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尚 ‖ 神女在一条大道上苏醒

张　潜　/文

像一架专供仙侣往来的长梯，在元稹的脉脉里，从滨江路逶迤向北，连天接云，呼啸而上；

像一支长箭，净坛路是弓，广东路是弦，饱满劲健，精神抖擞，离弦便要划破天宇，钻进苍穹；

像一根坚韧的支柱，支撑着这座依山而建，因势就形的带状小城，为动脉输送能量，给静脉提供养料；

像一幅缓缓铺展的卷轴，世俗和高雅相撞，现实和理想并蒂，纯真和浪漫共飞，粗犷和精致同步。

重庆市委原副书记、原副市长甘宇平题写“神女大道”

这就是神女大道，一条流淌着女性光辉的大道。

1

平湖路以下，这段长长的梯道像一首粗糙得凶悍的山歌，朴实直白得不需要任何雕琢和推敲，“訇”的一声没有铺排就进入了主题。有一次，陪同几位刚过花甲的江南长者闲逛，站在宽敞、陡峭而没有扶手的梯道面前，颤颤巍巍不敢举步。他们被“杏花春雨”滋润了视野和胸襟，被这种雄浑和壮阔激荡出眩晕、紧张、恐惧，产生轻微的甜醉的窒息。巫咸问天扑入眼帘，文峰祈福撞人心扉，南陵古道蜿蜒而上，长江大桥率性而居，这样的硬朗和豪迈，渲染着巫山的文化底色。远山青翠，平湖幽蓝，云在山巅轻盈，雾随山腰徘徊，顺山势在天际线上下流动涌动的，是岚，是烟，是弥天的情思。

抬脚而下，步步生莲。青山凝结着智慧而来，游轮满带着欢欣而来，平湖盛装着诗情而来。不必喟叹寿不能永、恨不与齐，守抱着悠哉乐哉、心旷神怡的坦荡，哪里不是天幕之下以及时光之中？拾阶而上，每一次身体摆动，总有一种力量由内及外迸发出来。看懂了云淡风轻，听熟了花开花落，现在，悠然的你已经成为景的一部分了：汗水滴洒在青石上，幽光如激动层层荡漾，你的佝偻和奋进是景；眼神抚摸着雕塑小品，穿行在《山海经》和舒婷的诗句，你的虔诚和崇敬是景；左手挽着端庄静默的博物馆，右边揽着俏丽挺拔的尚熙台，你的淡定和舒畅是景；捏一盘百味丛生的爱情小豆腐，端一碗麻辣香鲜的炕洋芋，你的贪婪和畅快是景。

学会发现美景，懂得欣赏美景，全心融入美景，这是修行的几重境界。动静的刹那，这个世界将为此轻微改变。

你花枝招展，你老态龙钟，你凛然尊严，你随性愉悦。

你静若处子，你波澜不惊，你渊渟岳峙，你迎风卓立。

以波谲云诡的高峡平湖为背景，巫山的世界充满缤纷的色彩与柔和的光亮。

2

没有想象就没有创造。

十八年前，神女大道还未成形的时候，就有了一个瑰丽浪漫的设想——修一条世界级的神女大扶梯，建一座世界级的神女大塑像。这座扶梯将从滨江路一直延伸到烟草公司的复烤厂，为提升超过两百二十米的高差，设计长度为一千三百八十多米。这个长度和提升高度，分别为号称“亚洲第一扶梯”——重庆主城菜园坝到两路口的“皇冠大扶梯”的十二倍和四倍，是名副其实的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自动扶梯。尤为激动人心的，根据设计，这扶梯全透明，可以在悠闲中饱览山色市景。

这个宏伟壮观的扶梯设计图，出现在广东路一块广告牌上，既像征求市民的意见，又像宣告一个伟大的工程将从天而降。面对这个庞然大物，刚刚搬迁到新城，沉浸在喜悦和幸福中的人们，还未能领悟到价值和意义，决策者想要的良苦用心没能爆发出来。我倒是忙坏了，因为我于重庆读书的两年时间里，在菜园坝乘坐过几十次扶梯，也刻意气喘吁吁地攀爬过那两三百步石梯，深深懂得自动扶梯在加快速度和节省体力方面的巨大优势。那个时段，我正忙着四处寻找适合的房屋，准备拼尽洪荒之力在县城安顿下来。两个多月时间，前前后后我看过二十多套了，广东路的贵了点儿，一平方接近一千；二坪子的只要五百左右，孩子读书又远了点儿；二郎庙的咧，的确偏僻了一些，一年要加班三百天的我感觉太不方便。

这天有人带我到复烤厂附近看房。还没进屋，浓烈呛人的烟草味儿让我反胃，根本就不想上楼，房东说复烤厂马上就要搬迁，因为神女大道的落脚点就在这里。半推半就上了楼，居然能从卧室看到一线远远的长江，眉毛就不自然地上翘，再一看脚下的复烤厂，想象着神女扶梯建成后的便捷和新奇，一颗种子就在心里发酵。房东吃准了我的心理，咬住价格不松，一分钱都不少，而且必须全款。什么暂留一两万尾款，待房产证办妥后全部付清的说法，统统行不通。

神女大道适宜饱览江景

感谢房东的坚持，我得以和这套房屋擦肩而过。我当时只担心几年后房东拿着房产证来要挟加价，懒得耗费精力纠缠，根本没想这规划中的神女大道能不能兑现。

和神女大道一起策划的，还有一个神女塑像。按照领导的勾勒，这应该是世界上最高的神女，也可能是最臃肿的神女，因为塑像内部是一个五星级的酒店。当神女迎来朝云送走晚霞的时候，几百号人在她的肚子里栖息缠绵。

这个设想没能震惊世界，却震动了新闻人的神经。一听项目要投资近两个亿，记者们就炸了：一个国家级贫困县何至如此铺张？是不是暗箱操作的形象工程？未经考证就抛出来，比诗歌还跳动的质问，超出了社会公理和人性良知。

迫于巨大的新闻压力，项目未能继续推进。回头思量，这个策划未必就属面子工程，比后来实施的很多项目都靠谱，盈利的空间可能不会太多，但广告效应肯定有的。现在不是流行网红打卡吗？每每看到这个词，我的脑海中就会浮现神女大扶梯和神女塑像的模样，那真是当世无双的打卡之地。

3

提起神女，就会想到巫山。说起巫山，自然勾连起神女。

两个品牌组合成为世界性的文化符号，这绝对不是巧合。

巫山，不仅连绵巍峨，而且富饶富足。这里林密涧深，水草丰美，灵芝、党参、当归等药材俯首皆是，每一片叶子都能治愈心灵，每一缕阳光都能击溃懦弱。在坚硬的岩石之间，有种色彩鲜艳的矿石加倍收到巫师们的宠爱，底色是那样坚韧执著，历经风雨不会轻易改变；用途是那样广泛，解毒、消肿、止血、驱虫、镇静、安神、清心、明目，在医疗技术刚刚萌芽的阶段，简直就是灵丹妙药了。这就是丹砂，在巫山的皴皱里被发现后，带有泛滥性地运用了几千年。从山的心里流淌的泉水，因为具有咸鲜的特点，是早期人类补充微量元素的唯一途径，被蒙昧时代的人们视若珍宝。在财富和垄断性资源面前，谁拥有了绝对话语权，谁就有了选择权和主动权。前几天，听几位美女谈论婚姻和人生，她们对自己的经历很坦然，可以受物质诱惑嫁给财富，一旦认识到滚入泥潭，就必须勇敢坚定地走出来。她们当然赞同“穷养儿子富养女”的观点，认为这能防止不谙世事的女儿，被一颗高级的巧克力引诱。拥有财富，不是简单地占有而恣意挥霍，而是培养超然于生活之上的姿态。对财富有了抵抗力，对命运才有掌控力。天生丽质又冰雪聪明的神女，当然不会舍弃优渥的物质。唯有物质，才能奠定安全、自由和幸福基础。

原巫山卷烟厂出品的神女峰牌香烟

巫山，不仅富饶富足，而且神奇灵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神女在此找到了生命中的痕迹，也找到了家的温暖。传说神女是炎帝的女儿，父亲的肩头给了她力量和安全，于是就有一座山峰幻化成炎帝和神女，演绎着惊天动地的父爱；又说神女是西王母的第二十三个女儿，集仙峰就慢慢蜕变，酷似那在夜色中等待孩子归来的慈母。巫山之苍茫和辽阔，极大地满足了神女崇尚自然、天真活泼的天性，她“被薜荔”，就有了一幅身披绿萝的画像矗立在江边；她“乘赤豹”，就有了一只骁勇温顺的豹子盘踞在山岭。神女并不追求排场和张扬，但巫山的山水默默地替她扼守着思念，静静地和幽深的时间对话，还不足以感天动地么？

巫山，不仅神奇灵秀，而且包容豁达。包容是豁达的延伸，豁达是包容的生态呈现。巫山的包容与豁达，体现在文化识别、心理认知和情感融合等多个层面，形成了不分南北、不惧东西、兼收并蓄、美美与共的氛围。绵长的根脉，涌动着龙骨坡文化和大溪文化的纯正基因；劲健的躯干，传递着风云人物和凡夫走卒的共同渴望。楚客在巫山呐喊，巴人在巫山浅唱。云雨在巫山翻滚，江河在巫山交汇。巫山，可以容忍神女的撒娇和撒泼，可以容忍神女的折腾和失败，可以容忍神女的媚俗和呆萌。

这样的巫山，有古典的雅致，有现代的洗练。

这样的秘境，是神女的乐园，是神女的归宿。

4

巫山匍匐在坚硬的中华大地上，成为二三级台阶的分界线，把雄性的壮美书写进了历史的天空，可能感觉略略单调和冷峻了一些，又把雌性的柔美揽进了宽厚的怀抱。

这种深情而持久的拥抱成为一种不可复制的爱，在美学意义上尤为强调形式。刚柔相济，内外兼修。

巫山人爱神女，既爱其身体，也爱其灵魂。明眸皓齿，玉指雪肤，匀挺翘健，妖娆婀娜，神女一定是美丽的，美得性感，美得大方，美得丰富。这样才能激发出男性的欲望，在生理欲望背后，是追捧的欲望和保护的欲望，以及自我修复的精神欲望。再进一层，就会脱离肉体，拜倒在神女高洁的灵魂面前。神女的呼吸生存，牵连着苍生的幸福安康，在关键时刻，她的毅然献生能救黎民于水火之中。这不是弱女子的本职，却是对爱的深沉理解和极度追求。一颗柔软的灵魂，不仅塑型定格，而且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巫山人爱神女，既爱其慵懒，也爱其聪慧。精灵古怪的神女，可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可能懒于家务疏于交往，更可能不懂得变通不擅长撒谎。可当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她勇敢地挺身而出指点迷津。她告诉“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治水要疏，不能光堵；她教导披星戴月的百姓，既要切角抹弯，又要凿石穿山；她化身山峰，给船夫指引航道；她舞云弄霞，为农夫标注阴晴。

巫山人爱神女，既爱其高傲，也爱其放浪。她有时是贵妇，冷艳端庄。你千方百计投其所好，她也不为所动；你将高贵的头颅叩得皮破肉绽，她也不露微笑。她有时是巫女，妖媚神秘。大旱的时候，她会斋戒祈祷，沐浴焚香，走上祭台，用虔诚感动风雨；大灾的时候，她会夜不能寐，收心敛气，献上祭品，用赤诚驱赶瘟疫。她有时是圣女，无我无形。为了田野的种子能够生根发芽，她甘愿在众目睽睽之下交媾，让生命的种子播种在肥沃的身体；为了部落的胜利和繁衍壮大，她可以接受集体的祝福和抚摸，含笑舔干唾液，以泪疗治淤青。

在神女的身上，一切优点都被放大，一切女性的美好都被集合。惟其如此，她才能成为生命之神、婚姻之神、护佑之神、爱恋之神、幸运之神。

神女的出现是一个必然性事件。百万年来，人类在喧闹、自闭、受伤，尤其是感到空虚无聊的时候，需要一个抽象的偶像来安慰自己。上帝给了人类有限的时间，同时给了人类无限的欲望。

她惊人的美丽，所以赢得标志性的膜拜；

她有充沛的生殖能力，所以获得了普世性的认同。

神女在相对封闭和蛮夷的巫山塑造出来，在偶然性中充满必然。这是大山和大水的相互浸润，也是人性和野性的不断碰撞。这个抽象的偶像必然会被具象，村姑农妇、淑女老太、小姐大嫂，她们都具备了一定的神性。拥有了神女的标志，也有了一切女性共同的寂寞和忧伤，需要在一个安静且娴美的地方疗养和反思。

在优雅跌宕的意境里品味神女，在大街小巷中捕捉女性的神韵。我们从一千一百一十八步的神女大道开始，一步步复甦神女的内涵。

2021年1月26日

（文中配图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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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刘庆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