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张镇辉：迷失在玉兰花开的季节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13】

迷失在玉兰花开的季节

江西浮梁   张镇辉

一

万春花一早打开店门，河埠旁几朵鲜艳的玉兰花便突地跳入她的眼帘，心里不由得一喜。

柳河湾古镇总在这个季节给人惊喜。花影缤纷的古镇码头，游人如织。来自各地的游客，纷纷驻足柳河两岸，赏花拍景。更有许多艺术生在此写生。因此，沿街的店铺，客人是络绎不绝。记得刚认识他的那一年，他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那年，他进到店里时，一位难缠的游客正在与她讨价还价。她并未在意刚进来的他。而他却径直走过来，接过那位游客手中的灵芝，仔细瞧了瞧，又在鼻前闻了闻，对那位游客说：“老弟，这是地道的野灵芝。在我们那要卖好几百一斤哩！”那位游客即扫了他一眼，迟疑片刻，丢下360元钱，裹着一包野灵芝走了。

万春花才注意到他。他一顶灰白色太阳帽，一身宽松的海蓝旅行服，胸前一只带有长镜头的数码相机，手里还握着一杆登山杖。不用说，这是个云游四方的常客。他不仅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而且举止优雅，给人感觉沉稳、历练。万春花很欣赏这样的男人。于是她热情地在柜台内端把藤椅让他坐，又给他的杯子添了水。两人就此热络起来。

“你真有眼力，看来你很识货！”万春花说。

“哪里。我出游时，经常顺便带点山货，见得多。”他放下旅行包，将魁梧的身躯落在藤椅里。藤椅不免吱吱嘎嘎地响。

“我真羡慕你这些人，游山逛水，活得多精彩！”万春花歆羡的眼神看着他。

“你也可以啊！大自然从不厚此薄彼，它对每一个人都公平地敞开着。就看你有没有意愿了。”他温文尔雅，意味悠长。

“我？我何样不想呢，只是……”万春花似有难言之隐，她停住了，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

于是他岔开话题问道：“像这样的野灵芝，还有多少？”

“不多了，也就五六斤吧！这种野生灵芝非常的少。”

“是这样，我全要了。打包给我邮寄过去吧！”

万春花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大方的人，既意外，又欣喜。她开玩笑地说：“你这人，真爽快！出手就像马云那样大气。一看，就像个干大事的人！”说着，她爽朗地笑起来。

“你笑起来真好看！”他意味浓厚地盯着她，不无风趣地说。

这样的夸奖，万春花不知听过多少，而都没有像听到他这样的夸奖，令她兴奋。他的眼神像磁铁样吸着她，令她有些着迷。她不无骄傲地说：“是吗？你真会夸人！”

三十岁的万春花，温润如玉、魅力四射。她的容颜有着玉兰花般美艳；她的性情正如玉兰花般奔放。所以，每位游客到她店里，都会被她的容貌和热情所打动。爽朗而银脆的声音，叫每位游客甜到心里。再吝啬的游客，都不会空手而归。于是她的香烟、饮料、当地的山货和克隆来的充斥着每个旅游点的纪念品，都在她朗朗的笑声，和富有磁性的声音里，被顾客豪爽地购走。

在交谈中，她已知道他叫征途。征途让她把野灵芝包装好，他在上面写好邮寄地址，付了钱，然后端着相机拍了她的店面、招牌和陈列的山货。当然，也拍了她的美颜和身姿。说拍这些，是为她的山货做广告，用她的美颜做代理。让这个春心荡漾的万春花喜不自禁，放开了身心，甩手撩发，摆着各种造型，让征途咔擦、咔擦一连拍了十几张。拍照时，征途连夸万春花的容颜美、身材好、有气质。

拍照完毕，万春花在货柜上取瓶尖叫饮料递给征途。征途毫不客气地接在了手里。就这样，他们天衣无缝地从陌生到熟悉，从熟悉仿佛成为了朋友。临走时，征途对她说，他会常来的。那眼神里似乎饱含某种深意，令万春花想了好久。

就这样，征途的出现，使得这个结婚多年心境平复的万春花，犹如沉静一冬的溪水泛起了春潮。她后悔没有留下他的微信。一来可以时常微聊；二来可以叫他带更多的山货。

二

在万春花眼里，丈夫与征途没得比。征途充满活力，性格豪爽豁达，充满浪漫气息。不说丈夫如何体面，就那副暮气沉沉，犹如出土的兵马俑古板而死气的脸，就叫万春花嫌恶。每年山花烂漫和金秋送爽的季节，万春花也一心想与那些游客们一样携伴出游，赏花或看景。而她的男人对此没有半点兴趣。再好的山水景色，在她男人眼里，普通的就如一块菜地；再新奇热闹的场景，还没有他手中的一根烟提神。这个男人就是这样掉口味！所以万春花觉得跟这样的人过日子，就像被囚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枯井里，绝望而难受。当初嫁给他时，看他是高中生，再怎么的，也会懂点浪漫，有点文化气息。可许多年来，他除了闷头做事、抽烟、哄孩子，没看他有半点雅趣。就连看电视，两人也弄不到一块。一个要看经典；一个则无所谓。没一点爱好和追求。嫁给他，万春花是肠子都悔青了。

哪怕你怎么说他，甚至带有侮辱性的恶毒的雷暴似的语言，打在他脸上，他竟毫无反应，淡然得如一圣人。有时叫万春花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男人怎么连尊严都不在乎，且一点脾性都没有呢？跟这样的人过日子有意思吗？万春花像在竞技的擂台上失去了对手。每一次对垒，都令她失望。

更让她难以启齿的是，丈夫天生不懂风月的浪漫。他犹如一个古董趴在她白皙皙的肥沃的土壤上，没有行云流水的前奏；没有喁喁细语的温柔；更没有戏云弄月的风雅。他单刀直入，像头发情的公猪，嗷嗷地愚笨地拱着她这颗嫩白菜。在她刚稍许有高潮的时候，他却完事了。她的男人抖抖衣裤穿上，翻过身，跟没事一样呼呼睡去。可她木然地躺在那里，睁着双眼望着空洞的天花板，虚无得索然无味，甚至恶心。这是人类最充满激情，饱含爱意，令人销魂酥骨、癫狂如醉的性爱吗？万春花心里苍白得像张揉皱了的白纸。多少个长夜，她多么渴望，有一个知她的人，懂她的人，轻轻抚摸她迷人的胴体，吻她的唇、吻她的耳、吻她隆起的高山和平滑的腹地。丝丝入扣，轻启她敏感的神经，然后像大海一样汹涌澎湃地掀起无边的浪潮，在她进入佳境的时候，猛烈地撞击她，撞击她战栗的心魂。哪怕她昏死过去，也在所不惜。

其实，她的男人并不是缺乏激情，而是天生缺乏浪漫。也不懂得表达示爱。万春花说他是新世纪的古董。

万春花是个富于想象，很有情调的人。这可能与她的书读得多有关。在小学时，她读过《希腊神话》、《安徒生童话》和《伊索寓言》；在中学时，她读过但丁的《神曲》、夏洛蒂的《简爱》和托马斯.哈代的《苔丝》等等。同学都戏称她为“书虫”。书读多了，自然充满理想色彩，她每天沉浸在童话般的世界里。所以高中时，她追求一个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她把自己比喻成美神阿佛洛狄忒，把那男孩比喻成赫菲斯托斯。最后这位花花公子找理由，以阿佛洛狄忒不忠，离开了她。她恨这位花花公子不守信诺，欺骗了她的感情，想要像苔丝一样去刺杀她所恨的人。可想万春花从小就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同时又是个无限浪漫的人。

然而，毕业高考，不知什么原因，阴差阳错，她未被录取。后来她南下打工。想凭自己的长相，在城里找一个她理想中的男人结婚。起初，好些男人都被她美颜所倾倒，被她开朗活泼的心性所吸引。然而当知她没有学历，又来自农村，要托付终生时，就一个个像隐形人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曾有一个大老板，贪图她的美色，明说叫她做他的情人。万春花断然拒绝。她绝不会为了金钱牺牲自己的爱情。万春花屡屡受伤，她满怀失望回到家乡，从此不敢涉足爱情。

就在她失望的日子里，她的这个男人如鬼魅一样闯入了她的生活。她的男人起初是粮管所的一名职工，虽不很说话，但人长得还可以，高中文化。万春花当时还别出心裁考考他，问他读过多少书，他说他看过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贾平凹的《废都》。她问他，是喜欢娜塔莎还是索尼娅。他说他喜欢索尼娅，说索尼娅对爱情忠贞。万春花没有多想，就嫁给了他。谁知后来粮食企业改制，他被分流下岗。为了度日，他开了一家粮油店。谁知粮油店如雨后的春笋，他竞不过别人，惨淡关门。他看到整个镇子没有从事煤饼生产的，忽然心生一计，买了设备，在镇东的一个破瓦窑里，做起了煤饼加工，生意相当好。其实他善于钻营生活。而万春花觉得他笨。不笨，别人不下岗，他怎么下岗；别人开粮油店，开得风生水起，他怎么开得倒闭。所以万春花嫌他笨，做什么都不愿跟他在一起。她单干，在自家经营杂货店。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营生。她的男人也就更加的死气老沉，话愈来愈少。为了生活奔波，这个男人失去了一切雅兴，从一个高中毕业多少有点文化的人，滑落成了一介平庸的像没有半点文化的，眼里只有生活的简简单单的人。他甚至不顾体面的在老同学、老同事面前，只要人家买他的煤饼，不管别人怎样瞧他、使唤他，他都逆来顺受。

这点，是万春花最为生气的。与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她感到屈辱。正值青春勃发的她，总觉得生活中缺了点什么，内心总有一股躁动，按耐不住。所以，万春花只有面对那些体面时尚的游客时，才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她在这些充满活力和浪漫气息的游客身上，才领略到生命的意义和快乐。见到他们就情不自禁地跟他们搭讪，热心地为他们指路，讲解她所知道的古镇的典故和轶闻趣事。征途的出现，更让她眼前一亮，使她荒漠般的心有如遇到了绿洲。

三

自从征途离开后，她一直心神不宁，对做煤饼的丈夫更加厌弃。做煤饼加工，整天与煤灰打交道，再干净的人，也是手脚乌黑，满身煤灰。那身前的围裙像十几年没洗过一样，油膏似的又黑又亮。整个人邋遢得像个乞丐。晚上回来，这身模样的丈夫，往往会叫万春花心生一股厌恶。万春花已毫不掩饰内心的不满，像赶瘟神一样，催他去冲澡。否则，别想上她的床。好在晚上睡觉前，她丈夫不得不小心翼翼把全身搓个遍，就差点没揭下一层皮来，万春花才让他上床来。

闲暇时，她已很少看电视，多数时间在划拉她的手机。似乎手机里会有征途的影子。她一边无意地划拉着，一边想象着征途再次出现。如果他再次到来，她虽不会淫声浪起地去恭候他，起码她会留他吃饭，以感谢他上次给她拍照做广告，并保持优雅的姿态跟他攀谈，以显示自己的文化品味，与征途拉近距离。在吃饭时，留下他的微信。想的时候，她的目光就会落在店门外游客的身上，希望在那些来往的游客中看到他魁梧英俊的身姿。想着，想着，以至于小孩放学回来，都没注意。在孩子捧着作业本叫她辅导作业时，她才醒过神来。辅导孩子作业，没了往日的热情，只流于一种形式。她觉得自己的思想越来越可怕，越来越可笑。一个有夫之妇，并有孩子的女人，竟然会对一个陌生的男人，如此痴迷。她惊异于自己的得陇望蜀和心猿意马。每当满身乌黑的丈夫疲惫地回到家时，她才像从梦境中醒来一样，折回到现实中。

去年，玉兰花开的季节，征途果然又出现了。他如一棵伟岸的大树，如一缕春风扑进她店里。肩上还是那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胸前依然是那个数码相机。不过这次戴的是一顶天蓝色骑士帽，一身春秋薄款靛青色冲锋衣，一双耐克牌运动鞋，显得更加英武潇洒。在他进门的那一刻，她的脸竟有些发烫，以致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她迟钝了片刻，才猛然从柜台后端把藤椅出来，放在柜台前，招呼征途坐。又想到他一定口渴了，不等征途卸下行装，就从他身上的双肩包旁取出水壶，将水壶里的残茶陈汁倒掉，给他重新冲泡了一壶新茶，放在柜台上，然后折回坐在柜台内的椅子上，满心喜悦地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犹如迎接过往甚密的朋友，丝毫没有隔膜和顾忌。连她自己都难以理解这种过分的热情。

征途也有一种远游归来的感觉，轻松地卸下行装，大方地往柜台前的那把藤椅上落座，拿她斟满水的水壶，意味甜美地轻嘬一口，学着老夫子的腔调，连连赞叹：“好茶、好茶啊！你这一壶新茶，不由得使我想起香山居士的名句：'春风小榼三升酒，寒食深炉一碗茶’来。此时，正值寒食节气。我一路风尘归来，在此，能享有如此一杯好茶，真乃三生有幸。美哉、快哉！”说完，他意犹未尽地又轻嘬了一口。

“是吗？你要觉得方便，每次来，不妨在我这里歇脚。保你每次都能喝到这样的好茶！”万春花闪着一双媚眼说。

柳河湾古镇，是赣东北有名的茶乡。它的功夫红茶，早在民国时期1915年，就曾获得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奖。绿茶也久负盛名。

“不瞒你说，镇上这几家店，还就你店我看着舒服，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人说，品茶如品人。你是个乐达不俗的女人！我喜欢！”征途宽大的脸庞，爽朗地笑着，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

万春花心里自然甜甜的，笑着说：“瞧你说的，我只不过是个俗人，不值得你夸耀的。”

“哪里，自从上次第一次接触，我就觉得你与一般农村女人不同。你有种城里人高雅的气质。”

“你真能夸人。我真的有那么好吗？”

“真的。我这人从不愿说违心话！”征途瞪大双眼，煞有介事，双手点击着椅子扶手，神情诺然。

万春花无比温馨，心如饴糖。深埋内心的春情微波荡漾。

这一天，征途不仅收购了灵芝，还收购了香菇、木耳、山蕨、干笋等山货。价格分毫未砍。当然万春花也愿意以最低价给他。征途这次是有备而来，他从包里掏出两沓杂志本大小的塑料包装袋，往柜台上一摊，说：“有多少山货，尽管往里边装！”万春花惊讶地问道：“你要这么多山货？”征途意味浓厚地点了点头，不无得意地说：“怎么样？够意思吧！”万春花不无感激地说：“多谢征哥照顾生意。要是零敲碎打，这些山货不知卖到什么时候哩！”说着，万春花开始把存货一样样地拿出来，分拣好，他们俩一个装袋，一个封口，麻利而默契。他们亲近随和的话语与肢体的随意碰撞，俨然像对亲密无间的朋友。万春花体会着这种快乐。货品包装完毕，万春花在店后的房间里拿来两个大编织袋，与征途一起把小包装好的山货放进大袋子里。事后，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觉得事情做得很完美、熨帖。这会，征途掏出手机说：“加个微信吧！我把货款转给你。”万春花心想，为加他微信，还费了一番心思，这不水到渠成吗？她利索地拿上手机，打开自己的二维码：“你扫我的吧！”两人加了微信。征途发了一朵“玫瑰”，她发了一颗“”。两人都会心地笑了。之后征途将货款打给了她。笑着说：“别忘了，给我邮寄过去。”“瞧您说的，您的事，我怎能忘！”万春花瞪着双迷人的眼睛，笑嗔道。这时，她才知道，征途在做山货生意。

万春花这次，真留了征途吃饭，征途也没有推辞。

两人小酌慢饮，交谈甚欢。征途说：“像你这样心性活泛的燕雀，不应该关在这一片狭小的天地里。你应该出去飞一飞。”

“怎么办呢？我是折了翅的安琪儿，飞不起来了！”万春花书卷气十足的样子。语气显得有些伤感。

“你不应该暗淡沉沦。你应该像玉兰花一样，绚丽多彩。生命之所以大放异彩，就在于她懂得应时而变，不断更新自己。”征途意味深长地说，像个哲思圣贤。

“你说话真有意思，一套一套的。”万春花已被酒熏得满脸酡红，微醉着脸说。她从心底里钦佩这样有思想的男人，感觉两人甚是投缘，她又拿起征途的杯子，给他添了酒。

征途边吃边饮，一双眼睛总盯着万春花的一双手，好像那双手有千般诗意在叩击他的心魂。就在万春花给他添酒时，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柔软的手腕。而万春花也仿佛触了电般心里一震，立刻含了羞，却又意味缠绵地舍不得抽开自己的手，就让他静静地握着。这一刻，时间仿佛停顿了，一切都寂然无声，只听得两人的心在同一个频率上砰砰地跳动着。良久，征途接过酒杯，言辞恳切地说道：“来，为我们相遇，再干一杯！”

万春花欣然举杯，喝了一大口，却娇羞地微喘着气说：“我不能再喝了！”

征途很是理解的样子，他怜香惜玉，笑着把她剩下的酒倒了过来，说：“喝酒在于助兴，但切不可伤了身子。这剩下的酒我替你喝了！”说完一饮而尽。

由此万春花觉得征途这人很实在，也会体贴人。不像有些男人见着女人喝酒，就一门心思想把女人灌醉，好乘人之危。可见他是个光明磊落的男人。

征途接着说：“如今物质丰富了，人们对精神的满足与日俱增。这是一个精神享受的伟大时代。何不放松自己，到大自然中去，感受它的博大和多姿。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当然不能让你丈夫误会。我可以做你的领头雁，带你周游世界！”征途不仅像哲人，更像一个浪漫的诗人。万春花已完全醉了。不是人醉，而是心醉。他所描绘的，正是她多年来梦想的生活图景。

儿子回来，甚感惊讶。“这是叔叔，快叫叔叔。”万春花大方地催促儿子叫征途。儿子半信半疑，含含糊糊叫了声叔叔。

饭后，征途毫不客气地就躺在了店中的布沙发上休息，一如到了自己的家里。万春花拿来一条薄毯盖在他身上。在她俯下身子时，她闻到了这个体格健壮的男人身体散发出的荷尔蒙味，而征途别有意味的眼神，更令万春花有些意乱神迷。她真想一下扑进他宽厚的怀里，但这只是一念的冲动。女人的矜持和理智抑制了她的冲动。而征途也意外地没有做出过格的行为。他们各自保持了一种隐忍的默契。但每人都知道了对方所需要的东西。

征途那天走的时候，她久驻门前，目送他远去。这短暂的一聚，虽没有肌肤之交，却胜似她与丈夫多年的相守。儿子过来问：“这是哪里的叔叔啊？”万春花眨了眨眼睛，神秘地说：“很远很远的叔叔。”

四

今年的玉兰花又如期开放，她想，征途应该快来了。一想到他马上到来，心里就激动不已。现在他们早晚都在微信里互致问候，已然是一对贴心的网络情人。不过，那隔着时空的交流总没面对面的亲切。所以，万春花还是渴望他的到来。

起初聊天时，她觉得叫“征哥”太俗，必须找个雅些的昵称。她突然想到了米开朗基罗雕刻的“大卫”。在中学时，有位美术老师在上课时展示过“大卫”的裸体雕像。这尊雕像，惟妙惟肖地展示了男人健硕的英姿。每一处发达饱满的肌肉，颠覆你的想象。当时课堂里的女生都羞红了脸，不敢目视。唯她大胆地看清了那副雕像。征途棱角分明的脸和壮实的体格正具大卫的健美，称他为“大卫”，名副其实。同时也能准确表达她对他的爱慕。而征途称她为“维纳斯”，有时“么么哒”、“甜心”、“宝贝”诸如此类肉麻的字眼。几天不见征途露水，她就失魂落魄。在微信里发出“心碎”的图标。有时，她正凝神屏气的时候，手机突然“叮咚”一声，她的心里会一悸，然后迫不及待打开微信。

而这一切，形如木人的丈夫，却丝毫没有发觉她内心的背叛。一如常态，做他的营生、喝他的酒、抽他的烟、睡她的身子。尽管她是一具木偶，丈夫那种动物本能的发泄，仍是酣畅淋漓。万春花觉得十分可笑，当时她怎么会看上一个这样的人。

万春花越来越不把丈夫放在眼里，放肆地跟征途保持联系，并暧昧着。她已无视丈夫的感受。眼下这种貌合神离的日子，对她来说，已是一种痛苦的煎熬。而且这种痛苦与日俱争、沦浃肌髓。她需要春天的浪漫和火一样的激情。眼下，这种发至内心，刻入骨髓的冲动和渴望，只有征途能给。

奇怪的是，门前的玉兰花都快凋谢了，征途仍未出现。这几天，连微信都中断了。这很不寻常，她很蹊跷。她连拨了几次电话，对方都联系不上。她失望到了极点，斜倚在柜台内，黯然失色、焦虑不安。而这段时间的天气，也格外令人扫兴。入夏后，雨水绵延不断，有时暴雨滂沱，古镇的游客锐减，柳河湾的埠头忽然冷寂了许多，这给万春花陡增了许多惆怅。

就在她惴惴不安的一天，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果然是征途的。那一刻，她居然用一只手抚着自己怦然跳动的心口，微闭上眼睛，口里呢喃道：“你终于出现了，我的宝贝！”

征途在电话中十万个对不起，说他这次出门忘了手机。并说这次去呼伦贝尔看草原，如果她愿去的话，可以一起去，所有的行程和费用他来安排。

这一晚，她彻底失眠了。她终于有机会和他在一起了。多天来的惶恐不安，烟消云散。现在她只有一个意念，那就是，她不能失去这次机会。

丈夫对她出游，没提任何意见。甚至还关心她，说穷家富路，多带点钱；难得出去一次，不要亏待了自己。至于她跟什么人去，他完全相信她编出的谎言。她虽有些愧意。但那种红杏出墙的诱惑，早已将她的良知抛掷脑后。现在的她，只考虑出行的准备。她在衣柜里翻出她最满意的衣服。只是她很少出游，很多衣服不适合旅行。不过，她选了件平常不太舍得穿的黑色皮质夹克，内置圆口白色打底衫，下配一条紧身蓝色牛仔裤。她穿上在衣柜的试衣镜前，反复端详了几遍。优美的曲线，让她十分满意。她又按征途的吩咐，带好了防寒服。因为呼伦贝尔气温低，而且早晚温差大。她还特别精心挑选了几件新款的未穿过的内衣。在她内心，她已多次想象她与征途肉贴肉的交欢情景。所以这次出游既是第一次，也是她寄希望与征途苟合的机会，她要让征途耳目一新。

五

七月，正是呼伦贝尔大草原最具魅力的季节。

列车从桑城出发，自江南大地穿越广阔的华北平原，奔驰在辽阔的东北大地上，一路苍茫的沃野、低矮的村舍、灰莽的山川与发达的重工业城市景貌，形成鲜明对比，使得北方的意味愈来愈浓厚、越来越深沉。这让出生南方的万春花犹如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们这次坐的是K570快速列车。硬卧内虽人满为患，各色人等都有。打牌的、看视频的、听音乐的、嗑瓜子的、大声喧哗的……挠脚的、剪指甲的、一晚没睡白天呼噜打得介天响的，什么都有。但万春花丝毫不介意，她只与征途兴奋、亲热地坐在同一张下铺上，亲密地交谈着。他们似乎有讲不完的故事，聊不完的情。征途幽默风趣的话语，往往使这个已婚的女人快乐得像个小女孩；天真的像个小学生。夜深时，万春花仍不知疲倦，没有睡意。她任半躺在她下铺上的征途，揽着她的腰，抚摸她的身体；她情不自禁地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了征途的怀里，幸福甜蜜的感觉溢于心田。两人如胶似漆，俨然像对度蜜月的新人。以致对铺的人都不好意思，不得不翻身把脸朝向内侧。

到达哈尔滨后，在导游的带领下，他们换乘旅游大巴，穿越神奇的大兴安岭，进入内蒙古呼伦贝尔大草原。一路辽阔的草原、成片的白桦林、绿茵茵的草甸、神奇的蒙古包，让万春花惊叹不已，仿佛置身异域天国。可谓天远云低马儿壮，人稀地广牛羊肥。

在陈巴尔虎草原的蒙古包里，她与征途度过了最难忘的第一晚。那天他们在夕照里，欣赏了莫日格勒河的日落景观后，紧随其他游客，在陈巴尔虎旗旅游度假地入宿。一排排的蒙古包吸引了她。在这里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蒙古族人的热情与好客。下马酒、献哈达、赠吃烤全羊。晚间与当地游牧民一起跳起了篝火舞。马头琴声声悦耳，兴奋的人们载歌载舞。他们忘记了世间所有的不平、忧愁、困惑甚至远方的亲人；眼睛里只有篝火、星空、月亮、身边陪伴的人以及脚下奋起的踢踏的舞步。夜色沉着时，篝火慢慢褪去温热，人们也慢慢散去。征途与她对望了一眼，那渴望的眼神，彼此心领神会。他们激动地朝那顶蒙古包走去。

高原的夜色，威猛而神秘。他们的欲望和冲动也更加猛烈。他们要在蒙古人逐水草而居的帐篷里，将一对陌生的肉体迸出千万朵火花来。

蒙古包里的设施极其简陋，用帷帐隔开的洗浴间，狭窄、阴暗；电线和水管都是裸露的。但丝毫不影响他们热切的期待与冲动。万春花开始还羞羞答答，在洗浴间拉上帷帐解衣宽带，准备脱去衣服洗澡。征途就裸露着身体冲了进来，一把将光溜溜的她抱住。万春花的心不由得颤抖了下，便略有羞涩地然而又是期待地软绵绵的像只温顺的兔子顺从地依在了征途宽厚的怀里……两人洗浴后，就滚在了卧榻上。万春花洁白的身子早已如一泄水银软软地摊在榻上，任征途百般地挑弄。征途健壮的体格，发达的肌肉，正如她想象的“大卫”。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火山般喷发的能量和征服女人的威力。她的身心全都陶醉了、酥软了、熔化了。正当高原的风，疯狂地掠扫帐篷的时候，他们正进入颠魂的境界。可谓帐外风声猎猎，帐内云雨正酣。万春花虽然已婚，但从真正意义上来说，她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了男人的魅力和做女人的味道。这是多年来与丈夫未曾有过的体验。

接下来的行程，更让万春花眼界大开，心潮澎湃。不仅近距离欣赏了白桦林的壮美、根河湿地奇妙的景观和黑山头的落日余晖，而且在黑山头的练马场，领略了策马扬鞭、驰骋草原的惊心动魄的场面。不过，在此有段小小的插曲，令她心生不快。

征途在领队还没下口令时，他就如中世纪的骑士，跃然马上，快马扬鞭起来。他一手拽着缰绳，一手在空中挥舞，马儿奋蹄奔跑，而他一会两脚蹬着马镫，身子悬空；一会儿翻转侧身，却始终稳稳地立于马上，像驰骋沙场的一名老将，扬起一片片尘土。连领队都惊呼起来，意外地发现游客中竟有如此御马的能手。游客们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他的英姿，立即被一位高挑很有姿色的女游客看中，在他下马时，竟大方跑上前去拥抱他，连叫：“amazing,amazing！”使得征途猝不及防，伸开双臂，挽住了她的身子。万春花见此，心想，这女的也太放肆了！征途更不应该对那女的拥抱。

可她自己胆小，迟迟不敢上马。征途来扶她上马，她生气地说：“你去伺候那位女人啊！”现在的征途犹如她的一块禁脔，别的女性绝不可染指。而征途不以为然，笑了笑说：“我当然要伺候你了。宝贝，来，我扶你上去！”万春花才似乎原谅他，松开双手，让征途扶她上去。上马后，那生硬的马鞍并不舒服，居高一看，她紧张地连呼：“哎哟妈呀！我怕，我怕！”但她又不肯示弱。在征途的鼓励下，她终于克服内心的胆怯，勇敢地骑在马上，跟在马队后面小步前行。

穿越草原大漠的时候，起伏延绵的草地沙丘，蜿蜒的河沟浅滩，成片的樟子松、灌木林，使她变得轻松胆大起来，让她有种征服草原旷野的欲望和力量。征途始终靠近万春花并驾齐驱，以防她出现意外。而那位大胆的女游客，总让她心生妒意。这位女游客正快马冲上前来，与征途并行，在马背上亮了一个飒爽的英姿，随即朝征途甩过来一个飞吻。那姿势很美很酷。征途似乎经不住她的诱惑，朝她笑了笑，抬了抬头，撮着嘴俏皮地朝她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万春花不由得看了看那女的，果然那女的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明眸皓齿、肤白如雪，甚是迷人。万春花自叹不如。此后，不豫的心情一直挥之不去。直至骑马结束，心情都没缓过来。

等到下午傍晚时分，到达中俄边陲小镇——室韦镇，她的心情才慢慢舒朗起来。具有俄罗斯民族风情的小镇，尖塔与圆顶构筑的建筑，让她耳目一新。她想起了托尔斯泰笔下圣彼得堡城的风光。又想到了安娜冲破礼法与沃伦斯基结合的凄美故事。但她不苟同安娜那种自责、自毁的心情。认为追求真爱，是人的天性，无可厚非。她要像托尔斯泰笔下的另一名女性娜塔莎炽热地追求安德烈那样，去追求心中的幸福。她希望征途对她是真心的。

据说这个镇子是蒙古族发祥地，也是中俄蒙族群杂居最多的地方。隔着额尔古纳河就是让人神往的俄罗斯。这使得夕阳涂抹下的室韦镇，更加的神秘，童话般吸引了万春花。她与征途徜徉在街市上，一边欣赏这个镇子的异域风光，一边诉说着她童话般的故事。

在街弄的一个很有特色的小院，他们品尝了当地风味。烤羊排、香炸华子鱼、牛板筋、烤馍，还有外文标识的产自俄罗斯的啤酒。

当晚，他们下榻木刻楞酒店。木刻楞酒店全由圆木构成，看不到半点水泥钢筋。室内红润的圆木墙、松木板内顶和地板，充满原始温馨的格调。在这充满异域风情的酒店里，酒足饭饱的万春花在征途的陪伴下，早忘却了那点不快，兴味盎然地跟征途亲热起来。如果说他们上次在蒙古包里是初尝鲜果，那么他们现在犹如品尝烤熟了的牛奶面包，意味愈加浓厚。那肉体碰撞出的火花也将更为猛烈。洗浴后的万春花风情万种，百媚千娇；而征途如一员虎将，奋勇拼搏，让万春花一波波荡气回肠。在万春花心里，这才是灵与肉的完美结合。没有人身依附、没有威逼利诱、没有讨好与虚伪，一切出于自愿和灵魂的需要。这是人类最纯美崇高的性爱。只可惜这里时差特别大，晚间九点，窗外还有一丝天光，凌晨三点多，曙光就透进了窗内。昼长夜短，使得他们一夜的殢雨尤云意犹未尽。可谓“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

行程最后，在有“东亚之窗”的满洲里，征途带着万春花欣赏了满洲里金碧辉煌的夜景；在三道街的新富豪商夏，给她精选了一套高级的夏装，一款女式阿迪达斯运动鞋。这对万春花来说已经足够，毕竟自己是已婚的农村女人。征途能有如此表现，已让她十分感动。这段旅行，是她有生以来最幸福、最甜蜜的。不仅满足了她猎奇的心愿，更有征途一路的关爱与陪伴。她的身心得到前所未有的解放，灵魂像放飞的鸽子，离家乡离亲人越来越远。以致孩子在千里之遥的问候，都显得多余。征途的摄影技术，也发挥到极致，一路拍下许多美景，更有万春花迷人的风采和他们一瞬间的美好记忆。

六

呼伦贝尔浪漫之旅，七天后，回到桑城结束。短暂的相聚，马上就要分手，万春花不舍的心情溢满心间。征途对她说：“你回去多收购当地的土特产，那样，我们就有机会见面。”征途一直把她送到短途汽车站。发往柳河湾镇的客运班车启动时，两人才依依作别。

万春花回到家，顿觉这个家生分了、疏远了，心绪竟一时不能复归。征途的余温还在她体内残留发酵。儿子从外面进来叫妈，她的心神才稍稍缓过来。从包里拿出奶酪片、列巴、牛肉干之类的东西。丈夫早已在柜台内立身迎接，主动去接她手中的旅行箱。而万春花却不容置疑地推开了他的手，几天的分离，她的心理似乎再不肯接受他的恩惠。她自己默默地把行李收拾好，就到浴室冲澡去了。而她丈夫站在那里，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万春花来说，像捱过一个个寒冬。柳河湾古镇，已容不下她的心；这个家更是没有她值得留恋的东西。就连八岁的儿子她都能抛下。只要与丈夫有瓜葛的、有牵连的任何东西，她都有一种本能的抗拒。从嫁进这个家门，她似乎就没开心过。她还年轻，不必拘于世俗的偏见，牺牲自己的幸福。她认为有爱的婚姻才是幸福的。只有勇敢的人，才敢于面对世俗的偏见与憎恨，脱离苦海，追求光明温暖有爱的生活。万春花每天在电视、手机的资讯里；在耳闻目睹的现实生活里，对现时的社会似乎了解得很通透。离婚，已不是陌生的字眼。社会名流及至普通人，往往一言不合，就分道扬镳，她干嘛要守着这样一潭死水的婚姻。现在试婚、闪婚、隐婚、同性恋者、互换伴侣者五花八门的都有。时代变了，循规蹈矩不是现代人应有的风格，不断刷新才是时代的特征。她是个理想主义者，但她绝不是放荡不羁的性开放者。她只寻求真爱。征途就是她的真爱。

短暂的相聚，肉体的交融，已使她越来越离不开征途。那段日子，对她来说太刻骨铭心了。现在她除了被动应付家务和打理店铺，她的心早就飞到了征途身上。她毫无忌讳地与征途通信，发图片、发视频。常把相册里与征途的合影翻出来看。她甚至有意在她男人面前露出破绽。然而她的丈夫好像愚钝得近乎麻木，一点反应都没有。跟这样的人过日子，再是生鲜活物，都会被他窒息死。她坚信有理由背叛这样的丈夫。这不是道德问题，而是爱与不爱的问题了。

想到此，她开始与丈夫分床。她丈夫才似乎觉得他们之间存在了裂痕。但这裂痕有多深，他尚未知。然而她丈夫却依然没事一样照常营生，为这个尚不能给他温暖、给他心灵慰藉的家忙碌着。万春花不禁生出一丝怜悯。

这段时间，她一心在收购山货。山货准备好，只要征途来，她就决定与丈夫离婚，不管他同不同意，她就跟征途到j城去生活。邮寄山货时，她早知道征途的家在j城翠景花园B栋903号。j城离桑城不远。她后悔那天从呼伦贝尔回来，没跟征途去j城。征途对她说过，他是离异后的单身狗。说他曾被他的女人气得吐血。说城里的女人都有个通病——矫揉造作，不知满足。由此他不喜欢城里女人。他说农村女人纯洁，秀外慧中，甜蜜得像水蜜桃。她就是他眼里的水蜜桃。她深信征途是爱她的。最近，她的山货已备好。不过，征途最近出了一点意外，暂时抽不开身。她决定去j城找他。要当面对他说，现在就要跟他在一起。

七

去j城回来，她突然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她在j城找遍了，也没找到征途。拨了无数个电话，那边已停机。他人间蒸发了！

这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从翠景花园出来，一路问附近的人，都说没听过有叫征途的人住这里。她失魂落魄来到大街上，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蹿。车来人往中，她像被人遗弃的一匹小马驹，不安地奔走着。

翠景花园B栋903房主告诉她，曾有一个男人租住过他的房子，但一个月前搬走了。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心沉到了谷底。征途的影子在她脑中不断翻腾起来。那传情的眼神和风趣的笑语；那温馨的呵护和亲热的厮磨；那宽厚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这一切都仿佛还在她的眼前，并温暖着她的心房。怎么转瞬间，人就不见了呢？她不能接受这种现实，这种现实太残酷了！这昙花一现的幸福，竟如此之快的消失，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用天真、浪漫和虚幻所编织的梦，看来已破碎！

夜色沉降时，她一头扎进一家酒店，像个醉生梦死的酒徒，点了三四个菜，要了一瓶牛栏山，独自一人，亦哭亦笑、亦癫亦狂，把那火辣辣的酒，一口一口灌进肚子。似乎这样才能发泄她心中的怨愤和委屈。她突然揪住身旁的一个小伙子，眦着醉红的眼睛说：“来，来，陪姐再喝两盅，姐今天要与你一醉方休！”小伙子莫名其妙，他说：“你醉了，姐，你醉了！”她说：“我没醉，我没醉！姐是这里疼啊——！”她指了指心口，拽着小伙子不放，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店里所有的顾客，都看着小伙子。小伙子急得大叫：“服务员，服务员！”服务员过来也不知所措。店老板过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她悲伤地说：“我没有家，我没有家！我没有家呀——！”她扑在饭桌上又“呜呜”地哭起来，肩膀一耸一耸，胸前一抖一抖的，泪水滴落在裤腿上。店老板突觉她可怜，顿生怜悯，叫了两名女服务员把她搀扶到了二楼一间房间里，这才消停下来。

等她醒来，已是第二天。上了年纪的店老板，一副菩萨心肠，宽慰她说：“再大的坎都有过去的时候。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可别作践坏了自己的身子！”

吃完早点，这位店主还怕她想不开，亲自打车把她送到车站，万春花才伤心地坐着车离开了j城。

她像做了一场梦。回到家就病了，茶饭不思、浑身无力。丈夫问她怎么病了，她也不说，也不好说。丈夫此时，才感到事情的严重，他隐隐地觉得他们之间已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因为此前，他的儿子曾透露过有个男的在家里吃过饭。他把这一连串的事情，想过一遍后，脊梁骨开始发凉。他也不便多问，对于他来说，现在只能默默的忍受。他虽然气愤，却拿不出一个好的办法。而此时的万春花只陷入极为的痛苦中。丈夫一走开，她就伤心地流泪。儿子懵懵懂懂，问他妈说：“妈妈，是不是那叔叔欺负你了？”这叫万春花既羞愧难当，又更加的伤心。她哭笑不得，只得叫儿子滚一边去。

八

一天晚上，无意间，她在电视里看到一条惊人消息。这是一个省台每周新闻报专栏播出的节目。主持人在触摸屏上点开一张报纸，以诙谐的语气播到：啊！××晚报，最近刊出一则消息，一个自称征途的游客带着情人，在黄山天都峰不慎坠崖身亡。从这个图片来看，哎呀呀，那个惨啊！叫人不忍直视。据说他是某省旅游报摄影记着，同时做网络直播带货，以此专门勾引农村年轻漂亮的女人。在此啊！我可要提醒那些农村女人，特别是那些长得漂亮的女人……

万春花才从云端的海市蜃楼直坠到地面，摔得心碎肺裂、体无完肤。她直呆呆地看着荧屏，顿了好久，才猛然醒来似的，捧着脸，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全身颤抖。

这场春梦终于落下帷幕，留给万春花的是无限的怅惘和悔恨。她的病愈加的重了。奇怪的是，她无心去做的事，丈夫都一一拾掇起来，不声不响地做着。打理店铺、辅导孩子作业、烧菜弄饭，甚至洗衣拖地。饭菜弄好，就叫儿子来叫她吃饭。她躺在床上，一副将死的样子。儿子进来亲热地拉她手，说：“妈妈，你起来吧，爸爸叫你吃饭！”这一幕重复了好几天，她终于清醒了似的，忽的觉得眼前这平实的生活是多么真实；这样朴素的家庭是多么的宁静安祥；她的这个男人是多么的忠实可靠；她的孩子是多么的亲切可爱。或许这些才是人生最值得珍惜和托付的。

经过一段艰难的心路历程，她的神志终于得到恢复，病情好转。她准备重新来审视这个家庭，审视自己的男人。然而，在她神志和身体恢复后，她的丈夫却突然把他的一切生活用品，都拿到破瓦窑去了。一天，他又把儿子也接到破瓦窑去了。从此，丈夫再没有归家。

一天，她在打扫房间时，在床头柜里，发现了丈夫有意留下的笔记本。其中一篇笔记写到：你把我的善良当成了无知；你把我的宽容当成了弱懦。我是个可怜的人，但可怜的人也是有底线的。我绝不容许一个灵魂和肉体同时背叛的女人和我朝夕相处……

在一个黄昏的日子里，她不得不去破瓦窑去看她的丈夫和孩子。她还从未去过那里。在前往的路上，她的脚步是迟滞的、心里是犹疑的，因为她没有底，她还能不能挽回这个家。就算挽回这个家，她那依然不安分的心又如何去坚守她认为这不甚幸福的婚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