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乳房

       李奶奶嘴半张着,不仔细看,似乎她没有了呼吸,其实是有的,只是微弱。从她偶尔的轻微叹气中可以感觉她还活着,有时从她的喉头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动,也表示她还是一个活物。
         她就这样躺着,仰面朝天,皮肤呈现出古铜色。上半身光着,下身屁股的位置横着搭了一块毛巾。衣服穿在身上对于她已经是一种受罪,为了方便护理,就这样让她光秃地躺在床上。反正家里出没有人来,也不会有人来。
        上身已经干瘪,全身比原来好像短了一大截。人老了就像一只干瘪的水果,先是失去水份,慢慢收缩,成为一只果干,终于张奶奶佝偻的身体收缩得像一垞“人干”。她皮肤枯燥,一根根肋骨历历在目,明明的在那里排着。在上身前胸的位置,依然可以看到那双乳房,像两只发黑的纸张皱巴巴地贴在她的前胸,不,像一双黑色的印记印在前胸,只有两只乳头才表示那里是乳房的位置。
      它已完全没有了当初的丰满,更没有所谓的丰腴。现在的模样只是一个表示乳房曾经存在过的位置。但它曾经喂养过几个孩子,从儿子到女儿,尽管子女们已经儿孙满堂。但他们都是在那曾经一样丰满圆润,一样饱含乳汁的乳头上吮过、吊大。被吸干的乳房,就像露天里霜后的忘记采摘的水果,开始失去水份,开始萎缩。因为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那些已经可以自己飞翔的鸟早已经飞走,不再需要那只干瘪的乳头提供乳汁。
        李奶奶依稀地记得,当年生孩子时,是多么的贫困,在吃不饱的年代,哪里还有乳汁。但为了孩子,她不得想尽一切办法,满足整天啼哭的孩子。她吃过芝麻叶、挖过野菜、煮过树皮,只要能增加乳汁的东西她都吃。在艰辛中让一个个孩子顺利长大,那是多么地不容易,好在很幸运,挺过来了,张奶奶在半迷糊中高兴地想。
       迷糊中的张奶奶嘴角偶尔抽动一下,那是她感觉到自己的儿子女儿还在想喝自己的奶呢。迷糊中的人往往会把年轻时的事情拉进自己的脑子,或者年轻时的往事也会不自觉地钻进脑子,这是张奶奶卧床以来从未有过的瞬间幸福。因为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也没有过当初奶孩子的幸福体验,李奶奶在朦胧中不自觉的笑了。
       坐在旁边凳子上的女儿看到母亲的嘴角动了一下,轻轻地问:妈,你想要什么,喝水么。张奶奶依稀地听到女儿在喊,似乎小时候的女儿燕子在喊自己要吃奶一样。张奶奶说,娘喂你,但她的话谁也听不到,只是在潜意识里、在无声的自己的世界里,张奶奶这样说着。
        年轻的时候,张奶奶也是一方美人,也有着所有女人一样的乳房,漂亮、丰满。但那不是给你欣赏的,那是用来喂养一帮儿女的奶汁容器。当孩子们成家立业,当他们不再需要自己,生活的重负和时光刻刀早已把张奶奶打磨㓮刻成为一个古铜的物件。
       谁也不在意她的变化,谁也不再注意她的形象,更不会在意她是否还有乳汁。她已经完全成为一件器物,一件干瘪的器具,可有可无,就如张奶奶家墙壁上的那把用来掸尘的、用芦苇扎成的满是灰尘的小扫把。
       张奶奶自己也习惯了这样的结果,没有怨言,没有遗憾。这是她的责任,就如子女把责任又转移到下一代、自己的那帮孙子身上一样。也如自己的当年胀满奶水的乳房一样,最终会像今天这样只能成为一个印记而已,甚至干瘪都谈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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