转音,我立马像儿时一样,仰望天空去搜寻,脱口而出家乡音“四骨肚”,惹得老公和儿子一脸诧异。

     收麦季节听到的,据说是布谷在叫,我搞不准确,就像区分不了豫剧和曲剧,混淆了荠菜和面条菜,布谷和班鸠的叫声,我也总是讲错。

     正在收割麦子的时候,会意外发现鹌鹑蛋,无疑是一种惊喜,小心地带回家里煮了吃。也同样没见过鹌鹑,家乡有句俗语:要吃走兽,还是狗肉,要吃飞禽,还是鹌鹑,内心一直是向往的。

     后来,在东莞工作时,菜市场见过鹌鹑,兴冲冲买一只,但看到小贩斩杀那一刻,动了侧瘾之心,完全没有了食欲,硬着头皮煲成汤,最终还是吃不下,自此不再吃任何鸟类。

       母亲不知从哪里,学了做皮蛋的方法。暮春来临,家里已攒下不少鸡蛋,她从外面讨来锯沫,再备上茶叶,食盐,碱之类。床底下有个旧竹帘,做好的皮蛋摆在竹帘上,隔一段时间,我就会问,妈,可以吃了吗?母亲总是说,割麦时再吃。终于到了割麦时,每天早早起了床,母亲从床底下摸出几个皮蛋,再用饭盒装一罐凉水,再有几个馒头,便是我们的地头早餐。

      太阳出来了,我们在树荫下品尝美味。似乎只有劳累的农活,美味吃起来才心安理得。吃饱了馒头,喝足了凉水,太阳已非常明亮了,空气也变得干燥不堪,麦杆失去了最后一丝潮润,一弯即断。割麦就得停下来,余下的工作,就是把割下的麦子,拉到打麦场上去。

      户户的麦场里,都堆着高高的麦垛,为了防止下雨,还都备上塑料布,若天气预报有雨,或看到天气阴沉,则必须提前罩住。

      最紧张的,不是割麦,而是打麦, 需四人才行。机器嗡嗡作响,让人难免紧张,十来岁的孩子,帮不上大忙,但决不能闲着。精心堆起的麦垛,一点点变小,旁边又起来一个麦桔垛,一个麦糠垛,再就是喜人的麦堆了。

      麦堆要经过反复的借风扬撒,进一步去除麦糠,称为扬场。当家的男人们,用一把轻巧的木锨,迎着风来的方向,写画起一道世间最美的抛物线。

        最后,剩下晒麦一个环节了。大人把麦子摊开,就去做别的事儿了,放心地交给孩子们看护。小伙伴们在麦场旁边,找个大树荫,或者打扑克,或者做游戏,或者闲聊,偶尔去驱赶一下,靠近麦子的牲畜,间或用木制十指耙,把晾晒的麦子拨搅一番。

        拾麦,也是一个重要环节。听话的孩子,遇到空闲,就会随着家长去拾麦。学校也曾布置有拾麦任务,后来取消了,都在自家地里拾,拾了也归自已。

       我参加工作时,大约1994年左右,收麦已变得非常简单了。据说是用联合收割机,我只是听说,很遗憾,没有亲眼到现场观看过。人们不再需要做打麦场,也无需动手割麦,当然,也不必打麦和扬场。收麦已变成了微不足道的一件农事了。

      然而农忙假,依旧按时放,单位还发放一些补助性日用品,通常是一壶油,一箱啤酒或香槟。 1999年麦假,家里的农活,实在用不上我帮忙,我便借机来广东玩了一个星期。

离开家乡22年,再没看到过收麦忙碌的景像。然而,每年到了六月,我就会念起,俺老家要收麦了。记忆中,家乡的麦季是立体的,有亲人,有美味,有忙碌,也有很多充实和欢笑。夏虫在鸣,布谷在叫,地头吃着皮蛋。还有,父辈们迎风挥舞木锨,那是一道世上最完美的抛物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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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银霞  (网名:周清明,念北)  洛阳 偃师 缑氏 人,70后,现居广东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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