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心人》|落魄贵族
▼
伟大都是熬出来的，为什么用熬，因为普通人承受不了的委屈你得承受；普通人需要别人理解安慰鼓励，你没有；普通人用消极指责来发泄情绪，但你必须看到爱和阳光，并在任何事情上学会转化，消化；普通人需要一个肩膀在脆弱的时候靠一靠，而你却是别人依靠的肩膀。
说到公务员，很多人想到的也许首先就是灰色收入，衣冠楚楚，官腔儿和高人一等。
林老师也曾经有过这样的认知，只是这种认知，在见到姜恒的时候被打破了。
她没想到一个公务员，老辈人讲吃“皇粮”的人，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一副面孔……
板寸头，旧衬衫，西装裤子一看就是淘宝爆款，再加上一双夜市不到五十块钱的布鞋，真是怎么市井怎么来。
再看脸上，上海人其实普遍比较白，可姜恒却有点特殊，肤色黑不说，满脸褶皱夏天能夹死蚊子，结果备注上写的年龄却是三十五岁，应该正当壮年。
一连串的疑问随着姜恒推开门的一刹那涌入林老师脑海中。
综合起来再加形容，反馈到林老师大脑中的内容就只剩下了一个：他是个落魄的“贵族”。
一、
姜恒走到林老师跟前，一米八左右的身高，高大魁梧，可声音却显得有些小心翼翼，“林老师您好，我是跟您电话预约的姜恒。”
林老师伸手朝向沙发，示意他坐下聊。
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姜恒比预约的时间早了五分钟，此时表情却还是有些拘谨，“真是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
林老师微笑，春风一般的声音在工作室中漾开，话却不是对姜恒的客气表示任何接纳。
“这里没有其他人，你可以放松些，不用这么拘谨。”
姜恒愣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我习惯了。”
“没关系，”林老师说，“习惯是日常养出来的，可以透露很多事情，而你的习惯恰恰告诉我，你有话想对我说。”
林老师起身来到书架前，故意在挑选饮品上多花了些时间，也给姜恒更多的时间让他的情绪在寂静中放松下来。
五分钟后，林老师的茶匙伸进雨前龙井的罐子里。
二、
姜恒所在的单位去年举办了一次技术类竞技比赛，参赛人员上到正科员下到办事员，一共四十二个人，一窝蜂的全都参加了，姜恒也不例外。
不过跟其他的那些奔着奖品去的人不同，姜恒参加这次大赛，完全是为了证明自己，说大些，他有点想跟公务员正名的意思。
在现在这个世道，多少人觉得公务员这个职位，就是灰色收入的代表：孩子家长提到公务员，双眼放光，瞳孔收缩，像是看到了一块肥肉，不塞到自己家孩子嘴里就亏得慌；朋友提到公务员就是羡慕，象征性的拍两下手鼓励一句，然后再补一句，“要是有什么政策上的补助记得跟哥们儿提，钱不是事儿”；而真正需要公务员的人一提起公务员，却是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一身皮扒下来的狠劲儿，一口唾沫楔到地上，黄土里砸出个坑，“妈的，别让那帮孙子栽到爷手里”。
姜恒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伟大的人，他说他自己只不过是个“人”，在其位谋其职。
他只是个思想保守，追求技术上进的人，更是个思想耿直的人，不然也不会在一个位置上一熬就是十年。
“林老师，我知道，其实只要我稍微能会一点口齿上的功夫，我肯定早就升职，可是，就这个我是真的学不来，”深吸一口气，姜恒的背不自觉挺直了几分，“我虽然是个科员，办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我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盯住我，让我没办法去迎合上级。”
林老师斟出一杯清茶，茶汤在白瓷杯里转了个圈，一片浅翠色的茶叶从茶壶里脱离出来，顺着清流，钻进姜恒的瓷杯里。
“可是当大家都去迎合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背道而驰，这样很累。”林老师说，“人类是一群以利己为目的骨子里藏着虚伪笑脸的群居生物，没有人会希望在大家全部堕落的环境中看到一个鹤立鸡群的人，虽然他们觉得自己才是鹤。”
技术大赛开幕，领导发言，三轮笔试，复试，决赛，姜恒一路过关斩将，像是走上了一条一路绿灯的康庄大道，顺顺当当来到了决赛门口，结果一个不留神，“超速了”。
决赛批阅考试成绩的时候，一个高了姜恒一级的领导竟然没有考过姜恒。
这显然是不行的。
不是领导不行，而是姜恒不行。
他一个小科员，怎么能考过正科级？就算是考过了也“不能过”！
于是这天晚上，领导找到了姜恒家里。
老领导已经五十多岁了，长得富态，笑起来两个酒窝都装着一股子圆滑的味道，姜恒一看到领导就头大了。
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老科长来者不善，怕是又要玩心理战术。
进屋之后，果然，两个多小时过去了，老科长一会儿夸夸这花，一会说说那草，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花非花草非草”，姜恒自然也听出来了，他不阿谀奉承但是不代表他笨，只是他有点没听懂老科长的具体什么意思，最后实在是憋急了，硬着头皮单刀直入问领导：“那个，老科长，您有话直说吧。”
老科长笑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那您请便吧。”言外之意没事就走吧。
普天之下，敢这么跟领导说话的人不多，姜恒算一份。
老科长的脸色变了变，沉吟一阵，说：“那我就直说了吧，你明天跟大赛组委会说，你的答案是抄的，把你的那份卷子作废了。”
姜恒一听懵了，“我没抄啊，都是我自己写的，也都是我亲自在手上做过的，车间还有数据……”
“我知道，”姜恒没说完，老科长打断了他的话，“我当然知道都是你做的，也都是你操练过的，但是你明天还是要把检讨和抄袭这件事说出去。”
“为什么啊？”姜恒脸色涨红。
老科长脸色阴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咱们这次比赛入围决赛的只有你我二人，你说你要是比我的成绩还要高，这有点过分了吧？”
姜恒没说话，但是话到这里，刚才的那点“为什么”，也有了答案了。
感情老科长亲自来下属家串门不是为了体察民情，而是为了巩固自身地位。
老科长走后，姜恒躺在床上翻腾了一宿，理智与感情进行了一次激烈的挣扎，最后还打了个平手。起床准备写检讨吧，结果挣扎五个小时后，只写了三个字“致领导”，之后玩命也想不出来下句了。
于是这件事在姜恒这里无疾而终了。
于是姜恒自然也就没有写什么检讨报告什么抄袭
于是，考试成绩下来，姜恒毫无疑问的得了第一，正了公务员的名。
只是三天后，问题来了，整个单位都知道姜恒的成绩是抄来的了。
三、
绷直的脊梁歪了，姜恒心里难受，五十块的鞋在脚下险些擦出火星，“我就是觉得冤枉委屈，我绷紧了神经想要好好工作，办实事，可是为什么最后就是这个结果？”
啪的一声，瓷杯摔落在茶几上，一杯龙井溅出一半，“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止一次了，这次算是比较狠的，我工作差点丢了！”
林老师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忽然问了一句，“你想成为一个伟人吗？或者，你想成为那个有所建树的人吗？”
姜恒脸上溢出一丝倔强，不过很快，倔强淹没在汹涌的无奈中，“我当然想要成为那样的人，不然我也不会一直撑到现在，可是，想有什么用！唉——”重重的一声叹息砸在地面上。
林老师忽然站了起来，一步步踱步道窗前，“伟大都是熬出来的，为什么用熬，因为普通人承受不了的委屈你得承受。”
“就像是圣贤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心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
“当然，那是成为伟人的前提，除此之外，你还要知道，成为伟人，你要经历的还有很多。”
“普通人需要别人理解安慰鼓励，你是没有的；普通人用消极指责来发泄情绪，你必须看到爱和阳光，并在任何事情上学会转化，消化；普通人需要一个肩膀在脆弱的时候靠一靠，而你却是别人依靠的肩膀。”
“伟人就是不同的人，是逆行的人，是一个撑起一片天的人，你觉得你现在够资格了吗？”
姜恒眼睛亮了。
尾声：
没有人天生就是伟人，但是却有人甘于平庸。
我们生在车轮般的大时代里，光是时代的牺牲品，每天都有成百上千。
可是我们却很少有姜恒，而更多的是屈从于“老领导”。
屈从你不想板寸头，旧衬衫，烂大街的西装裤子，和不到五十块钱的布鞋。
没有人想要市井，但是却把最市井的办法用的炉火纯青。
只是，有的人，你本身是“姜恒”，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
我落魄的贵族。
（本文根据信洁老师咨询手稿改编，文中主人公的姓名以及他的故事变动很大，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