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荷花烂漫成云锦,我们要在花荫深处相见
颐和园是我心心念念了很久的地方。
来北京的第十一天,我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地铁,抵达了这里。
听起来,几乎令人骇然。
两个小时,可以读完一本博尔赫斯,可以听完一节专题课,可以写完一篇文章,用来一刀两断也绰绰有余,可以从北京坐高铁到天津。
无论是相遇,或者是离别,两个小时都仿佛冗长得过了分。
但是我心甘情愿。
一个人,如果喜欢做一件事情,就会多出许多愿意。但凡理由借口多多,大抵是心意不够的缘故。
在感情里,莫不如是。
作为清朝的皇家园林,它该有的气魄不能少,这种气魄,是园林的面积,是亭台楼阁的数量,以及雕琢的精美程度,是风景的壮美造就的。
但是这些都不足以撼动我。
撼动我的, 是那称得上『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秀雅荷塘。
大明湖的荷花才星星点点的时候,北京颐和园的荷花居然早已绽放娇颜,令人惊叹。
远远看去,一片深深浅浅的绿,其间交错点缀浓浓淡淡的红,在温软的清风里,煞是好看。
悠悠然地,一艘画舫从早早辟出来的一条水道里无声地滑过。
那坐在船上的人,和静静观赏见证着在画中的他们的我,眼光里看到的景,心里荡漾着的情,终究是不同的吧。
所以等到荷花烂漫成云锦,我们要在花荫深处相见。听桨声如梦里水乡的谣曲,惊起一滩鸥鹭。
庆幸不是雨天,所以能够游目骋怀,又遗憾不是雨天,所以没有许多缠绵悱恻来浮想联翩。
那时节,靠着朱红柱子,听雨打在亭亭荷叶上,滴滴点点的声音,令人心旷神怡。
只可惜才开不久的荷花就得受罪了,那样缤纷如云霞的花蕾,自然禁不起风雨的摧残的。
所以人世间,从来稀罕的就是一个十全十美。
假若是在静谧悄然的夜晚,没有这样如过江之鲫的游人,两个人肩并肩走着,絮絮叨叨地,不痛不痒地说着一些清清淡淡的话,听取蛙声一片,或者是虫声唧唧鸣唱,偶尔看看湖里荡漾的月光,月光里朦胧的花影参差明灭。
这样的境界,已经称得上如诗如画。
和喜欢的人走在一起,和知心的人走在一起,心里时时刻刻感觉到丰盈,感觉到美丽,感觉到此时此刻的每一分钟,都有恍惚可一而不可再的意义。
一些角角落落的,琐琐细细的小情小绪,也都是美丽的。
偶尔一踯躅,希望那人心有灵犀地止步,或者偶尔走得疾一些,让人手足无措,只好亦步亦趋地靠近。
在这样一片清清静静,山山水水的景色里,整个人仿佛也只好清心寡欲,心平气和,哪里还有半分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的宏图大志。
所以它只能是后花园,谁到了这里,都不好再提尘世间的纷纷扰扰,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那些是是非非,劳劳碌碌,那些壮志难酬,情深不寿,全都化作烟云字。
谁若是把那些红尘的犄角旮旯的腌臜伤感带到这里来,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成群的燕子纷飞,叫声清悅,也不去到高不可攀的苍穹,只是低低地盘旋,袅娜着身姿,围绕着屋檐,或者眷恋着湖面,仿佛是在这一片水色山光里迷了路。
人恍惚,燕子也恍惚,不知那柔柔的波纹,那缓缓荡过眼前的画舫,是不是也一样恍惚。
恍惚是美丽的意境,万事万物看得真切了,也就难得美好了。
这兜兜转转,走走停停之间,已不觉是午后。
原来时光过得恁得快,且越是希望它缓缓流淌小荷才露尖尖角,它越是无知无觉轻舟已过万重山。
离开颐和园之前,去了擦肩而过的苏州街。
顾名思义,它或多或少地借鉴了几分苏州园林的风情。
窄窄的堤岸,温柔地偎依着碧绿的水,真的是欸乃一声江水绿的情趣,碧绿的水里,猝不及防地出现了游人的影,还有那色彩缤纷的莲花,紧紧地浮在水面上,耳鬓厮磨的模样,精致小巧的一朵一朵,如碧玉邻家女,不哗众取宠,不争奇斗艳,却自有一股清丽喜人的风致。
生长在这里,不知它可会寂寞。
毕竟这里的空气,清净恬淡得多。
不像颐和园里的花花朵朵,合欢或者新荷,人来人往,游人如织,不知多少温柔手触摸,不知多少绣口一吐,就是让心情不自禁醉下去的金玉良言。
寂寞,那就寂寞吧,寂寞一点,也未尝不是好的。
谁知道那看似亲厚的温柔里,藏着多少威胁与伤害呢?
水边是鳞次栉比的小店,卖旅游纪念品的,分门别类。剪纸相框,蜡染布艺,刻着汉字的玉石(哪里能是真的玉呢?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江南风情的雨伞,精致婀娜的旗袍,自然少不了各式各样的小吃,走在此间,真正要看花了眼,生怕一不小心,就跌入了身旁那一汪绿波荡漾里。
忽然间,一个身着红衣的中年男人,静静拿起面前摊位上的埙,幽幽吹奏起了那一首悠扬悦耳,哀而不伤的《故乡的原风景》 。
印象中的埙声,仿佛合该是哽咽悲凉的,只是从他嘴里吹出来的,却弥漫着一股令人心生舒缓的轻盈酣畅,也许是因为环境的缘故。
我坐在他一侧,不声不响,托着腮默默地听着,直到他吹得尽兴,我才起身走开,心里惊艳感激。
明明走得远了,那埙声却仍旧仿佛袅袅在耳畔,在这不是江南恍似江南的苏州街。
思绪便翩翩飞远,想起了《神雕侠侣》 里的程英和公孙绿萼。两个清淡婉约的女子,就如江南的春水绿,如此澄澈莹莹,命里却氤氲着哀愁,因为爱上一个不能长相厮守的男人。
我知道自己不能想得太久,不能浸淫在那销魂摄魄的埙声里,无法自拔。
我知道我该起身离开,正如我知道,这一片山明水秀,叶绿花红里,你终究不会来。
“我一生都渴望被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苦,免我惊,免我四下游离,免我无枝可依。”
所以这样绝美的一段话后,会鬼影幢幢地尾随着一句:
“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
在这样浮荡的人间,我们应该心存盼望,我们只能心存盼望。
因为到最后,我们拥有的,也不过只是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