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头肥猪过大年

回家过年

原题:杀猪

文 | 曾瑞

转眼,又快过年了。土家人有句话,人死卵朝天,不死又过年。每当过年,土家人都会杀一头肥猪。小时候,一年到头,就望杀猪和过年。

天刚擦黑,锅里的水快烧开了,冒着白昂昂的蒸汽。母亲往灶膛里再扔几块柴——平时她是舍不得烧的,总说太可惜——然后找一个盆子,取出酸水拌入少量红薯淀粉,用来接血。

火坑屋里,一群人围着火舌狂吐的火坑,嘻嘻哈哈,谈笑不绝,手里麻利地搓着棕叶,搓出一个个小巧又耐用的铆子。这玩意儿用来挂肉。我和弟弟挤在大人堆里,也认认真真地搓着,结果总是一扯就断。一向严肃寡言的父亲,在这样的日子,也少有的满脸笑容。我们不害怕会挨骂,心里那股子高兴劲儿,只有过年可与之相比了。这天人多,家里热闹,小孩就是人来疯。再说,还有盼了又盼的“盐条”呢。

灶屋的母亲喊一声,水开了啊。父亲撂下棕叶,去看了看,回来说,嘿,动起来呢。大家撇了旺旺的火坑,鱼贯而出。外面寒风肆虐,都不禁一阵哆嗦。我和弟弟紧随其后,活蹦乱跳的。母亲随后会去退掉火坑里的柴,她很是心疼这些柴白白地燃烧。

吊脚楼下,猪叫起来了,一声紧比一声。我和弟弟站在吊脚楼上,看着父亲他们怎么生拖硬拽,把猪拉到场坝里。场坝里亮着一百瓦的大灯泡,亮堂得很。屠夫穿着胶靴,独自个儿站在猪板凳旁,搓搓手,吐吐唾沫,一副将临大事的样子。接血盆凳在一边,盆里驾着白晃晃的刀。我们又怕又好奇,远远望着,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母亲也出来了,望着被众人拖着的猪,眼神有些异样。她不免唠叨一阵,猪听话啊,不打圈啊,不挑食啊,算是和它临杀的话别吧。这么多年后,我才真正明白,母亲话里的那份酸楚。每天水一瓢潲一瓢,从猪仔慢慢看着它长大,磨去了多少光阴,费去了多少关怀,一朝要杀了吃肉,总有些心疼吧。

猪叫得厉害又凄惨,四蹄抵着不走。三四个大汉使劲拖,地上划开道道蹄印。众人拖着猪,又将之按在板凳上。屠夫喊着,上前一点,再前一点。众人七手八脚,有人揪住尾巴,有人拽牢后腿,有人死扣肚子,有人抓紧前脚。屠夫用力扳过猪头,敞亮的猪叫声沉闷了,白晃晃的刀喂了进去,一截一截的短。刀一抽,血涔涔地涌出来,流水一般,泄进接血盆里。猪叫声一声一声的破,全身抽搐,四蹄几弹,便稳稳当当地死了。

小时候,我有一个本领:听喂刀后猪的叫声,判断屠夫的刀是否破了喉,隔得老远都能判断出。破了喉,血会从口里涌出,不干净,无法吃。猪的叫声也非常不同。所以,杀猪为了一盆好血,喂刀特别有讲究。而这与捉猪人,尤其是捉前脚的,密切相关。前脚捉不好,非但会破喉,还可能穿甲。穿了甲,骨头进血,一条前腿就毁了。

在乡下,杀猪讲究一刀死。若是一刀没死,表示这家人会有灾祸。因此,在猪没杀之前,主人难免提着一口气,怕一刀不死。为确保一刀死,很多人在杀猪之前,会烧纸上香,祈求保佑。屠夫对自己的手艺是很有把握的,但也有失手的时候。若真是一刀没死,也不会怪罪屠夫,主人只会等着厄运的到来。人们都明白,这不是屠夫的错,是自己的厄运必然要到来了。若是一个屠夫老是不能一刀死,可能就没人喊他杀猪了。因此,一刀杀死猪后,屠夫总会带点自豪的表情,主人也松了口气。反正只要一刀死了,人们都放心了。

天寒地冻的,我和弟弟恁是不进屋烤火,恨不得看饱每一个细节。有人用炊壶提来滚烫的水,来来回回淋下去。父亲一扯,猪毛轻松拔起,说声,好了啊,快点,快点,不然老了。众人挥动刨子,咵咵咵地刨起来,露出白生生的猪皮。猪脊背上的毛很粗很长,可以卖钱。一通开水淋过,屠夫亲自动手,一根一根如同拔草一样,薅一大把在手里。刨完了一边,需翻身,再淋水,再刨。一阵忙活,刨完了猪毛,就开始上钌。

曾经,美女杀猪也不眨眼

屠夫手持一把尖刀,沿着猪屁眼旋开,伸进手理好肠子,把钌环顺着肠子伸进去,试探着钩住大骨,使劲拉几手,喊声“起咧!”早准备好了的众人,抬着猪应声而起。咵-咵-咵,一阵脚步响,众人抬着猪上了阶沿。屠夫爬上备好的楼梯,在恰当位置挂了钌环。众人放开手,死猪倒挂金钩,直挺挺地悬在空中。屠夫嚯嚯地泼上几瓢冷水,清洗一番,就要开膛破肚了。

这是我和弟弟最激动的时刻,毕竟“盐条”就快到手了。屠夫选了合适的刀,从裆间,一刀划下,直及猪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顺着刀口剖开,以免坏了内脏。屠夫用木棍撑开猪的腹腔,一刀一刀割下全部内脏。一个人端簸箕接着。我和弟弟便跟了端簸箕的人。他明白我们的心思,故意开开玩笑,然后把附在猪油上的“盐条”撕下来。我们拿了就走,那人还不忘嘱咐,别吃完了啊,留着大家都有份的。众人呵呵的笑。

这么多年了,我再也没吃过“盐条”,那味道却是萦绕舌尖,断不会忘记。母亲将之切成几段,撒了盐,就着火炭烧烤,冒出磁磁的油烟,闻着就香。众人还在忙着翻肠子、撕边油、砍“中方”、旋“肘子”,看我们吃“盐条”,少不得打趣一阵。忙完了,洗了手,一头扎进火坑屋,只叫多加柴,一个个搓手顿足,恨不得扑到火上去。大家说些捉猪尾巴的趣闻,说些远近十里八村的故事,嘻嘻哈哈,又是谈笑不绝。

土家腊肉

唯独母亲不得闲空,在灶屋忙着炒菜,一时灶里没火了,又撒不开手,只得叫父亲去帮忙。父亲丢进几块柴,仍是跑过来和众人高谈阔论,把个屋子,热闹翻了天。照例杀猪这天的饭菜是相当丰盛的,还会接来亲戚朋友,俗称吃刨汤。饭桌上,大家劝酒碰杯,往往一顿饭得吃几个小时。我和弟弟反正挑好吃的吃。小时候,一年到头,就盼杀猪和过年。

文章皆为风尘七侠原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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