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丨被雨淋湿的城（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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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雨淋湿的城》是老乡吴文庆创作的一部小说 。吴文庆：80后，河南罗山人，活在郑州。放过牛，种过地，上过山，下过田。 卖过早点，写过小说。《被雨淋湿的城》是其以郑州为背景创作的小说，讲述了从农村走出的大学毕业生，在城市求职、生存、婚恋的人生历程，有很多笔者的真实经历。
被 雨 淋 湿 的 城
文 / 吴文庆
22
转眼，9月就到头了。时间像树上的叶子，一直在变化着，但是我们从未注意，当某天不经意的一抬头，发现它们已经黄了。秋风一吹，它们就会永久地离开曾经所依赖的树枝。
过一天，老一天。更要命的是，过一天，吴小阳口袋里的钱少一点。
吴小阳又发愁了。
——秋天已经过半了，农民伯伯都丰收了，颗粒归仓了，而他，还像天上风筝一样漂着，没有着落。
这天晚上，吴小阳收到条短信：
提前祝我们这些表面风光，内心彷徨；容颜未老，心已沧桑；似乎有才，实为江郎；成就难有，郁闷经常；比骡子累，比蚂蚁忙，比岳飞更忠诚的青年们中秋快乐！
翻开日历，丁亥·猪年，八月十三，秋分。还有两天，中秋。
团聚。月饼。吴小阳想起这两个词，但自己无权拥有。回老家吧，他又不想，不说要衣锦还乡，至少也得体面还乡吧！
表面风光，内心彷徨。如何敢回故乡？按理说，月饼还是可以有的，但摸摸口袋的那两个钱，吴小阳也只有买烧饼的份了。
容颜未老，心已沧桑。谁能想象得出这群年轻人内心沧桑到什么地步？沧桑，原来都长在别人脸上；现在，这个词也成了他们特征。
似乎有才，实为江郎；成就难有，郁闷经常。这是对这群人的调侃呢还是这群人的宿命呢？抑或是实事求是的描叙？
一条短信，让人产生无限遐想。亲切之极，同时又残酷之极。
一句话，还是日子没混好。
不一会，吴小阳又收到了其他人发的这条短信。
看来，大家都比较认同这短信的内容。——想起了去年中秋节，漫天飘的都是祝福团圆的短信。
因为那时，中秋节夹裹在十一假期里，很多人都在老家度自己的“黄金周”。仅仅一年的时间，生活差别竟如此之大。
晚上，吴小阳把这条短信念给马朝听了。
马朝说自己还没收到，但他内心里也颇有感慨。话音刚落，手机响了，打开一看，他说，真是说短信短信到。这不，也收到了。说罢随手转发了几个人。谁料对方说，早就收到过。
二人同时感叹，编写这条短信的人真是有才。
马朝问，你那还有多少钱？
吴小阳支支吾吾说，没多少了。
马朝说，家里这两天会给我打钱，他们知道我还在那实习，也没钱。你不要着急。
其实，尽管马朝家境不错，但吴小阳感觉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再怎么着，也是毕了业的人，好几年前就成人了，还花父母的钱，心里怎么都不舒服。
吴小阳问，你3个月的实习期也快满了，下个月就可以发工资了吧。
马朝说，按说是，但单位也没通知我，找个时间我去问一下。
中秋头天晚上，吴小阳给家里打了电话。问家里情况怎样。母亲说可以，又问你那还可以吧。天凉了多加点衣裳，没有的话去买两件。没钱的话我给你寄点。
吴小阳忙说，不用了，一切都好。又问了两句便挂了电话。这时发现，脸上挂着泪。——再说下去，估计该哭出声了。
置身于痛苦之中，面对母亲的关心，我们只能强忍着笑脸给母亲报平安。这个时候，谁都会有哭的冲动。
吴小阳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但他一直在对母亲撒谎。他说他有工作。他说他有工资。他说他有衣服穿。他说他生活得还可以。
他说他……而母亲那边从来都是“有钱没”“有衣裳没”，而不是“每个月能挣多少钱”。越是这样，吴小阳心里越难受。他总是害怕说多了会露馅，所以每次他总是匆匆说两句就结束通话。
这时，手机响了。一看是家里的号，他犹豫了半天才接。
父亲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说，刚才你打电话时我在你大伯家玩呢。——语气里有些自责的意思。
吴小阳说，恩，我知道。我说叫你，我妈不让。
父亲说，中秋节买月饼了没？我今上午去了集上，买了几份，给邻居他们几家带的。现在咱这月饼也越来越高级了，不过味道和以前的没什么差别。你们城里应该也是这样吧？
吴小阳说，还行吧，包装都挺好的。我们发了两盒。
父亲说，两盒差不多了，拿了人家的东西，就要好好给人家干活啊！中秋的时候，找几个同学好好说说话。年轻人，多交流学习一下，对以后有好处。
吴小阳应了声，是的。
父亲又说，不要想太多，好好工作。其实前两天我准备给你寄盒月饼的，邮局不是搞了个寄月饼不要邮费的活动吗？你妹妹说，城里要什么样的没有啊。
你妈也说，你大了自己也能挣钱了，会去买着吃，那样也有成就感。我想想也是，就没给寄。你在城里，信息多，多关注点国家大事，年轻人嘛。我看电视上说，中秋节来时，大陆和台湾那边又在搞活动。
吴小阳说，知道。
父亲在那边又说了一些话，才挂了电话，有些恋恋不舍。
吴小阳上了楼顶。望那一盘即将圆满的月亮，想起了家里的父亲母亲还有妹妹，以及刚才父母的电话，感到阵阵心酸。自己哪有工作？自己哪有衣服？自己哪有月饼？——按理来说，自己应该给父母邮寄月饼的。
他又想，只要父母能高兴，骗骗又何妨？
以前是每逢佳节倍思亲，现在是每逢节日思工作，有些人事沧桑的感觉。
吹了会风，给月下清风和李青青他们发了条祝福的短信，吴小阳便下楼睡觉了。
一觉醒来，中秋就到了。吴小阳多买了点菜，——好歹也是个节日啊！花得身上只剩下了5块钱。心想，这两天吃住都不用掏钱了，马朝家人很快就会给他打的。
这个中秋，白天只有吴小阳一个。晚上，他准备叫柳月一块过来吃吃饭，但他们公司有聚会。
本来，他是可以去找李青青的，毕竟两人一块吃过饭，有那么点朋友身份；再者，李青青也邀过他几次，但他因为穷，哪都没去。还有，吴小阳对她无所求，——不敢有所求。
百无聊赖地想着，手机响了。不会是哪个公司的面试通知吧？这几天，吴小阳可没少跑。
那边说，知道我是谁不？
是个女的。吴小阳把认识的女孩在脑子里迅速筛了一遍，说，不知是哪路英雄？
哈哈，吴小阳，你还真逗，会幽默了啊！几年没见，变了不少啊！那边说。
听对方这么一说，吴小阳更加迷糊，把时光往前拉几年，脑子里只有模糊的记忆，哪有什么女英雄啊？于是他问，敢问阁下大名？
对方又是哈哈大笑，说，吴小阳，幸亏我打了这个电话，不然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知道。当年你可不是这样啊！你还记得一个叫杜娟的同学吧？
杜娟！怎么不记得啊！吴小阳虽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点虚，要不是上一次找许三借钱时，他提起过，自己说不定还真忘了。
他忙问，你现在在哪啊？
西门大酒店。你过来陪我过中秋吧！杜娟说，口气不容商量。
吴小阳想说考虑这个一类的推辞时，那边把房间号都报过来了，并说半个小时你能到吧，有事当面聊。
挂了电话，吴小阳急了。没钱啊！还急用。找谁啊？马朝上班了。柳月上班了。其他人，就是有钱，也住得远！
怎么尽是这些事啊？吴小阳问。
问谁呢？屋内就他一个人。
只有硬着头皮去了。洗了下头，换了件衣服。六七年没见的女同学，初恋自己的女同学，——这也是许三告诉他的，如今，自己带着5块钱去见她，这事让别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还没见面，吴小阳就感到脸面丢尽了。已经下了楼，吴小阳又折了回去。不能去，不是不想见，——老同学，当然想见，更何况还是对自己有意思的老同学，但比见面更可怕的是丢人。他怕丢人。
在陌生人面前，丢再大的人也无所谓，没有人认识你，但在喜欢自己的人或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那人千万不能丢。有时候，丢一次人，整个人都玩完。
找个什么理由拒绝呢？
忙？——她知道他没工作。和同学一块出去？——她也是她同学啊，而且还是多年没见的同学！下午要面试？——对，就这样来，相比之下，这个主意还不错，拿得出手。就这么说吧。
电话通了。吴小阳还没开口。杜娟就问，到哪了？
吴小阳说，还没走呢。是这样的，刚才有家公司……
杜娟说，吴小阳我知道你很闲，想见你一面就这么难吗？当年我对你可不薄啊！你放心，我只是出差路过新州，就是想见见你，找你聊聊天，不是向你讨债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吴小阳还有什么好说的？坐上公交车后，他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写下：
丁亥·猪年，八月十五。公元2007年，9月25日。中秋节。5块钱。见多年未见面的女同学。
若干年后，吴小阳说，那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见面。晚上回去后，他又找了个本，就此写了篇长长的日志，。
看到有钱模样的人上了车，吴小阳心说，大哥，行行好吧？借老弟一点钱吧？以后我做牛做马来报答你。
可谁懂吴小阳的难处呢？就是知道，会借你？不骂你下贱才怪呢？
这也是吴小阳最痛苦的一次乘车。——也正是这次经历，锻炼了吴小阳在公交车上的韧性。
无论是在车上遭抢遭挤还是憋尿，都没有你没钱还要去办事难受。那车轮像是在自己身体上跑似的，痛苦！
到了西门大酒店门口，吴小阳犹豫了几次，才敢迈脚。——后来吴小阳和马朝提起这事，马朝直笑他。
吴小阳说，明天给1块钱你试试，不要你去西门那样的五星，就是随便进一家小饭馆，你也肯定会感觉到自己像个乞丐。
进去后，吴小阳的眼睛一直盯着保安，生怕他们把自己当贼抓起来。还好，杜娟就在大厅里等着他。
吴小阳，看来你很紧张啊！杜娟先于他认出了对方。
吴小阳说，不紧张，我只是担心你认不出来我。——他确实是紧张，因为没钱，而不是因为要见的人是杜娟。
我哪有你那笨，别人一直在注意你，你却不知道。杜娟说。
吴小阳知道这话里有话，他说，当年的小姑娘变成了大美女了。——他们做同学时，都才十三四的年龄。
杜娟说，不光是小姑娘吧？还是丑姑娘笨姑娘吧？
吴小阳心里感慨杜娟的直爽，当年她真的不怎么样。吴小阳是学习尖子，成绩好的与他关系都不错。可如今，还在联系的没有一个，唯有当年不出色的许三还在联系着。人事沧桑啊！他问，通过许三知道我的？
杜娟把吴小阳领到旁边的咖啡厅，二人落座后，她才说，是通过那家伙联系上你的。是不是害怕我回来追你耽误了你的前程，不敢来啊？
这下杜娟直接挑明了当年她对吴小阳有意思。吴小阳玩笑似地说，这么说来你一点也不笨啊？我不敢来主要是请不起你吃饭，我现在一无所有啊！
先说好，这咖啡要是我请你的话就要一杯吧，你喝我看着就行，否则的话我只能在这打一个月的工来还钱了。我现在连自来水都喝不起啊，哪还敢喝这洋玩意！
杜娟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请你会让你掏钱吗？
吴小阳终于松了口气，说，我刚才说了，你可以不让我掏钱，直接把我押这啊！说完，自己笑了起来。
杜娟说，你以为你是许三，餐厅里的活都会做啊？
吴小阳说，我可比不了他，人家现在是大厨。当年要知道你现在长得这么漂亮，否则什么三好学生，优秀团员我都不要，也要把你追到手。既然说开了，吴小阳什么也不在乎了。
杜娟说，你不笨啊，吴小阳，当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这下让吴小阳有点不知说什么好，当年他确实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他又玩笑地说，我知道什么啊？当年除了学习，我连那男女都不分。你看这方面的底子差，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真对不起啊！
这一句“对不起”让杜娟伤感起来了，续而，她又笑起来了。她说，现在才分得清男女吧！这次出差路过新州，没准备找你的，但许三说既然去了，那就聊聊吧。我不是来向你讨债的，连男女都分不清，还向你讨什么债啊。我就是想和你聊聊。
吴小阳听了这话，竟有些伤感，说，现在不是在一块了吗？咱俩就聊吧！聊一天！
杜娟说，这两年，我常常想起咱们在学校时的日子，挺好的！至少记忆中的那个吴小阳让我感到很温馨，在学习上很聪明，在生活上，又有点笨。这几年来，那个吴小阳一直生活在我的脑子里。
有一天许三对我说，我帮你联系联系吴小阳吧。我拒绝了。那时你大概上大二，不是我不想联系你，而是我害怕你的心态破坏了我脑子里原有的那个吴小阳的形象。
我们公司招了很多大学生，但做起事来能让我看得顺眼的没几个。我不知道这是中国教育的失败，还是这代人成长的失败。就算现在咱俩好上了，你会用平等的眼光对待我这个中专生吗？——我说的是从内心深处。
吴小阳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出。
杜娟说，不会，你不会！尽管嘴上说会。我们车间有几个姐妹，不顾死活地跟厂里的几个大学生谈恋爱，刚开始那些人都是海誓山盟的，这诗那词的一套又一套的；待有别的机会时，他会一脚把你给踢开。
他们认为，自己好歹也是个本科生，怎么能找个中专生或高中生当老婆呢。我那姐妹还说，以前不是说要一直对我好的吗。
你猜猜人家怎么说，那是找不到工作没办法落难在这，你硬要跟我，我有什么办法。你听听，这是大学生说的话吗？
我看连人话都不是。论长相，我那姐妹不比别人差；论能力，我那姐妹一月工资顶他一个半月。不就是学历低了点吗？你们有必要这样对待人家吗？
杜娟说完，狠狠地汲了口咖啡。
吴小阳也狠狠地汲了口。他想喝杯不带糖的，因为他想起一个多月前的那个晚上，许三在电话里给他说的那些话。他也知道杜娟不是针对他的，但他心中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有惭愧。——现在生活确实不如杜娟他们。有崩溃。——许三的那些话只代表他一个人的观点，现在又来个人这样说，这让吴小阳那点用大学生撑起来的尊严一下全部倒塌了。还有几分后悔。
——要是不见杜娟，自己就不会听到这些话了。吴小阳犹如一只大海里航行的小船，本来还有些奔头的，突然的一阵风暴让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喝咖啡。
只有喝咖啡。端起杯子直接往嘴里倒。吴小阳想喝醉，只可惜，这是咖啡，不是酒，越喝越清醒。
杜娟说的是自己吗？不是。
杜娟说这些有别的企图吗？没有。
既然这样，那自己有什么难受的呢？
杜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又见吴小阳沉默不语，有些心疼地说，我不是指责你
什么，只是想对你说明一下当前情况，对你找工作有好处。把心态放平点就行。
吴小阳心里释然了。有什么呢？没什么。他这个群体本来就有可多毛病，他说，你说的确实对。
顿会又玩笑而又略带伤感地说，真是谢谢你，十年之前你关心着我，十年之后还关心着我。我真是幸福的人！
杜娟又恢复到了以前的直接，你的幸福到此结束，我元旦不结婚，明年五一一定结。
吴小阳也很平静，像这样聪明的女孩，肯定会有人去爱的。他又玩笑地说，看来我是个没福气的人了！
杜娟说，吴小阳，你比以前聪明多了，知道和女孩开玩笑了。你会有个好家的！找工作务实点就行。
还有，要主动。想干什么，直接去找人家，而不要等着人家找你。私企不比国企，岗位都是灵活的，只要领导认可了你，就会给你安排的。
吴小阳觉得这话有道理。
杜娟问，以前的同学还有谁在联系？
吴小阳说，基本上没有，因为大部分都中途辍学了。
于是，杜娟给他讲谁怎样怎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