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 刘进发 | 泪洒空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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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寄语
且读书，你就是活了两世；
且写作，你就是活了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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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进发，山西万荣人，现在万荣中学工作。热爱生活，爱好文学。在《运城日报》《作家新干线》等报刊、微平台发表小说、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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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洒空楼
刘进发
又是一年开学季，牛校长拖着一条病腿，蹒跚地来到村东头的小学校——云丘小学。望着长满杂草的校园，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唉！这么好的校园就无声无息地荒废了。”
牛校长就是云丘村人，自一九七九年师范毕业后就回到云丘村当老师，这一晃就过去了四十年。四十年的风风雨雨，牛校长与云丘小学结下了深厚的情谊，随着他一声深情的叹息，牛校长陷入了久远的思绪……
一九七九年，牛校长，不，确切地说应该是牛老师刚进学校时，学校的规模还不是很大，校舍就设在一座破旧的庙堂里。随着人口增长，到九十年代，也就是牛老师变成牛校长时学校已有十二个教学班，已形成比较大的规模。当时一方面教室不够，另一方面大部分教室开始漏水，土墙裂缝成了危房。由于年久失修，显得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牛校长上任伊始，血气方刚，看着破烂不堪的校舍，就想着要改善办学条件。他向村委提出申请，要求重选校址，盖一座现代化的教学楼。这一举动在村里乃至整个乡镇都引起了轰动，大多数人都是以“笑料”相传，把牛校长的想法说成是“脑子被驴踢了”的狂想。好长一段时间茶余饭后人们谈论的话题都离不开牛校长：“这娃念书念傻了吧，真成了个书呆子！”“才当上几天校长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真是个二愣子！”……
村委主任不愿意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就耐心地开导牛校长说：“你的想法很好，但与现实相距甚远。”老主任呷了一口茶，用舌尖顶出一片茶叶，轻轻地吐出来，继续说：“你预算过盖一座教学楼需要多少钱？”牛校长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老主任见牛校长不吭声，以为就这一句话就镇住了他，正想得意地说：“算了吧。”没想到牛校长腾地站起来说：“我找人预算过了，就八十万。”实际上预算得一百二十万，他怕说出来吓着老主任，就顿了顿打了个折扣。
“什么？就八十万？你口气不小啊！”老主任有点激动，“八十万是个什么概念？均到每户就是三千多块钱，你没排门数数有几家能拿出来！”
牛校长说：“老主任，我知道多数人拿不出来这个钱，但咱们可以号召村里几个大户捐款啊！”
老主任狠狠地抽了一口烟说：“你真是个书呆子，别异想天开了，有多少人愿意捐？他们能捐多少？剩下的怎么办？”
牛校长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嘴唇说：“我想过了，这款可以多方集结，除了捐款，再就是争取上面拨点款，再不够的话就贷款！”
“什么？贷款？以谁的名义贷？将来还不了的话，谁承担责任？”老主任激动地站起来拍着桌子，眼睛瞪得像鼓环。
牛校长真“牛”，他想都没想就拳头挥舞着说：“我负责！”
老主任显得有点不耐烦，他一辈子与人打交道，什么样的人他都对付过，可对眼前这个“书呆子”他真的有点难应对。人常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这回是颠倒了。他挠了挠头想着对策，空气一时凝固了。片刻，老主任突然站起来高声说：“好吧，校舍地基我可以找县土地局划，资金问题你来解决！”他本来是想将牛校长一军，结果没预料到牛校长果断承诺：“行！一言为定，资金我筹集！”
老主任先是一愣，随后很快平静下来，他心里有底，学校本来占用庙堂就不合适，县上也曾有过把学校迁出的打算，但由于资金问题一时搁浅。如果村里提出自己盖学校，县上肯定巴不得顺水推舟，地基划拨应该很容易批下来。事实也确实如此，老主任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校园基地的批文。
牛校长扳着指头数来数去，这些年村里在外搞化工产品的爆发户大大小小也有二十多户，如果都能捐个三五万，不愁集个七八十万。不过牛校长也太书呆子气了，集资是从别人腰包里掏钱，有谁会高兴的双手呈送？他压根就没想到集资的路有着难以想象的艰难。他想从老同学李海身上突破，但没想到第一次去就吃了个闭门羹。李海的口气不无讥讽：“牛校长啊，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啦，这学校又不是你自个的，你瞎忙活什么？”牛校长说：“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还没等他说完，李海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不耐烦地说：“打住，打住，别给我讲什么大道理，我觉悟低，只看眼前。”第一次交锋牛校长就败了下来。
牛校长计划中的第二个人便是村里的首富吴贵。吴贵在外面办厂子，传言手里有几百万，这在当时可是不小的数字。吴贵经常在外，很难捉住他，打电话总是秘书接，接通了总说吴总忙，不是陪客户就是开会，想说一句话都没门，牛校长干脆去深圳找，搭赔了路费连个人影都没见。
牛校长也真是个“一根筋”，认准的事再难也要做。他找到自己教过的几个学生，他们都在外做生意，虽然不是暴发户，但也挣了不少的钱。他想他们大多念过高中，思想认识应该与普通的农民不一样，作为突破口应该没问题。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牛校长终于募到了第一笔款子。万事开头难，开了头，就看到了希望。牛校长激动地一进家门就要老婆炒菜，说要喝两盅酒。老婆没好气地说；“成天不着家，你知道娃都烧到多少度啦？还有心思喝酒。哼！”牛校长先是一惊；“娃呢？现在怎么样？”老婆一边洗手准备做饭，一边心不在焉地说：“在屋里躺着呢。”他校长无趣地走向屋里。
牛校长走到里屋看孩子没事，就趁老婆做饭的工夫翻箱倒柜地找家里的存折。他前面有两个姐姐，父亲在四十岁上才生下他。在牛校长十五岁时父亲突发脑溢血瘫了两年就过世了，临终时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如何都要让娃把书念成。牛校长没辜负父亲的期望，没辜负母亲的辛苦，考上了师范学院。但几年来，父亲看病、自己念书落下了不少饥荒，自己的工资又不高，是妻子和自己种滩地、养猪养牛、省吃俭用才还清了债务。这几年刚缓过劲，能积攒一万来块钱。牛校长想，老婆这几年受尽了千辛万苦，栖栖遑遑才攒了这点钱，说难听些这点钱在她肋骨上穿着，要说服她把钱捐出去根本没门。但自己不表示，号召别人捐款，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让大家耻笑嘛。他起了歪心思，他要偷偷把钱捐出去，等老婆发现了，生米煮成了熟饭，看她能咋样！
村委主任被牛校长的热情深深感动，配合牛校长一方面从上面争取资金，一方面号召大家踊跃捐款，最终筹集了五十九万元。
还差三四十万，实在没着落，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村委会研究先开工，资金缺口再慢慢想办法。老主任找到牛校长说：“村里成立了一个建校委员会，我是一村之长，全面负责，具体事务就交给你吧，大家都信得过你。”牛校长说：“好！我向你、向全体村民保证一定秉公办事，给云丘村建一所现代化学校！”
牛校长陪着老村长跑计委、跑教育局、跑城建局……三个多月后才办完所有手续得以开工。牛校长每天忙完学校的事就去工地检查督促，吃住在校，彻底地抛弃了家。家里的庄稼活老婆一个人忙不过来，该施肥的没施肥，该除草的没除草，减产已成定局。老婆气得成天嘟囔：“先人手里亏了人啦，八辈子没当过校长，你就死在学校，永远别回来！”
工程倒是很顺利，很快地主体起来了，但五十多万元用得精打凉光。没钱啥都干不成，建筑材料中断了，工程无法进展，工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是一个劲地催牛校长想办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牛校长也是束手无措，求爷爷告奶奶也弄不来资金。没办法，他就和村主任商量给材料商下了狠招：“所欠资金按百分之十付息。”材料商见有利可图，就和牛校长签订协议，一年期限还本付息，只能提前不能推后。材料送来了，每一笔都需牛校长签收，且要填写利息单。
磕磕绊绊，半年之后教学楼总算是竣工了。剪彩时县上领导、镇上领导、兄弟村村委干部来了一大波，主席台上花篮锦绣，姹紫嫣红，老主任站在主持席上，西装革履，胸戴红花，神采飞扬，甚是骄傲。台下锣鼓喧天爆竹齐鸣，秧歌舞蹈飞彩流虹。云丘村迎来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天。牛校长坐在台下，疲惫得有点难以支撑，村主任讲了什么，分管教育的文副县长讲了什么，他一句都没听清，他太疲劳了。
盛大的剪彩仪式后县上把云丘村树为集资办学的典范，奖励给云丘村二十万元解了燃眉之急，工程欠款还有三十多万就只能拖欠着。但时间不长，欠款的小老板都纷纷讨账，所有条子都是牛校长签的单，大家当然都找他要账。每天都有人坐在家里，赖在学校讨账，时间长了，牛校长老婆免不了烦恼，心里烦嘴就没遮拦，说出的话就带着牢骚、带着刺，这下子激怒了讨账的，把牛校长的家砸了个稀巴烂。牛校长老婆委屈地找村委会，结果是大家把责任全都推到牛校长头上，说什么盖学校是牛校长的主意，欠款单子都是牛校长亲手签的，现在村委会也是骑虎难下，没办法啊。那女人气急败坏砸了村委会，打破了村会计的头，闯下了大祸，被赶来的警车带到了派出所……
牛校长的老婆从派出所出来就决然地与牛校长离了婚。
催账好似催命，牛校长难以招架，他的工资全用来还了账，家败的不像个家。村里的闲言碎语纷至沓来，说牛校长爱逞能，这下给自己惹下了大麻烦；说牛校长被村主任利用了，掉进了老狐狸挖的坑里难以自拔。最要命的是在一个风高天黑夜，几个蒙面人提着茅粪，破门而入，摸到学校办公室泼了牛校长一身屎尿，牛校长从睡梦中惊醒，冲出房门，迷迷糊糊的一脚踏空，滚下了楼梯，摔断了右腿……
时间到了二零零九年，国家开始偿还农村义务教育债务，这才彻底结清了教学楼的工程欠款。
云丘村的教学楼在方圆几十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吸引了不少外村学生前来就读，也曾风靡一时。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城市化的社会转型，农村的孩子都一窝蜂似的挤着进城念书了，不几年功夫校园就再也听不到琅琅书声了。大势所趋，势不可挡。牛校长也到了退休的年纪，他才六十岁，却是满头白发，满面苍桑。他舍不得离开他曾流血流泪的教学楼，他舍不得他曾为之奋斗的教育阵地。可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他的梦想没有来得及放飞，却要在这儿无奈地破灭，想着想着他禁不住老泪纵横。
牛校长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蹒跚着走出了这座充满血泪，充满情怀，充满伤感的空旷的教学楼……
（责任编辑 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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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水 运城市文联党组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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