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芒
1
“嘿，欢迎来到这个世界”。我低下头，对着一株刚刚发芽的寒芒说。
初生的阳光给她脸上的绒毛渡了一层金边，她欣喜地抬头，将身体挺成了一个大大的感叹号：“这个世界真美啊！”她望着远方神奇的太阳笑了。
“嗯”，我含糊其辞，我早早来到这个世界，这“远方”以及眼前的这一切都没了兴趣，可我不想打断她对这个世界的幻想，因为总有一天，她对眼前的这一切终会失去兴趣。
我们生长在一座小山头上。这里除了寒芒，还有其他的牵牛花小姐，狗尾巴草先生，蒲公英女士……无一例外，每个人出生时都会感叹：“真美啊，这个世界。”可现在，每个人都没了这个念头。
但她不一样，她在努力地长高，昂头，挺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不久，她成了这片山头最高的植物，超过了我。
“远方是什么呢？”有一天，她歪着头问我，眼里闪着好奇的光芒。
“你长这么高，看的比我远。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好吧！”她失望的低下了头。
直到有一天，山头下修了一道长长的铁轨，铁轨开始通车了，那个很神奇、很长的东西，我听“人们”称它“火车”。
她很羡慕火车，可以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可以看到很多很多的景色。而她，只能呆在一个地方。
“轰隆隆，轰隆隆”火车发出咆哮飞奔向前，在经过我们这座小山头时。
她开始喊叫“喂——喂——”
然而火车听不见，巨大的杂音掩盖了她的呼喊。但她却看到了希望，每当“火车”经过，她都摇晃着身子，使出浑身的力气大喊。
终于有一天，上天给了他们相遇的机会。
在火车经过山头的那一瞬间，对面大山上的石头滑了下来，砸在了前面的铁轨上，火车被迫停在了山前。
她高兴坏了，喊得比往常都卖力：“喂——喂，你好啊！火车大哥。”
“我很好，你也很好，寒芒姐姐。”火车客气而有力的回答道，显然他也注意到了山头那株最高的寒芒。
“那些石头可真讨厌。”
她可真会说话，明明心里很感谢这些石头的。
“是啊，它们挡到了我的路了。”
“那你能给我讲讲远方的事吗？是像这儿一样，长满了花草吗？”
“当然可以……别的地方的话，嗯——你知道城市吗？”火车笑笑，很大方的给她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那里有这些花草，里面还有很多很多'人’，嗯……你知道'人’吗？
“'人’是什么样的？”她扬起小脑袋，摇晃着身子，很想知道答案。
火车艰难地比划着，可她依旧不明白。
“怎么会有两条腿呢，和你一样长轮子吗？”
“不，不是轮子，像猫，猫的脚。”
“哇，那人一定有很长的爪子。”
“……'人’没有爪子，哦，对了，他们穿着衣服。”
衣服？”
“就和……和我差不多。”
“刷油漆吗？”
“算是吧。”火车不知该如何描述了，讪讪地搪塞了过去。
“天哪，人怎么长成这样，可真奇怪啊。”她闭着眼睛，在脑袋里想象“人”的形状。
我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偷偷地憋着笑，我可爱的寒芒妹妹，一定把猫的爪子，火车的铁皮，和她自己毛茸茸的脑袋组合在一起了，她一定认为这就是“人”。
“我得走了。”火车大哥将路面的石头清理完后，重新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此后的每一天，火车都会飞奔过这座山头，与往日不同的是，他和她有了对话。
“今天，我去看了海，阳光照在海面上，闪着金光，那里满是金黄色的沙子，上面还零星地缀着星星一样五颜六色的东西，我听人说，它们叫贝壳……”
火车每驶过这里，都会减慢速度，用极快的语速说一段很精彩的经历，她认真地听，眼里充满了向往。
2
有一天，她对我说“我想让火车大哥载着我们，我想去很远的地方。”我没有说话，我知道火车大哥很早就对她发出了邀请。
火车大哥拉着很多和我们一样的花草，只要我们能移动到花盆里，我们就能看见远方了。”
“……”
“我一直不明白'人’到底长什么样，他们的前爪，嗯也就是'手’，可以干那么多事。”
火车大哥给她介绍远方时，都会提到“人”，并满脸崇拜地赞叹“人”有多聪明。
我叹口气，“你去吧，我不想动了。”我无奈地说。
得到了我的允许，她欣喜若狂，开始一步一步艰难地朝铁轨挪动。她一点一点地把脚从土里拔出来，每朝前一步，就要重新将脚插进土里。然后再拔起，再插进去。
每一次，看到她脚上掉落的沙土，就像看见淋漓的鲜血；每一次，看到她提起脚步，我的心都会高高悬起，总怕她用力过猛，坚硬的土块会把她的腿扯断。就这样，一起一落，花了足足一个多月时间，她终于走到铁轨边上。
火车大哥看到她一点点靠近，又惊讶又担心。终于看到她成功来到身边时，火车大哥长舒了一口气，低下头，轻声地对她承诺：“明天，我会准时出现在这里；今天你累坏了，先好好休息一天。”
她点点头，开心地笑了。一想到明天就能看见远方，她将背挺得直直的，面朝阳光，充满期待。
可是火车爽约了。不光是约定好的那一天，整整一个多月，火车都没有再次出现。
“他会来的，他不是那样的人。”我好声好气地安慰她，却在心底狠狠地骂着火车。
冬天来了，我开始准备冬眠。但她依旧直直地立在铁轨边上，瘦弱的双脚死死地咬着坚硬的泥土。
终于有一天，在我睁开眼睛时，一阵风将她刮走了。几片枯萎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回到铁轨边上。
我伤心极了，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但终究抵不住寒冷，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梦里，她和火车一起，去了远方，驰向太阳。
3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一个太阳刚刚升起的清晨，一抹绿色映入我的眼帘。
我难以置信地睁开眼，没错！就在铁轨边，就在她死亡的地方，重新站起一棵寒芒。
“这个世界真美啊！”我不由得和她一起发出感叹。接着，她一回头，充满光彩的眼睛，渡着金边的茸毛，同一年前的她一模一样。
“欢迎来到这个世界！”我几乎是对着她大喊起来。我决定将火车大哥的故事告诉她，我认为这是我的义务，也是我的职责。
我开始缓缓地讲述，她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惊讶，没有伤心，没有后悔，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良久，她问：“那他最后来了吗？”
我愣住了，但我不想骗她，只能摇摇头。
“他会来的。”她笑了，充满了自信，直直地立着。
像是为了应验她说的话，远处响起了汽笛声，一辆火车急吼吼的驶来，经过山头时，停了下来，刷着新的油漆，同样载满了一车花花草草，但却不是一年前的那辆火车。
“你就是前辈对我说的，生长在铁轨旁边的寒芒姐姐吗？”这辆同样年轻的火车响亮的问道。
没等她回答，他又自顾自说了起来：“前辈让我告诉你，他很抱歉他爽约了。在约定的那个早晨，他经过的一条路塌方了，他自己也摔成一节一节的。很遗憾，'人们’将他完好的车身和车轮拆下来，就重新组装成了我。说起来，我的半个灵魂都是前辈的呢。”
“是火车大哥让你告诉我的？”她问道。
“是的，在临终前，他不断的叮嘱我，一定，一定要载着你，去远方，完成那个约定。”火车抖抖身子，抖开了一扇车门。
就像一年前一样，她毅然拔出了双脚，一点一点向上爬，最后找了靠窗的一个花盆，将双腿插了进去。
这一瞬间，我觉得她是如此的高大，尽管我站在山头上，可依旧觉得她站的比我高很多很多。
“去吧，去远方，代替我，代替他，游遍这个世界！”我朝她大喊，眼里闪着泪花。
“轰隆隆”火车缓缓启动，她摆摆手，眼角含着泪，嘴边挂着笑，接着头也不回，和火车一起奔向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