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李建华丨车神先生

作者简介

李建华,笔名红豆,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咸阳市作协会员,兴平市评论家协会副秘书长,《汉唐诗刊》评论部主任。

车神先生

作者:李建华

车神是伐木头的,比我大六岁。已到中年的他整天人不离车,车不离人,不管水泥路、搓板路,沙石路,他一脚油门开得飞快,曾经轧死过三只鸡、两条狗。最邪乎的是,他翻山越岭,碰见沟沟坎坎也不减速,大有拼命三郎的架势,所以人送外号“车神”。

车神人高马大,走起路来闪腰闪杆,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他头戴礼帽,嘴里斜叼着香烟,一见面就打击我:“红豆,听说你还是作家?你有我的学问高吗?你写的东西敢跟我比吗?”他的头昂得高高的,鼻孔朝天,用眼睛的余光藐视着我。我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说:“呵呵!作家不敢当,我只是一个文学爱好者而已。至于文才嘛也不敢夸口。你说你的文章好,哪天拿来让兄弟见识见识。”

隔了几天,车神果然登门。他展开皱巴巴的作业本,摇头晃脑地诵读起来:“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在党的改革春风的照耀下,我们满怀豪情,以此起彼伏的信念,赶英超美,奔向共产主义的美好明天……”念到最后,他竟然哽咽了。我发现他的文章像记流水账,中间还有语病,毫无文采可言。出于礼貌,我违心地赞美了几句,车神便飘飘然起来。他瞥了一眼我的书架:“红豆,你别再猪八戒戴眼镜——冒充大学生了!你买这么多书都是装门面的,《文学概论》《三言二拍》你看得懂吗?”我故作谦虚地说:“确实是装门面,我哪儿看得懂啊!”他满意地笑了,临走时说:“把那些破书都卖了吧,净占地方了!”

车神年轻时收过头发。他走村串巷,吆喝起来嗓门特别洪亮。每当有女人想剪头发,车神总是兴奋地说:“嗯,好事情嘛!”这句话成了他的“口头禅”,全然不合做生意的规矩。车神剪头发时高谈阔论,经常把女人们逗得前仰后合。“昂,世上的世事就是人哄人嘛!鸡不会哄人,猪不会哄人,狗更不会哄人。”他为自己这句绽放着哲学光芒的金句洋洋得意。有女人便问头发的用途,车神眨巴眨巴眼睛故作神秘地说:“你发现灯泡里面的钨丝没有?它就是用头发丝加工的——当然啦,头发也可以用来造老鼠药哦!”

车神没有学问,却还喜欢在我面前充大个儿。他架着二郎腿斜靠在我卧室的沙发上,脚尖不停地抖动着,煞有介事地进行“文学讲座”。他硬说四大名著里有《封神榜》,还说《水浒传》是蒲松龄写的。我问他“亚洲四小龙”是谁?他鄙夷地翻了我一眼:“哼,连这点基础知识都不懂还想当作家?你的书都念到狗肚子去了!”在我的一再追问下,他才说出了“亚洲四小龙”的名称,答案竟然是:李小龙、梁小龙、成龙、释小龙!我掩住嘴差点没笑喷。

车神的“学问”还不止这些。他说自己会《易经》和八卦,精通《麻衣神相》和《奇门遁甲》,能远观过去,预知未来。市长找他问卦他都不爱搭理。我问他中美能否开战,台湾何收复?他支支吾吾,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搪塞,实在是故弄玄虚。

车神有一把蛮力,他吹嘘自己会小红拳,能用“炮锤”隔山打牛。说着便运气于掌,将我家的小板凳劈为两半。就在我愣神的功夫,车神用他簸箕般的大手紧攥住我的小手,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再教你一招(阳奉阴违)。”话音落地,我的指关节已被他捏得嘎吧作响,疼痛钻心,而他嘴里还客气地说:“你好你好!”

车神起先是想进市作协的,让我引荐。我说进作协的硬件标准,必须有两三篇文章见报。车神说,他的文章是要传世的,不想在报刊上发表。我只好对他说:“那你就没进作协的希望了。”车神耸了耸肩膀,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稍倾,他“霍”地站了起来,将大手一挥说:“在咱们羊尾巴村我谁都不服,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文才超过我的!”我似乎听到他鼻孔里的冷哼。

说真的,我真怕看见车神,见了他都得绕着走。可是车神偏偏喜欢找我,将他的新作读给我听。我都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有一天当他讥讽我时,我实在忍不住爆发了。我直言不讳地对车神说:“车神哥,你的文章都是大白话,还语句不通,将写作当作爱好还可以,千万不可痴迷啊!”

车神生气了,神色骤变。他脖子一拧,脸红脖子粗地说:“嗯,亏得我把你当兄弟咧,你才是个没相!”

就这样,我把车神得罪了。从那以后,车神再也没让我看过他写的文章,然而他坚持认为自己在羊尾巴村文才第一。

时隔不久,车神先生神秘地失踪了。据最后一个目击者称,他在西安火车站见到过车神先生,这家伙肩扛破旧的行李,黯然地徘徊在城门洞下。他说羊尾巴村容不下他,村里换届选举,他连个副村长都没混上,实在是愧对祖先啊!

车神出走之后,我看到他老婆将车神常骑的那辆“雅马哈”卖了废品。搞笑的是,雅马哈的车头上贴着一个醒目的标签,车神用他张扬恣肆的“我字体”标注着四个大字:一代文豪。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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