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万水,芳草斜阳,有你。
时光的情分,是终于将年少时肝胆相照,并肩作战的知己,悄然晋升为水到渠成,难得相悉的老友。
你是岁月里一泓愈久弥香的醇酒,你是世事无常,风云诡谲里的一点固执的坚守。
古人说得好,最难风雨故人来。
能够栉风沐雨,不辞辛劳,不畏风霜疲弊,只为一面之约,这并非寻常情谊可比。
有此已然足矣,何须贪婪太多,否则天怒人怨,自食其果。
老先生孔夫子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所言非虚。
一句看似造作而失真其实昭昭可对日月的话:
你的到来,为我驱散多久盘环在头顶的阴霾。
你来,风里雨里,我都去接你。
有人对我说过的话,那些人纷纷选择忘记,我却像留着一枚枚糖纸,一沓沓收据发票单,一颗不小心扯掉的扣子,逐渐沦为习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留在那里,也许那些人有一天倦极而返,这是我们相逢有时的证据。
去年,我去长沙,站台的尽头站着你,你的身后飘着雨。
人群中,你望着我,眉眼带笑,好像就是多少个日子里,你在教室门外等我的样子。
今年,你来宜昌,不远的路边走来你,阴天的肚子里怀着雨。
王家卫的电影台词说,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
但忧郁而感性的王家卫忘记告诉人,潮湿也分两种——
喜极而泣,春水初涨温润的潮湿,以及颓唐懊恼,冰冻三尺苍凉的潮湿。
而你的是前者,一切似早早注定。
你盲目道着感激,谁心里又不是?
你走过我生命一段日子,见证我一段荒寂零落历史。
你解我应比旁人更深。
渐渐,许多事无可奈何,或者刻意忘记,但始终不曾忘那一年,那个小房间,寒风凛冽包围的一星灯火,你我一同灌的酒。
有许多话要说,偏偏有那样许多心事,偏偏都那样忧郁,过后想来,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但谁也不会觉着对方荒唐可笑,我们守望相助,诚心以待。
因为值得信赖的人,不会多,所以分外珍重那个陪伴得日长月长的人。
重新开始,又有另一番蹉跎。
忘记断断续续,絮絮叨叨,磕磕绊绊光阴里的话,却记得那酒精引人晕眩作呕的苦味。
记得心事像一枚苦涩的青橄榄的果核,吞咽不下,又吐不出来,记得眼角掩藏在昏暗里的眼泪,记得心里,分明是惺惺相惜的暖意。
我们走过蓬勃的盛夏,走过荒芜的寒冬,什么恶形恶状,尴尬丑态彼此都见过,所以不必涂脂抹粉,费劲心机矫饰伪装。
在有些人面前,自己从未桑田变化,依旧是那人那愁那光阴。
你知道,我在人群中落落寡合的寂寞,也知道,我一心一意,不愿与人同,敝帚自珍的独特。
因为,在你眼里,在你心里,我不仅仅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而已。
二十岁生日,你给我寄来一件“江南布衣”。也许结果差强人意,甚而令人大跌眼镜,但我更珍重彼时彼刻,你心里一腔诚心诚意。
一年余半载未见,也并不觉着隔阂陌生。
只是,横里斜里,明里暗里,眼神已然不再如往昔清明,说话会得斟酌辗转回味。
你我都跋过山,涉过水,都看过风雨飘摇,都赏过阳光明媚,而今,岁月仍在,你在,我在,像冥冥中一场心有灵犀的约定。
并不千叮咛万嘱咐,也非三令五申,一切心安理得,如水到渠成般笃定。
所以我不刻意问起,分别之后你经历的故事,你若一朝有心,我便洗耳恭听。
纵然是老友,也不必事事开诚布公。
彼此拥有秘密,以及保持适当距离,比较健康,比较不至于过多磕磕撞撞。
我仿佛一直在重复亦舒那句经典的话,勤工好学,不骄不矜,才是好女子。
你说做到这后四字,也许一生犯难,却问我钟意哪一类人,我说那自然是天字第一号妙人,否则宁缺毋滥。
像妙玉那一种,唯美通灵,芳华绝代如林黛玉,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俗人,她的眼里还能容得下谁,除了几岁前窖藏的雪水。
可惜,命途多舛,天妒红颜,令人十分扼腕叹息。
世事荒唐,造化弄人,不过如此。
多少人能得到称心如意,天衣无缝奖赏,大多是抱残守缺过活。
寻觅一个平凡普通的人作为归宿,生下一个或者一堆成不了人中龙凤,出不得类拔不得萃的孩子,然后糊糊涂涂,昏昏噩噩,恍恍惚惚走完平凡而平静的一生,十足可惜。
你忙补充,然而,许多人向往这种幸福亦不可得。
说得极是。
多少人含辛茹苦,咬牙切齿,摩肩接踵,挤破脑壳也不能够在城市留下哪怕一道脚印,更别提在人的心上留下烙印,自然是千难万难,水滴石穿了。
至为理想的朋友也许不过如此:
能畅所欲言谈天论地,时而亦舒张爱玲,塔莎奶奶红楼梦,时而八卦发神经,能追忆往昔有同感,心有灵犀不会面面相觑,你一言我一语压根不在一条频率,又能想望未来随时定下山水相逢之约。
能在购物时一针见血,一语中的挑出你的薄弱环节于是瞬间明白它是否你杯茶。
而今肯说真话的人,已经凤毛麟角,肯切入肯綮指点迷津更是天下稀罕物。
太多人善于外交辞令一套一套,嗯嗯诺诺,期期艾艾,一大堆道理好讲,但全属隔靴搔痒,未能落到实处。
他们的目的是既问心无愧又将抉择权利滴水不漏,一成不变兜兜转转地塞回当事人,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完全是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所以,人越来越疏离,冷清,越来越敏感,脆弱,也越来越孤僻,越来越寂寞。
幸好,千山万水,芳草斜阳,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