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辛老师对话 | 临证研习营毕业生分享(下)
本文根据「中医临证课」一期线下研习营四位同学的毕业分享整理而成,这四位同学均是医生,她们从所学的专业和工作经历出发,分享了自己对于医学、疾病和职业的思考,也坦诚谈及目前的困惑和由临证课带来的启发。李辛老师与她们展开了一些对话,我们也整理后呈现于文中。(点此处回顾上篇)
刘槿川:
下面有请第三位分享的同学,朱医生。
朱医生:
大家好。在座大部分同学来研习营的目的是学习,我来的目的则是为了疗愈自己,一小部分是为了学习。从来的第一晚到今天,我在看电影、爬山、听课的过程中,一直在清理自己。
我是学中医专业的,5年本科,3年硕士,毕业后在一家三甲中医院工作了10年。虽然在临床一线工作了这么久,但我觉得我是在学习中医临证课程以后,才感到真正进入了中医核心的大门。
我所在科室是一个内(科)外(科)兼修的科室——肾内科。终末期肾功能衰竭的病人需要接受替代治疗维持生命,替代治疗有很多有创操作,如深静脉置管手术、腹透置管手术、内瘘血管缝合手术等。刚毕业工作那几年,我踌躇满志,每完成一例手术都很有成就感。
但那些接受替代治疗的病人,可以说他们的下半辈子就是跟我们医生护士打交道了,一个星期要见两三次面,直到他们身体机能慢慢衰竭,最后离我们而去。
目前的西医替代治疗对肾衰竭病人维持生命是有效的,这一套血液净化治疗的方法现在很成熟,依靠血液净化治疗能有效延长患者寿命。国际上有达到40多年的,我们中心也有20多年的,10多年的不少,80岁以上的病人有十几个,还有90岁以上做了5年透析的病人。
我在长时间观察这几百个病人治疗的过程中,也了解了医护人员对病人治疗效果的看法。西医的对症治疗真的类似“按下葫芦起了瓢”,在处理此起彼伏的症状中,医生的干预力量是渺小的,医护人员经常会出现无力感。
据跟着国医大师坐诊的同事说,国医大师的疗效大概是60%~70%。一般专家教授的疗效大概是40%~50%这个水平。在这40%~50%中,还包括了整个医药之外的支持系统:患者家庭的照顾、经济的支持,病人的心理疏导等等,还包括患者本人的自愈力。
我为我们医院规培或进修的医生做入科培训时,都会推荐《医事》这本书,是北京协和医院八年制医生讴歌写的,书中对整个医疗系统的医疗疗效、医患关系等,在生命全局观的大视野下,做了深入的探讨。大数据显示,医药对病人治疗起到的效果不到10%。此外,医生诊疗过程中还会存在一部分误诊、误治和过度治疗。
▲照片场景:中医临证研习营
这次线下课我们学习了按摩和艾灸的外治手法,我自己在工作中也常用到外治手法,用的比较多的是针灸,我简单分享一下。
我在2015年大学同学聚会的时候,接触到了五行针灸,非常感兴趣,于是买了《五行针灸指南》来看。这本书触动了我,五行针灸是一种让人感觉非常温暖的身心治疗,我觉得做医生就应该做这样的医生。
2016年我去南宁学习了五行针灸。当时感觉打开了一扇大门,回来后就跟我的朋友分享,还推荐了我的好朋友,一位肿瘤科医生去学了五行针灸。后来我又让我的先生也去学习。我先生从事行政工作,五行针灸对人性的解读,对他的工作有助益,也帮他缓解了与父亲的冲突矛盾。
学习五行针灸后,我跟病人的交流有了变化。每次做手术,我都会在两个小时的手术时间里,充分去了解病人的生活状态和家庭情况,这样做是为了诱导病人聊聊开心的事,透过交流,挖掘生活中的种种美好,这样能帮助病人在做手术的过程中慢慢放松后入睡,或者让他们在手术期间的心情是轻松愉快的。
我很享受这样的手术过程。医生平时工作太忙了,我们跟病人还有病人家属交流的时间远远不够,反而在手术中能跟病人有比较充分的交流,跟病人的亲近感和信任感也一下子就建立起来了。
在医院门诊做五行针灸,时间是不够用的,我只为一个非常信任我的病人做过6次五行针灸。随着治疗的进展,我感到自己对他倾诉的内心状况承接不住了。后来我才意识到,那是因为当时的我,自身也需要清理和疏导,需要支持。
2017年我的父亲因为肝炎、肝硬化,发展为肝癌去世了。父亲的整个治疗过程让我深切感到,人的心理状态对治疗产生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2017年父亲去世后,我开始专门学习心理学,我发现中医学跟心理学理念是一致的。在我的影响下,病人、学生、同事、师父师母都买了李辛老师的书来看,我们同门还建有一个群,大家在里面晨练打卡,坚持练习功法,写下每日体悟。
我给尿毒症病人用过少量针刺,有一次治疗印象特别深刻。一位老人家关节疼痛,我给她局部用了几针,用针的过程中我感到自己和她,和整个世界融合在一起了,那一次治疗效果非常好。以后老人家每次来做透析时,都会在家花半天的时间炒好板栗带到科室给我们。
▲照片场景:中医临证研习营
我一直对身心医学很感兴趣。2017年全国肾病年会上,第一位发言者是整合医学的樊代明院士,他讲的主题是“疾病与身心治疗”。还有我国最有名的一位肾科专家也在这次年会的分享中提到,未来90%以上的疾病都是精神、心理方面问题产生的,所以身心医学会越来越受重视。
我知道李辛老师是学身心医学出身的,现在一些三甲中医院也设有身心医学科。所以我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希望能在我们医院也成立身心医学科,不仅是给病人治疗,也能为我们医生护士提供支持。
现在我们医护人员需要支持时,基本是靠自己去外面学习,这样能有个圈子帮助自我成长。虽然我现在在五行针灸有自己的圈子,有时间会和同学聚在一起相互治疗、相互支持,但这还远远不够。
因此,无论从患者还是医生的需求来说,整合身心医学这样身心一体的治疗,是医学未来发展的大趋势。
学习「中医临证课」四个多月,我觉得这门课程是道与术的完美结合,“术无道不远,道无术不行”,我会好好地实践课上所学,掌握中医的核心,也期许自己能做到执两用中、调和阴阳,过上动静自在的人生。
李辛:
我来回应一下您,先说一点我个人的经历。
我爸爸2003年因为食物中毒在医院输液,他原本有前列腺肥大,但医生问诊不清楚,一晚上给他开了9瓶还是12瓶输液,导致他尿液潴留,引发急性肾功能衰竭,要进行透析治疗。那时是SARS期间,还好刚解禁,于是我急忙往家赶,下了火车就打车直奔医院。
那时候我爸爸已经透析两次了,医生说还要长期透析,而且说以他的年龄,未来5年左右要考虑换肾,那会他将近70岁。
我很了解我爸爸的情况,他本来体质就不错,而且急性肾衰竭和长期慢性的肾衰竭是不一样的。于是我当即决定让我爸出院,一切责任自负,然后立刻当天的软卧车票,把他带回北京,当时我在北京工作。其实那时候我压力挺大的,我爸是家族里的老大,他好几个兄弟姐妹每天给我打电话,一直问我有没有送他去医院,有没有透析。
我有很多同学在医院工作,于是每隔一两个礼拜我就带我爸到医院做化验,真的化验单我收着,再请我的同学帮忙弄个假化验单给我爸妈看,让他们稳住,我才好给我爸调理。刚开始情况很糟糕,我爸爸大便有四五天没有出来,腰痛等其它问题也很严重。
我那会有个徒弟,他从小练武,身体很好,我们住在没有电梯的5楼,他就每个礼拜来一次,把我爸从5楼背到1楼,然后我带着轮椅,打车带我爸去天坛公园、龙潭湖公园转悠,为的是让他感受一下生活的美好,给他描绘生活的蓝图。
肾衰病人的胃口是很差的,于是我给我爸爸买各种好吃的,虽然他吃得很少。
我给我爸爸调理了大概两个月,其中艾灸起到了关键作用。待他病情慢慢稳定后,在天坛医院做了前列腺切除手术。现在他87岁了,每天跑步、买菜,生活完全能自理。
我还遇到过另一位肾衰的病人。大概是1996年,我收到一封信来自武汉的肾衰病人的信,他已经做了十多年透析,写信过来问我怎么办。我给他回了一封教他怎么艾灸的信,还附了图,告诉他回去艾灸。过了几个月,我收到了他写的一封长信,他把前后的化验单给我看,肾功能恢复正常了,他说除了艾灸并没有做别的治疗。
我讲这个例子并不是为了证明艾灸或中医多厉害,而是赞同你所说的,医生或医疗机构应该具备多种治疗手段,让病人有更多可选择的治疗方式,而且要注重全民健康教育。
▲照片场景:中医临证研习营
关于你和父亲的部分,虽然他走了两年,但我感觉你的精神世界跟父亲的联系还是很强烈的,他的力量还在。
肝癌晚期的病人是很痛苦的,而且一般走到肝癌的人,个性刚烈、正直、讲求公平,因而在现实社会里容易受挫,会有很多力量集聚在内心。人如果对某件事有很大的眷恋和不舍,而他本身精神体很强的话,那个力量会持续很久。
我不了解你的具体情况,但建议你如果愿意,可以到寺院或道观为父亲做一下祈福超度,这样对你和父亲都好。
刘槿川:
谢谢李辛老师和朱医生。下面有请胡琳娜医生。
胡琳娜:
大家好。我是中医科班出身,本科是在福建中医药大学念的。念过中医专业的人都知道,现在大学中医专业的教学内容60%是中医,还有40%是西医。大学时的我感觉自己被同时装了苹果和windows两个系统,但并不是你选其中一个系统运行就行的,你得两个系统一起运行。这让我在大学时期一直处在痛苦的系统冲突当中。
毕业后我去厦门中医院工作了两年,我想看看在临床中,是不是能把我系统冲突的问题解决了。不过遗憾的是,就如刚才朱医生讲到的那样,目前中医院是仍以西医的体系为主体的。
我因为家庭环境的关系,从小对中医很有感情,我的爷爷是开中药铺的,我父母在中药厂工作,我大姑是中医。所以我还是想走中医这条路,于是去考了上海中医药大学的研究生,想进一步深造。
▲照片场景:中医临证研习营
研究生毕业后,我知道医院不是我的出路,我得自己找一条路。机缘巧合,那时候跟几位朋友走到了一起,在上海创业,做了一家中医和传统文化的培训机构以及中医门诊部,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李辛老师的。我当时创业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做一个可以自己学习,同时又有机会实践临证技术的地方。
创业的七八年中,我认识了很多老师,也听了很多课,但感觉自己还是不够清晰,学的东西仍是碎片式的,不成体系。真正建立系统、深入学习,还是这次李辛、前林两位老师的临证课,这门课程给我了很大的帮助。
报读临证课时,我正面临一个职业上的问题——行政管理工作和深入学习中医的冲突。今年的疫情正好强迫给我按了暂停键,让我认真思考和澄清:我到底要走哪条路?十年以后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行政管理和临床医生两种工作,哪一个更能给我带来快乐?最后我的答案是做临床,于是我就把行政管理工作给辞了,开始做接下来的学习计划。
▲照片场景:中医临证研习营
我再谈谈上完临证课的感受吧。
我对人的大方向判断还是清楚的,但尝药的训练很少,这次上临证课补上了这一块。每味药就像一个人,要用一味药,得先了解它,不然它根本不会听你的话。就像刚才张丽同学分享她的用药体会,不在于带多大的团队,关键在于够熟悉每一味药,知道怎么去整合这个团队,带10个人的团队也可以做好多事情。
另一个感受是,这门临证课能帮我建立很清晰的思路。我之前也一直在学习中医,跟过很多老师学习各种门派的技术,但在临床的时候仍不成体系,拿不准怎么用。我觉得这门课特别像一个系统软件,把我的学习碎片整合起来,帮我把程序包运转起来,不然所学的东西没法运用,只会占用空间。
学习中医多年,我还有一点体会和建议跟大家分享。
第一,真要学习的话,得空出时间和空间。学习就像下载程序包,尤其中医这个程序包是蛮大的,如果你是特别满的状态,这个程序包就根本下载不下来,你必须空出来时间和空间来,才能下载、安装和正常运行。
▲照片场景:中医临证研习营
我记得五年前在上海,李辛老师在教室给我们上课,那会儿天快下雨了,有点闷、有点压力,但雨还没下来。老师见状立刻说,我们不要在教室上课了,现在下楼去感受一下空气的状态吧。当时我去感受了,但老师讲的那些东西我还体会不到。
两三年后,我在摸一个病人脉象的时候,那个东西突然下载下来了,我明白了老师讲的那个状态是什么。语言的表述会打折,就像大家现在尝药,有些东西可能暂时体会不到,但还是要跟着老师去体验、去尝试,未来也许就会懂了。
第三,学以致用。我看到李辛老师在谈这门课程设计的时候说,希望同学们都能用出来。我的感觉是,学了不用还是老师的,用了的才是自己的。
李老师有一个案例群,我也在里面。我们可以跟老师探讨临床上遇到的疑难案例,但我们不能依赖老师,遇到问题就问,而是得自己先列出方案再和老师探讨。李辛老师之所以这样要求我们,是因为老师的指导只是一个支持,临床的时候还得靠自己,医生要有自己的主体思路,而且你对病人当下状态的感受是最直接的。
图文编辑_黄小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