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5):徐州黄河故道
有一首歌叫《我们是黄河泰山》。徐州市既有黄河,也有泰山,不过,此黄河非彼黄河,此泰山非彼泰山也。徐州的黄河是黄河故道,不管怎样,与黄河总算沾边,徐州的泰山与山东泰安的泰山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相同,纯属巧合。
写东站旧事所以提到故黄河(徐州人直呼黄河),是因为黄河距离火车站非常近,也属于东站区域。顺河街就是因为与黄河平行才叫顺河街的。
顺河街虽然长不足千米,但与黄河之间的通道却不止一处,然而对我们大院来说,去黄河沿(黄河岸边,徐州人俗称黄河沿)最便捷的就是走大院北隔壁的巷口,这个巷口走到头,再穿过几座民房就到达黄河沿了。从家里到黄河沿也就是半支烟的功夫,十分方便。
黄河不仅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方便,也给我的童年增添了许多乐趣。
我们院里的女人们洗衣服都是端着盆到黄河边去洗。黄河边上一块一块的石头,都是女人们洗衣服时作为搓衣板使用的。这些石头,开始总是有人弄来摆好,在上面搓洗衣服。时间长了,也就变成公用的了。那时的黄河可以洗衣服,可见是没有污染的。帮着姐姐或母亲端着盆去黄河沿,是我小时候常干的活。家里喂鸡、喂鸭的,都去黄河里捞蠓虫。捞蠓虫需要用纱布做成桶状的长条,固定在长长的竹竿上,捞蠓虫的人站在河边一圈一圈地转,河水被过滤掉,剩下来的就是蠓虫之类的微生物了。勤劳的人会把蠓虫晒干,然后掺些剩饭菜喂鸡鸭。
每年夏季雷暴雨季节,黄河经常出现鱼浮在水面上的情况,徐州话称为“翻坑”。黄河一旦“翻坑”,人们就会奔走相告,纷纷涌向河沿。那时,河里的鱼真多,有人站在桥上用钩子都能甩到鱼。更有游泳好手,游到河中间用叉子叉鱼,那场景煞是好看。
黄河对于儿童来说,其意义、乐趣莫过于游泳、戏水了。其实不仅是儿童,每到夏天,我们院的男人们几乎都到黄河里游泳,同时也代替了冲凉。说到游泳,我至今仍感到汗颜,在黄河边长大的我,居然到如今也不会游泳。而我们大院的孩子几乎没有不会游泳的,也没见他们怎样刻意学,下了几次水就可以游了。我每年都是极其认真地学游泳,总也学不会,以至于我至今都不能想象,人在水里怎么能浮起来?在夏季,我常常站在桥头,望着河里游泳的人们,内心十分羡慕,至于像毛泽东那样平躺在水面上一动不动,我就更加佩服了。因为不会游泳,就常常会做溺水的噩梦,往往会在奄奄一息就要被淹死时突然醒来。因为不会游泳,在桥头乘凉,伙伴们可以十分惬意地坐在桥的栏杆上,而我坐上去就两腿发软。俗话说物极必反,噩梦做多了,就做起了与之相反的梦,我多次在梦中发现,原来自己也会游泳,而且游得非常自如。为了确认这一点,在梦中我会反复下水,以证明自己确实学会了游泳,答案总是令我非常满意。然而醒来后却异常失望,自己还是一只“旱鸭子”。
我的不会游泳,源于父亲的严加管理和我的规矩听话。应该说,我从小就是个规矩听话的孩子,大人不让做的事情坚决不做。
黄河每年都淹死人,少则一人,多则三五人。淹死的大多是孩子,而且大多是会游泳的孩子。有一个被淹死的,还是我同班同学的哥哥,也是我们的近邻。因此我父亲绝对禁止我瞒着家人下河。我哥哥从小就不听话,打架、调皮、不学习,因而他早早就学会了游泳。而我学游泳时,常常是父亲坐在岸边(他也不会游泳),让哥哥抱着我的腰,慢慢练习动作。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样学游泳是永远学不会的。
其实,不独我父亲管得严,几乎家家大人都明令禁止孩子下河游泳,只是看孩子听话与否罢了。哪有猫不吃腥的?黄河边长大的孩子哪有不偷偷下河的?大人管得严,我们自有办法逃避大人的看管,下河玩耍也是家常便饭。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大人也自有大人的法,让我们这些偷偷下河的孩子从实招来。一个最常用的办法就是,大人把装作若无其事的孩子叫到身边,用手挠孩子的后背,如果下过河了,一道道被挠的白印子就会清晰可见。大人的这一招屡试不爽,挠完后不等孩子狡辩,立即就会厉声喝斥,当然打几个巴掌也是少不了的。
偷偷下河游泳,最可恨的不是被大人打,而是被哥哥们算计。我们这些小伙伴的哥哥们年龄当然比我们大些,又会游泳,大人也就不再限制。但他们却忘了自己是如何学会游泳的,常常出其不意地去河边偷袭。发现我们在水里时,也不吭声,而是把我们的裤头全部拿走。尽管我们只是十来岁的孩子,但总不能光着屁股回家吧?每逢出现这样的情况,我就派上了用场。我从小就属于智慧型的小孩,我下河玩耍早已防备着哥哥们来这一手,因此,我的裤头是不和其他伙伴放在一起的。只有我可以体面地穿上裤头回家,要来裤头,再给伙伴们送去。也有个别时候我们的裤头是放在一起的,拿裤头的无论是谁的哥哥,考虑到我在这群孩子中的威望,总会把我的裤头留下。
不管我怎么智慧,不会游泳,仍旧成了我永远的遗憾。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黄河的眷恋。
每逢夏季,黄河水位上涨,便有人站在桥上往下跳水。当时年幼,还不知道跳水是一项运动,只是钦佩那些跳水人的勇敢。我不会游泳,自然更不敢跳水。但正因为不会,才给了我观察跳水的机会。我发现,初级跳水的,其姿势大多是“冰棍式”的,即身子竖着往下跳。这个姿势没有多少技术含量,靠的是胆量。水平高些的就会手臂伸直头朝下地跳,你别说,还真有跳得好的。每年跳水季节,那几个跳得好的,就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他们像明星大腕一样,跳一次要在桥上休息一阵子。等观看的人等得急了,他们才会慢悠悠地站在了桥上,然后像燕子一样轻盈地跳进水中,赢得大家的喝彩。有一年,徐州市请来了一个专业的跳水队就在济众桥上往河里跳,他们表演了各种各样的跳水姿势,让徐州市民大饱眼福。
黄河,贯穿徐州市的南北,是徐州的母亲河。若干年过去后,“母亲”依然健在,只是 “孩子们”也渐渐长大,不再需要“母亲”了。如今的黄河,就像不再流通的纸币一样,人人都说它有价值,但谁也不再亲近它;又像衣柜里的旧衣服,承载着很多记忆,但已经排不上用场了。
近些年,市政府花了很多钱用于改造黄河。黄河两岸实施了美化、亮化、净化工程,还搭建了一些亭台水榭。每当夜幕降临,黄河两岸流光溢彩,确也楚楚动人。河水似乎也清澈了许多,但河里不再有鱼,不再有游泳的人们。黄河成了可远观不可亲近的景观了。我想,即使是住在河边的孩子,恐怕在他们的生命印记中,也不再会有黄河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