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 致张次溪信札 一通一纸 1932年
《白石诗集》文岚簃又送样本来,添改之字颇雅,较之刊误表好多也,不一一。尊大人恕不另复。
小兄璜顿首。四月十六日。
按:是时,齐白石正在张次溪等人帮助之下,筹划出版《白石诗草》。齐白石在《与黎锦熙书》中曾言:“拙诗集日来文岚簃已送印页来校阅,始知先生费精神不少,可谓字字留心看过。甚感,甚感。”可知此札为齐白石向张氏的反馈。
此次集结出版的齐白石致张次溪等人信札,共计41通66纸,附明信片1帧。
张次溪与齐白石合影
《白石老人自传》
这批信札的旧藏者、最主要的收件人张次溪,作为《白石诗草》(1933年铅排八册本,下同)的出版策划人和题辞约稿人,齐白石口述的《白石老人自述》的笔录者,他对于晚年齐白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其中的绝大多数信札,都与当年张次溪主持筹划的《白石诗草》印行之事息息相关,其中所述内容,对于研究齐白石其人、其诗、其少有的“斋馆别业图”题材,以及其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交游行止,皆有着重要意义,可以作为诸多版本的齐白石年谱、年表、评传的校订,增补资料。齐白石虽为近代画坛巨擘,但在目前已知的公、私收藏中,齐白石信札的数量却并不是很多,而有如此体系,并能还原某一事件的,更是寥寥——在公立馆藏和来源可靠的私人收藏中,我们仅见三例:其一,为北京画院所藏,整体出版于《人生若寄——北京画院藏齐白石手稿》中,齐白石致其弟子姚石倩信札,总计41通99纸。其为姚氏后人所藏,后捐赠北京画院。其二,为市场中流通的齐白石致日本人伊藤为雄信札(浙江南北拍卖,2019年7月,第156号),总计27通28纸,附明信片2帧。其三,便是本书所收录的,齐白石致张次溪(及其父亲张伯桢、友人赵元礼等)信札,总计41通66纸,附明信片1帧。其为张氏后人所藏,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于北京文物公司整体释出。故而,在初始收件人的层面,张次溪在收藏齐白石信札领域,是目前有实物可见的亚军。这批信札的时间跨度,按已知材料,是从1930年至1940年之间,但其中最主要的、体量最大的信件,集中往来于1932、1933年。是时,正是张次溪参与、协调《白石诗草》印行的重要时间节点。1932、1933两年之中,齐白石致张次溪信,即完全是围绕印书一事展开,直观呈现了其1933年版诗集在付梓前后,从清样到成品的这段过程中,有关图书体例、开本、字体、面纸、内文纸、特邀题辞作者、印制方等细节问题的讨论。
前来函未复者,因俟李蘧庐复兄之函后,方奉答也。先本请孙诵昭女士介绍,孙见李后,来借山,谓李君雅意承写。且云写价从廉,每百字,银三角。是时拙集尚未请人较字,请孙将诗稿暂行取回,较后再请抄写也,绝无他意。其诗稿请黎绍熙较,尚未取归(李君如能承写,润金外可赠以画一幅)。李君答兄,谓此中情节,非面谈不可,九字中,似有所说耳。请兄面晤李君说明(其价请兄代妥定便是)能写为好。璜最爱南湖老人诗稿之书法佳,想照印觉与诗句增色也。兄欲索璜画,请容迟,当应雅意。若久不奉报,请再函告,恐老年人善忘也。讯文安。按:信中所言“诗稿请黎绍熙较”,说明此札书写之时,当在1932年夏秋之际,黎锦熙仍在为《白石诗草》进行审校工作。此外,此信札中涉及到润金、索画、诗稿印刷字体等诸多方面内容,细细品味,可窥白石老人内心世界。
文岚簃又送书本样式来,丝线不麤先已言定最粗丝线照周人诗本样),其纸亦不如周大烈诗集之佳。纸不佳,此时无须言矣。丝线不符定字(该号开来定书之条),吾弟可为以直言与论,可免成书后有无谓之谓也。并令早早装订,若迟迟不交书,或北平多故,不与著作者相干,自当该号负责。侍福百宜。按:根据内容可知,此札所述,已至《白石诗草》编辑出版阶段的末期,文岚簃又送书样,涉及纸张及装订材料问题。而齐白石对于书样的用纸、装帧极为不满,并催促交付成书。透过齐白石的艺术履历和各时期书、画、篆刻风格,我们又可以清晰地观察到,他由早年做细木匠、中年绘写真、晚年画大写意与单刀篆刻的变化,是一个逐渐由“精细”转而追求“奇逸”的发展过程。这个过程,被普遍认为是齐白石的艺术自觉,进而取得突破。同时,我们也不妨将其视为,齐白石在自我意识中,始终期待一种由“匠”至“家”的身份蜕变,这是他的“人际期望”。诚然,生活水平的改善,齐白石可以由“书”“画”“印”来实现;而“人际期望”的转变,唯“诗”。毕竟擅诗者即便被称为“诗匠”,但这却是个完全的褒义词。至于其本性中的锱铢必较,则属“推敲”。更重要的,“诗”是唱和自娱,作者在藉其弱化“书”“画”“印”商品属性的同时,与“文人画家”的身份也更近一步。所以在“诗”里,齐白石只需明确两点——它既是精神上的自在家园,也是强化由“匠”及“家”这一自我认知的方式。而《白石诗草》的印行,便可视作这种方式的实践。在这批信札中,我们则可以清晰地看到,齐白石对于《白石诗草》的重视,其中所隐含的,则是齐白石对于身份蜕变的迫切期待。示悉。文稿已鐙前三复矣,甚佩甚佩。学长贵恙,秋风不宜,春来不须药物自愈,天寒时虽有苦状,与长年无碍也。( 吾有戚人,少年即喘,今年八十八矣,尚健。)承怜爱,不欲次溪世兄代人求画,甚感。璜平生所不愿为者,惟画图。(十六年中,仅为雪庵和尚画一《不二草堂图》),非无求者,实未应也。寄萍旧京十又六年,曾为几人画图哉?( 吾之润格已载有不画图数语,古人有图者不过几人。) 独次溪世兄邀求之。吾见其年少多才,偶尔应之。其后世兄代璜求人题跋拙诗草,凡题者亦代许以画图为报。即此债主有四,未识何时可报答耳。次篁世兄欲求此种画,请迟迟何如?吾寿必长,伊年尚少,欲报学兄之代索有期矣。贵恙秋冬不宜离室,请勿出。(欲来谈,且待来年春暖未迟也)。按:此札中,齐白石所谓“画图”,乃专指斋馆别业图。而在字里行间,齐白石也流露出对于“画图”的抵触情绪,甚至以至交雪庵和尚为例,证明自己不轻易“画图”。从“其后世兄代璜求人题跋拙诗草,凡题者亦代许以画图为报。即此债主有四”一语中,我们可以知悉,凡通过张氏父子邀请,为《白石诗草》题诗者,张氏皆代白石承诺,将以斋馆别业图为报,然此举是否符合白石本愿,未可知。另,通过本书之后数札,我们大致可以推断其“债主有四”及作品分别为:为杨圻绘《江山万里楼图》(藏处不明);为李宣倜绘《兰曲图》(私人藏);为吴北江绘《莲池书院图》(私人藏);为赵元礼绘《明灯夜雨楼图》(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由于这批文献的重要性,我们在市面上不难发现有关它们的出版物。其中较常见的整体文字著录和图版出版分别是:一、《文史资料选编》第二十八辑,第139—153页,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北京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北京出版社,1986年。二、《齐白石全集·第十卷》,第二部分,第95—102页,湖南美术出版社,1997年。三、《齐白石文集》,第214—225页,齐良迟主编,商务印书馆,2005年。一、《齐白石书法》,第67至102页,湖南美术出版社,2002年。二、《中国书画》杂志,2008年第6期,第37—49页。三、《齐白石诗书画印四绝》书法篇,图版173—256,保利艺术博物馆,2009年。另有将此批信札文字、图片,部分著录、出版者,本书正文中有刊载。那么,在已有诸多相关出版物的情况下,做这样一本书的意义何在呢?在上面这些书中,我们发现这批信札的刊载顺序,始终不是齐白石当年的创作原序,而人们对此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但这种现状,对这批信札的资料性,是有所影响的。我们猜测,导致这个现象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这批信札仍在张家时,便未以原序整理,甚至已有部分失群;而在之后的历次刊载中,又因资料受限或其他原因,未及恢复原貌。在总计41通信札、1帧明信片中,我们结合相关材料,尽可能地还原了37通信札、1帧明信片的通信顺序。在它们之中,能明确创作年、月、日情况的,一律标明创作具体日期;因白石通信中存在新、旧历混用现象,不能明确是具体某一日、某一月的,标至某一年。而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尚有四通信札,因所言内容过于细碎,未能在付梓之前明确创作时间。在这里,不妨给大家列举一些书中信札的落款局部图片,以便各位对看似简单的“解决寻常的烦恼”,有一个直观的认识。在这批信中,编者最喜闻乐见的,便是这种标明某年某节,或新旧历一并说明的。这样便可以直接确认创作日期到某一日。但这种情况极少见,全册中只有两处。(见下左图)有时,齐白石会以一些传统节日来记录日期,比如“昨日重阳”“昨日九日”(旧历九月初十)、“九日”(旧历重阳节)、“中秋后二日”(旧历八月十七)。如果该信在所述事件上,有明确年份可考,那么也就可以顺势确定其具体创作日期。此种情况略多于第一种情况。(见上右图)
但上述两种情况毕竟还是少数,在多数情况下,齐白石会以“某月某日”来记录日期。这里有可能是旧历,或是新历,因为齐白石在信中,存在着大量新、旧历混用的情况。更有甚者,只落“某日”或干脆不署日期款的,也不在少数。(见下图)所以大部分信札,在具体创作时间不能确认,只能确定大致创作时段的情况下(按新、旧历相差约一月有余计算),我们只能以已确定书写日期的信札为基础,以信中涉及人物的行止、涉及画作的创作日期、涉及事件的发生时间为线,甚至是白石所用木版水印信笺上的天干地支印章为依据,大致判断书写时间,再逐步串联起一条与此41通信又1实寄封相符合的时间、人物、事件线索。读者朋友们若是感兴趣,也有拼凑完整“证据链”的爱好,不妨由此四通信札介入,参与到齐白石的活动轨迹之中。信中有趣的细节很多,不妨一起来研究研究✍️✍️✍️
《来函知清吉:齐白石致张次溪等人信札》
保利艺术研究院、保利艺术博物馆编
上海书画出版社 2021年5月
定价:198.00元
本书收录齐白石信札41通,时间跨度为1930-1940年,其中绝大部分为齐白石致张次溪,两通为齐白石致张伯祯(次溪父),一通为齐白石致马光奎(马璧,齐白石学生),一通为齐白石致赵元礼。信中涉及画作、事件亦夥,目前可考者,主要包括齐白石极少见的斋馆堂室题材的《江堂侍学图》《双肇楼图》《甑屋记》《莲池书院》《明灯夜雨楼图》《握兰簃裁曲图》《葛园耕隐图》,以及齐白石出版《白石诗草》前的一些细节。张次溪(1909—1968),名涵锐、仲锐,字次溪,号江裁,别署肇演、燕归来主人、张大都、张四都,东莞篁村水围坊人,我国著名史学家、方志学家。
《来函知清吉:齐白石致张次溪等人信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