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刘三虎丨拉车人

— 作者简介 —

刘三虎，山西忻州偏关人，工人，错爱诗文，文化不高根基浅，写的不多见报少；年届天命，欲罢不能，虽然伤心，不舍怡情。一条道走到黑，人言我痴，我自惘然。

拉车人

作者：刘三虎

老耿是个维修工。老耿五十岁出头，充其量是个有实无名的“班头”，这些他没在乎，倒是自得其乐沉醉于职业中那丝丝入扣的感觉有点不能自拔。

老耿话不多，很憨。常常一身污渍的工装，两手油腻，蹲在机器旁拆拆卸卸。维修车间的小年轻们很乐意有这样一个师傅，只要一喊他帮忙，肯定空不了口。

老耿虽然话不多，但要说起设备，哪怕是拈起一条罗丝，道理都能讲得一套一套，许多被徒弟们判了“死刑”的设备，只要让他“盯”上，一番拾掇准能起死回生。

老耿很直又很倔，对于工作中不合理的安排总是和上头据理力争，甚至于脸红脖子粗。虽然事实证明合理的作法更省时省力事半功倍，他的执拗还是令小伙子们费解。

工闲的时候，小年轻们人手一部手机，聊天玩游戏不亦乐乎。这时候，老耿却总是离开工作间，穿梭在生产线的设备旁巡查，这是一种职业习惯，他深知设备保养往往比维修本身更重要。老耿也有一部手机，可是经常在口袋里闲着，偶尔的来电铃声大多会被隆隆的机声掩盖混淆，这些来电一般来自车间里的那帮浑小子，又是哪个班中开溜求他“托管”自己负责的设备，因此老耿也不怎么上心，有时还搞点“恶作剧”，心里嘀咕：这些自由散慢的浑小子，我先坑坑你，叫你吵！

老耿的职业或者个性就是与机器“对话”，手机和工作的关联似乎不是很大。当然也会有设备科的人向他询问设备上的事，自然他会尽自己所知倾力相助。那些正儿八经的技术人员，在理论数据方面真的和他比还稍逊一筹呢。

老耿就是这么一个很无趣、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如果不出下面的事，他真的微不足道。

窗明几净的厂部会议室内，半月一次的安全例会正准备开始，环形设置的办公桌，一侧居中坐的是公司的回总，厂长和各车间主任、科室负责人分列左右，对面坐的是班组长以上的基层干部。安全科的朗科长宣布会议开始，先由回总作工作部署。回总方头大耳一副人生得意、成功企业家的神采，他首先环顾左右，清了清嗓子，“今天的会议又延迟了五分钟，我们的干部为什么有令不行？固定的例会还用电话通知？”同时握拳狠击办公桌，声音陡然提高，“再次强调，我们的安全例会雷打不动！”人们怔怔地肃立，哑然无声。说完停顿片刻神经质一般想起什么，问维修车间的老耿这几天怎么回事，两次电话居然不接，“两次，两次啊！我都怀疑是不是他精神出了毛病……”在场的干部仿佛骤然打了强心针，精神一振。老耿这人谁都认识，看来今天要作“靶子”了。

老成持重的夏厂关键时刻见微知著态度鲜明，“这个人就是有心思，不安心工作，整天东跑西逛瞎溜达。邱主任，这是你的手下，你最了解，你说吧。”

一边的邱主任像听到号令的勇士，马上说道：“这个老耿仗着有点技术、工龄长，自高自大不听指挥，我行我素很难沟通。”

其他人面面相觑，表示出对如此行径的义愤：居然敢这样对待我们的最高领导，是可忍孰不可忍！虽然不便表态，但默认就是无声的拥护。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们显示出超凡的素质、惊人的团结。

角落里一个班长忽然站起，斗胆说：“是不是老耿正在巡检设备，可能就没听到？”夏厂当仁不让挺身抨击：“这是严重的和稀泥和事佬倾向，持这种态度你应该考虑你今后的位置！”正襟危坐的其他人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提出冒失的质疑。

一场安全例会变成了生动的思想警示讨论，大家从中大受启发，思想再次得到提升。

安全科的朗科不失时机地作了认真总结，“今天的会议很成功，回总高瞻远瞩为我们提出了一个典型的安全责任问题。试想，一个精神分裂的患者长期工作在一线岗位，会有什么后果？……不堪设想啊！我建议，下去后老邱专门负责调查了解，如果属实，就把该同志调离原岗位，甚至辞退。”回总立刻纠正，“不能辞退，我们要为他治病，多少年的老工人了，我们都是有感情的人啊！”企业家的大仁大义，手下的人几欲落泪。

会议在严肃而和谐的气氛中结束。第二天，有关会议的精神不胫而走，老耿成了全厂的焦点，人们对他侧目而视，仿佛面对一个艾滋病患者。

老耿听到了，也看到了，但他孤力无助又好像莫名其妙，周围的人对此讳莫如深又好像见怪不怪。他不明白，他只是依着性子，为了工作做了自己份内的事，自己出力流汗的时候怎么就谁都熟视无睹？他整得了各种各样的机器，可理清这弯弯绕绕的人心，他觉得很弱智。六月的日头炙热，他的心好冷。

老耿的情绪跌入人生前所未有的低谷，只有靠忘我的工作压抑这突如其来的痛苦。

几天后，经理找他面谈。曾经的同事、现在的老板腆着肚子对他进行了推心置腹的训导：“叫你来不为别的，我的电话你接不接都无所谓，这么多人反映你的问题，我就不能不重视了。私下里我们毕竟还是弟兄，我不得不对你提出忠告，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认清自己的位置。我们可以原谅能力上的不足，但决不容忍任何人态度上的出格。我们追求的是最后的效果，也不放过中间的细节。我相信你的能力，但你的表现和我们的要求格格不入，不知道你听明白了没有？你要是还执迷不悟，我只有挥泪斩马谡了……适者生存啊……”

装璜考究的办公室内，老耿一脸蒙尘，两手老茧和褪不净的污垢很是扎眼，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一角，像一个懵懂的学生。

老耿走出办公室，好像一个大彻大悟的信徒，又好像一个屈打成招的无辜。只知拉车不看路的老耿很迷茫，感觉他平淡的人生之路、碌碌的职业生涯兀然耸起一座峰峦。要生存就得忍痛，只有血肉，没有筋骨。他的精神从没有像这样疲乏，骤然间觉得前路好长好长……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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