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散文推荐」郝跃文|被冷落的毛衣

作者简介

郝跃文,山西新绛人,山西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专科毕业,新绛县税务局退休干部,运城市作协会员。曾在《山西日报》、《生活晨报》、《三晋都市报》、《山西家庭报》发表散文、诗歌作品。

被冷落的毛衣

随着春天的到来,气温渐渐变暖,也该收拾和整理一下换季的衣服了。心血来潮,便开始翻箱倒柜拾翻起来。突然,在一个不经意的角落里,看到一摞毛衣。是一摞闲置许久,备受冷落和深感委屈的手工毛衣。大概有十多件:红的、灰的、黑的、黄的、绿的,几乎占全了赤橙黄绿青兰紫各种颜色,而且薄的、厚的、加厚的,无不齐备。大概有好几年没有穿过它们了。看着许多依然簇新的状态,可能有些就不曾穿过。它们曾经是我的骄傲和自豪,可是我已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冷落了它们,真是惭愧。

小时候,由于我们家五六个孩子,全靠父亲每月30块钱的工资养家糊口,经济困难是可想而知的。我们兄弟一年四季所有的穿戴,都是靠母亲纺花织布,一针一线缝制的粗布衣服。供应的一点布票,顶多就是买个被面、做个鞋帮什么的就用完了。我们虽然都是那种听话,不惹事的孩子,但是整天东跑西颠,下河上树,割草拾柴,也是很消耗体力和食物的。我们不仅能吃,而且颇费衣服、鞋子。

那时候我们的衣服,都要循环往复,物尽其用的。也就是上年穿了来年再穿,老大不能穿了老二穿,以此类推。破了打上补丁继续穿,实在不能接力了,拆吧拆吧,用浆糊粘起来,贴在墙上晒干,当做纳千层鞋底的材料。每到腊月三十晚上,母亲从包袱里拿出来的衣服和新鞋,就能占半炕。然后,老大的、老二的、老三.....一个一个分配。母亲这一辈子,不是围着锅台转,就是围着我们转。从青丝转成了白发,转成了耄耋老人。

冬天除了老棉袄和大裤裆棉裤,根本没有奢望过什么毛衣毛裤。参加了工作后,慢慢地看到人们穿毛衣的靓丽、精干、轻扬,不免自卑和心生羡慕。但是,因为自己家里没有姐妹,当时也没成家,也不好意思求人,所以只能一直羡慕着。后来,实在眼馋,便硬着头皮,买了八两毛线,请一位相处不错的女同志给织了一件毛背心。手工挺好,不仅针脚绵密厚实,而且花色好看,穿在身上着实臭美了几天。好景不长,二弟考上学校,要去天津就读。为了二弟的体面,只好牺牲了我的体面,忍痛割爱把背心送给了二弟。就连我自己后来上大学,也再没有穿上手织的毛衣。

直到结婚后,才真正开始感受手工毛衣的温度和惬意。刚结婚时,因为我们工资不高,因为我们两地生活,因为孩子教育,我们生活的非常拮据。妻子的原生家庭,经济条件是不错的,而且妻子当初也是个爱时髦会穿戴的女孩。知道我的家庭负担和个人经济能力后,不仅说服她的父母,没有收取分文彩礼,还送了我们不少实用的陪嫁。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老丈人不收彩礼,白给一个自带粮票的漂亮姑娘,还送陪嫁,几乎没有。所以,当时是很有面子的。

我们结婚当天妻子穿的衣服,除了上衣是买的成品,就连裤子都是买下红布自己做的。自从跟上我,节衣缩食,精打细算,就连逢年过节买衣服,我们也从不敢迈进专卖店的门槛。总是临近年关,才急慌慌去十几里外的侯马服装批发市场,买件便宜衣服,应付差事。换季衣服,要么是妻子拿结婚前的衣服充门面,要么就是从卖布头的摊子上,花几块、十几块钱买回布料,一个人比划比划,再用剪子剪吧剪吧,手工缝一缝就穿上了。连妻子的女同事都笑话她,怎么落魄到这种程度了。倒是也有人羡慕她的衣服款式好,咨询是那个专卖店的新货。

结婚以后的很多年里,我们一直处于两地生活的长跑中。妻子则一个人住在夏天照不进阳光,冬天没有暖气的“寒窑”里,生活极其单调艰苦。即便如此,她每年都要给我织一件毛衣。把孤独和寂寞,通过手上的经线和纬线,织进了对我的思念里,也把责任和坚守,变成了一件件漂亮的制品。一如《王宝钏与薛平贵》里王宝钏对薛平贵的坚守,一如《奥德赛》里珀涅罗珀对奥德修斯的忠贞。慢慢地从秋天的背心,到初冬的薄毛衣、厚毛衣,一直到深冬的加厚毛衣,全部给我备齐了,而且都是可以替换的双套配备。

不仅如此,还讲究本命年专门新织鲜红色的,以趋吉避凶,保佑平安。当年王宝钏寒窑苦等薛平贵才十八年,就得圆满。珀涅罗珀的织物,从特洛伊战争结束算,也才织了十年,就等到了奥德修斯的凯旋。我的妻子却在无人喝彩的窘境中,为我织了三十年!

对妻子从当初选择我,到与我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点点滴滴,我一直愧疚着、感动着、铭记着,从来不曾忘怀。2002年,我在《山西日报》发表了一千五百多字的散文《永不停歇的爱情热线》,纪念和歌咏我们清贫却热烈着的爱情童话。

随着社会进步,物质丰富,保暖内衣的轻柔、舒适、暖和及方便洗涤,攻城略地,挤占了毛衣的生存空间。羽绒服的配套,又迫使沉甸甸、毛扎扎,不方便洗涤和收拾的毛衣只能束之高阁,退避三舍。它们慢慢地从人们的百般宠爱中,逐步被边缘化了。但是,它们曾经的辉煌,曾经点燃生活激情的过往,无不给人们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织毛衣、送毛衣,曾经是多少少男少女表达爱情的最含蓄、最浪漫、最好的形式和最美的画面呀。

我们生活的脚步,也终于从落伍,从一无所有跟上了时代前进的步伐,也踏入了保暖衣、羽绒服的行列。还买了新房,给孩子买了汽车,总算苦尽甘来。不管是鲤鱼翻身,还是否极泰来,妻子都功不可没。

看着这些被冷落、委屈着的毛衣,我要由衷地对妻子说一声“辛苦了,老婆。此生有你,何德何能!”也要对毛衣们说一声,“谢谢你们曾经的陪伴和温暖。你们虽然不一定再贴身服务了,但是你们曾经温暖过,也将永远温暖着我的心”!

责任编辑: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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