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比哀多礼拜堂:文艺复兴的开山之作(下)|西学东渐
| 坦比哀多的内在秩序|
当一个人从罗马城、台伯河岸望向gianicolo山,托里奥的圣彼得堂(San Pietreo in Montorio)高耸的石灰华大理石立面轮廓映衬在翠绿的山景里,文艺复兴的第一座纪念碑占尽了这块山腰的地理优势。
你可以将自己想像成一个朝圣的信徒,虔诚地步入坦比哀多所在的小院。由于这个小院的地基高于教堂外的广场地面高度,人们需要先步上入口大门的两级台阶。入门后,一开始只能看到被遮挡下的小礼拜堂的下半部分,随着逐渐的步移,视线开阔,一座高耸的穹顶圆形建筑物赫然竖立在狭窄的方形院子中。朝圣者看到的,是一个陡峭透视中心的坦比哀多。
欣赏坦比哀多礼拜堂,需要忽略其装饰性元素,将每一个重要构建分解开来看。入院的第一眼,你会立刻注意到由花岗岩多立克柱组成的圆形柱廊、石灰华大理石的台基和三级台阶、带有宗教图案的柱檐、以及柱檐上排列整齐的环形栏杆。这四个构件,是组成整个外环系统的所有元素,而此时整个内室系统则集中在鼓座(支撑穹顶的环墙,drum)和穹顶之下、隐匿在笔直整洁的柱廊之后。
总的来说,坦比哀多就是由这两部分一外一内的圆形平面组成的,较矮的柱廊外环包裹着高耸的穹顶内环。这是伯拉孟特设计坦比哀多最基本的秩序形式。即便在今天看来这似乎就是最为常见的“西洋风格”,但在文艺复兴中早期,坦比哀多的这一形式是完全突破了古罗马原型建筑的创新之举。(详见上篇)
坦比哀多的内环起于隐秘的地下室——一座幽暗的祭坛。在它地面的正中间,有一个被标记的圆点,据说这个点就是使徒彼得的十字记所矗立的位置;在这个点的正上方,设计师通过一个圆孔开洞与内殿地面贯穿一线,直达穹顶之巅。这一串连贯的聚合上升,象征着彼得死后的灵魂,超越在世的厚重使命,直升天堂。半球形穹顶就是那浩渺无垠的天国,是所有虔诚信徒的归宿。
说到文艺复兴时期的穹顶,没有比伯鲁乃列斯基(Brunelleschi)的花之圣母大教堂(Florence Cathedral)更为著名和伟大的了。他几乎凭借一己之力,以独创的施工和结构创造了这座著名的穹顶。即便是完成圣彼得大教堂穹顶建造的米开朗基罗也会自叹不如:“我可以建一个比它大的圆顶,却不可能比它的美。”虽然坦比哀多的穹顶不是文艺复兴的第一座穹顶,但可以说是最早的标准半球形穹顶,穹顶的半球直径正好与整个外环底座的高度一致(在上图立面中均为a),形成严格的上下比例关系。
从人进入内院的视角看来,建筑的体量从柱廊、到鼓座、再到半圆穹顶有韵律地逐渐收缩,在由方形内院所组成的透视线中,形成了一个浑圆的升腾构图。第一次在西方建筑史的书本上看到坦比哀多的照片时,我对于建筑师为何将这样一座纪念性穹顶置于如此狭窄的小中庭里困惑了许久,直到真实地走近它才切身体验到,这狭窄的水平空间恰恰强化了坦比哀多的垂直体量。圣徒彼得的纪念意义,在这样的场所空间中产生了奇妙的反差。
伯拉孟特谙熟透视效果在建筑上的应用。他在更早之前的米兰就曾有一个经典的教堂案例——圣沙弟乐圣母堂(Santa Maria presso San Satiro),这座教堂的圣器室(十字平面的后半圆壁龛)为了不越过建筑后方的街道,被伯拉孟特以一幅透视壁画取代,这幅以二维伪造三维空间的壁画几乎是艺术史上视觉陷阱最早的例子之一。
我们可以想像,600年前的伯拉孟特在面对这座空旷、窄小的院子时,诗意的场景和宏伟的构图曾以怎样的姿态在他的脑海中呈现。在600年后的这幅现实场景中,透视使得坦比哀多的实际视角比它的建筑正立面要缓和舒适得多。伯拉孟特笔下的立面来自真实的透视效果。因此,当今天我们站在这座小庭院的正门前,仰视着圣徒彼得的坦比哀多礼拜堂,眼里尽是和谐而细腻的比例之美。
坦比哀多在其所诞生的文艺复兴时期,便被人们赞许为第一座具有古罗马遗风的“当代”建筑。许多学者也相信,没有人比伯拉孟特更成功地使一座建筑的气质如此接近于古罗马的辉煌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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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比哀多的继承与延续|
如果说伯鲁乃列斯基是无以复加的天才,那么伯拉孟特就是一位善于学习和吸收的大师。在建造坦比哀多的期间,伯拉孟特几乎从另一位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大师那里,实践了他关于理想教堂的所有要素,这位老师就是:阿尔伯蒂(Alberti)。
我们可以从阿尔伯蒂自己编写的书籍中强烈地感受到他对圆形的偏爱,以及他如何将圆形比作自然的完美形态。他引用天体,星星,树木,动物,以及雀窝,同时基于圆形变换了9种基本的几何形态。
同时,阿尔伯蒂留下了许多关于理想教堂的细节描述:上升的基座;恢弘的形态;古典柱廊;简洁的柱式;完美的穹顶;白或纯色的材料;雕塑装饰优先于绘画装饰,等等。所有这些物质的要素在于时刻向人们警醒宗教所秉持的价值观念:保持诚实、谦逊和虔诚的高尚道德。因此,可以说阿尔伯蒂的学说观念是伯拉孟特重要的理论基础,伯拉孟特在坦比哀多坚定地实践了这些理想形式。
正如Stefan Grundmann在 <The Architecture of Roma> 一书中写道的那样:坦比哀多对文艺复兴建筑的影响力恐怕是任何其他建筑都难以企及的,它不仅对后世建筑师来说是开山之作,对文艺复兴理想的集中平面的发展也推进了重要的一步。
在坦比哀多建成的几年之后,教皇儒略二世(Pope Julius ll )委托伯拉孟特设计了梵蒂冈的新教堂,用以代替君士坦丁时代的旧圣彼得大教堂。对于伯拉孟特而言,这样的机会无疑是来自神的荣耀——在经过坦比哀多的成功之后,再度操刀修建一座基督教最为重要的建筑物(没有之一)。
圣彼得大教堂是教皇国的中心、基督教世界的中心,它所在的位置,正是第一代教皇圣彼得所埋葬的地方。在伯拉孟特的脑海中,这座新教堂可能是一座超大体量的坦比哀多礼拜堂:集中平面的建筑,希腊十字的墙基撑起巨大的半球形穹顶,同时环绕以四座较小的穹顶。很显然,伯拉孟特试图延续他在坦比哀多所实践过的尝试,以一个完美的圆和纯粹的方形几何。
在伯拉孟特死后,这座穹顶最终在米开朗基罗简化的方案中完成建造。出于功能性的考虑,马代尔诺(maderno)主持建造时期最终将南侧平面拉长为拉丁十字。圣彼得大教堂的建造前后经历了120年,横跨了文艺复兴鼎盛时期和巴洛克的兴盛期。
新建成的圣彼得大教堂融合了各个时期的建筑风格、几代建筑师的心血,但是这座世界上最大的半球形穹顶却深植人们的脑海,影响了之后整个西方古典主义建筑史,而这种大穹顶的形象也几乎成为“西方建筑”的代名词。
“因此,伯拉孟特是第一位将古罗马暗藏于时代灰尘底下的光辉,以崭新的姿态重现天日的建筑师。在我眼中,这座位于贾尼科洛山之上的建筑(即坦比哀多礼拜堂)古之隽永,青史不泯。
这段话出自文艺复兴晚期最伟大的建筑师帕拉弟奥(Palladio)所著的《建筑四书》之中,他将对坦比哀多纪念堂的赞誉称之为“罗马最重要的纪念碑之一”。
如果您最终能耐心地读到这里,请记住这座罗马不起眼的小礼拜堂。伯拉孟特不会料到自己笔下的这件作品不仅仅纪念了彼得、荣耀了宗教,还会在几百年后于遥远的东方落地生根,成为许多中国人对西洋风格最初的想像和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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