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地震与爱情
唐山地震后,不论是在内蒙兵团,还是在江苏兵团,全国开展全民防震,各连队都忙着搭建防震棚,晚上还要值班巡逻,人们就像是一群绵羊,跟着头羊大呼隆地往前跑,特别听话,好像地震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有了地震,全国都会地震。
且不论这有关地震的知识,我只是想起在地震时兵团当时的状况。
我是后调到云母矿连队的,老连队的一个知青朋友薇薇来看我,她说到老连队的防震情况,让我惊讶,不知其他连队是否也有这种情况?
在内蒙兵团的防震棚,就是干打垒的土房子,低矮窄小,只要能睡下就行,再垒一个小炉子,就是一个很温馨的小窝。
只是一个人住不是那么温馨,如果是一男一女两个人,有了自己的空间,那简直就是天堂。
要知道,在兵团战友们一直是住集体宿舍。虽然三年以后解除了男女战友不能谈恋爱的警戒,但是在那个荒凉的原野,谈恋爱找不到一个幽静的好地方。有的战友已经恋爱到痴迷混沌的地步,都说人在恋爱的时候,智商是最低的。
薇薇和我说,她同屋的一个知青老乡小秀,被呼市的一个战友毛毛爱上,毛毛不但每天来找她,而且疯狂到会直接钻进小秀的蚊帐里,把床摇得山响,让旁边床上也躺在蚊帐里的薇薇尴尬又气愤。
薇薇还是个姑娘,还没谈恋爱,她无法接受这样不管不顾的唐突行为。
现在好了,薇薇说:你去老连队看看,干打垒的小土屋里不知住了多少对鸳鸯。后来地震警戒解除,战友们也不回宿舍住,住在干打垒里上瘾了。说着薇薇哈哈笑起来,我也笑得前仰后合。
那连队领导就不管吗?我说。
怎么管?开始是一两对战友这样大胆,后来就越来越多,法不责众,连队领导总不能一个一个到干打垒的小窝里去捉鸳鸯吧?去早了,人家还没睡觉,战友们串串门也犯法吗?薇薇嬉笑着说。
薇薇余兴未减,一边又说道:去晚了,倒是钻进被窝了,可是抓谁好?又不是一对二对,而且人家都是自由恋爱,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再说兵团编制改为地方农场,那些军人领导们都忙着考虑自己的出路,哪有心思再管我们这些知青。
薇薇分析说:一般都是男战友去到女战友的小土窝里,女战友自己也盖不起一个干打垒的小土屋,都是男战友们帮忙盖的。战友在一起有几年了,平时你来我往地早已培养了感情。再遇到地震这个契机,女战友力气小,有男战友平时干活帮着,又帮着给女朋友盖起一间小土屋,地震又让人担心害怕,哪个女战友还会抵抗,不让对方走进小土屋来陪着自己?
是呀,薇薇说得有理有据。
我不禁问她,那你怎么不找一个男朋友呀?
薇薇坚决地说:我不想在这里找,我要回家!
于是,在薇薇的演说下,我仿佛看到老连队宿舍周围立着一片小蘑菇一样的干打垒小土屋,里面的小炉子上坐着水壶,滋滋地冒着水汽,小土屋里的情人有说有笑,笑声窃窃,一派温馨甜蜜。这些没有背景没有后门,暂时还找不到回城回家路途的战友们,又面临着地震灾害,只好陶醉在原始的,男耕女织的,互帮互助的爱情之中。
那时,几年后的兵团生活,已经开始悄悄地在变幻 ,不再是刚到兵团的头几年,那样革命豪情满怀,那样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地要战天斗地。人的自然天性挣扎着在苏醒,古老的男欢女爱,这个永恒的自然规律,蔑视兵团人为的禁锢,像冰藏在雪地里一朵雪莲花,顶破厚厚的积雪,勇敢地绽放。
那种动不动把人家正常恋爱的一对,当做流氓,当做资产阶级腐败分子来做文章,把好端端的男女战友批斗打倒搞臭,别有用心地把摧残人性的胡作非为当做进步的台阶。此时,这种恶劣的魔鬼现象,被人类的爱情天使击败。
再说,兵团集中那么多青春男女,却没有一个图书馆,没有一本书籍,就是一片文化沙漠。除了一些搞阶级斗争的语录著作,这算是文化吗?男女青年得不到正常的教育,一本手抄的《少女的心》,会被当做稀罕之宝,在地下传来传去,男女青年们就只有被原始的男欢女爱所驱使。
甚至许多在畜牧排的知青战友们,常常要面对牛马猪羊畜生们的,不堪入目的交配,来启迪他们的性教育。以致有些女知青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女性羞涩温柔的一面,而变得粗鲁野蛮,有些男性战友也变得心理歪曲不健康了。
自然,我也听说了好几对战友情人,在偷吃了爱情禁果以后,女知青只好回家流产。有的后来因为各自回城,被户口所限,不得不黯然分手,默默地承受着爱情的伤害。
知青战友们的爱情婚姻故事,不知有多少凄凉的结局?当然,也有许多忠诚痴情的相爱,经过千难万难,想尽办法,把户口迁到一起,最终相守到老,不离不弃的美满结局。
地震过后,接着就是一场比地震还激烈的 “ 回家 ” 的风潮,冲击到每一个知青战友的心灵。
多少战友在空闲时,在过节过年时,在夜间失眠时,断肠一般地思念家乡。突然之间,看到有战友陆续离开兵团,搬着行李,迁走户口,他们回家了!
回家的借口是病退,困退,甚至说不出理由,人家就是走了,而且走的人越来越多。
身体好好的突然病退了,平时无声无息的人,突然来了调令。
那时外面的消息被封锁的死死的,人们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形势在变化,有各地的知青们在卧轨,在绝食,在泣血跪求,在请愿抗争要求回家。
尤其是来自舟山海岛的知青,消息更加闭塞,他们看不到希望。
知青回家不是光明正大地,在政府的统筹安排下进行,而是零零散散,狡黠诡秘地进行。这和动员你来支边时那样大张旗鼓,轰轰烈烈,每个家庭都难以逃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场面。
兵团的某些领导们,看到了有利可图的契机,胆大有心计的,手握权利的一些官员已经先行在前。他们的家里开始源源进来一些在这个戈壁滩上见不到的东西,城市里花花绿绿的商品,吃得穿的用的,甚至玩的,无所不有。
这些大都来自穷乡僻壤的领导们,从来没有在大城市待过,他们唯一接触的文化就是著作语录和上面的文件报纸,现在,他们的想象力突然被打开。
于是,从一小部分手握权力的领导们开始,他们在慷慨高喊了几年革命口号以后,在现实的物质面前,开始动坏脑筋。在这些急于想回家的知青们的身上,抓住机会,做雁过拔毛的行径。
甚至连兵团医院里的医生大夫,也开始得到红利。有的连队干部都和医生大夫串联起来,利用医院的各种诊断证明来控制知青的上学和回家的一道关卡。
有个非常实在憨厚的舟山战友,眼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一个走了,心里这个急呀。但是他没有一点门路,家里也没有什么背景,他自己也不会去骗取一张病退证明,怎么办?
实在逼急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某领导家里串门。
领导心知肚明,早看出他的急躁,于是点拨他:你如果能帮我在你们家乡买到(说白要不好意思)一架蜜蜂牌缝纫机,我就想法帮你办回家的手续。
这个战友听领导这样说,高兴坏了,回宿舍立即给家里父母写信讨要蜜蜂牌缝纫机。
家里父母马上出去找人托关系,那时买东西都要有票子,费尽周折搞来一张买缝纫机的票子,再掏出自己千方百计省下来的钱,买到缝纫机,从舟山千里迢迢,把缝纫机托运到内蒙,为了让儿子回家。这是买壮丁呀?
多少家长为了让孩子们能回到身边,费尽心思,给孩子们寄去包裹,或者托运,或者在当地找门路,那是贪官腐官开始泛滥的前奏。
还有一个女知青苗苗在食堂上班,原来在大田班,是某连长看上了她,把她从大田班调到食堂,免除了日晒雨淋寒风吹的苦。
苗苗到了食堂以后,连长隔三差五就到食堂看苗苗,周围没人的时候,连长就对苗苗动手动脚,甚至抱住苗苗又啃又咬。吓得苗苗不知怎么对付,后来忍不住和自己的好友小陆说了。
小陆非常仗义,马上说以后我保护你!
小陆也在食堂上班,这以后,小陆就和苗苗形影不离,连长再来食堂,就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结果是,苗苗想回家,找不到路子,连长这回有主意了。他悄悄给苗苗透露,想回家来找我,我帮你办手续。
苗苗为了回家,千思万虑,犹豫不前,搞得自己睡不好吃不好,想到要是自己剩下在戈壁滩,当一辈子农场职工,又心不甘,她迟迟疑疑地找到连长。
连长拿出一张病退报告证明给她看,猥琐地望着苗苗说:你只要听话,我就把你的名字填上去,你就可以回家。
这时,小陆已经困退回家,苗苗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终于妥协。在那个恐怖罪恶的夜晚,在连部值班室里,把自己交给了这个畜生一般的男人。
苗苗带着被侮辱受伤的心身,回到家里,从此像变了一个人,当年活泼天真的苗苗,变成一个沉默寡言,自卑自弃,脸上少见笑容的妇女。
这个噩梦,惊扰着她一辈子,甚至影响到她后来的婚姻。
苗苗把这个为了回家被迫出卖自己的痛苦,一直埋在心里,直到晚年,才吐露给小陆。
知青战友们大都回家了,但是留在心上的伤痕,是许多女知青的隐痛,这段难以启齿,难以洁清的罪孽,由谁来承责?
我一九六六年离开学校,打过零工、当过军垦战士、农场职工、企业护士。下岗,再打零工,一个循环。爱好文学是固疾,恻隐之心是遗传,多愁善感之动心写一点文字。文学是我在艰难困苦生活中的一件花衣裳,点缀了我。走累了,坐下来,采摘路边几株花草,佩衬在身上。不忍心丢下这件美丽的花衣裳,直至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