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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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绵

文‖岸岸

阿绵说,乔亚,你过来!

我就过去了。

阿绵说,乔亚,你把这封信给陆川,记着,要在没有人的时候。但是,你不能看。

阿绵黄褐色的眼睛看起人来,好像隔了一个人间,让人害怕。

我用力地点点头。

我知道阿绵之所以选定我做这件事,第一是因为班里我最小,还不会懂得恋爱的事情,二来,阿绵知道,我话少,而且能够保守秘密。

下午,趁着大扫除混乱的当儿,我稳稳妥妥把那几页薄薄的纸片夹在了陆川放在桌框的物理书里。

一周以后,阿绵说,乔亚,陆川有没有什么东西让你带给我?

我摇摇头,莫名地觉得抱歉。

阿绵说,乔亚,你过来!

我就过去了。

阿绵说,乔亚,你再把这封信给陆川。我用力地点点头。

我把陆川堵在了操场上,把那几页薄薄的纸递到了他面前。

陆川看看我,要走的样子。

我说,陆川,你别为难我。陆川就把信接走了。

三天以后,阿绵说,乔亚,陆川还是没有什么让你带给我吗?

我低下了头,不敢看阿绵阴气很重的眼睛,好像对不起她的人是我。

阿绵说,乔亚,你过来,你再把这封信给他。

我迟疑地接了过来。

这次,陆川的态度不但明确而且坚硬。

我说,要不,你自己给阿绵说吧。

陆川狠狠地从我手中夺过去那几页纸,转身就走。

阿绵把我堵在了中路上。

阿绵说,乔亚,你为什么不把我给陆川的信给他,却放在我的桌框里?

我说,阿绵,不是我。

阿绵阴阴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热气,但是那是火。

不是你,怎么可能是他?

可怜的阿绵不愿意怪罪陆川,只能把气撒到了我身上。

我没有作声,我怕她的心会更疼。

陆川喜欢阿金,不遮不掩。

阿金皮肤很黑,牙齿却很白。

阿金喜欢笑,笑起来像在吸气,男生们都说,阿金的眼睛能勾魂,看一眼,人会走不动。

阿金的爱慕者很多,陆川是其中用时最长的一个。因为,打从出生,他们两家就是邻居,十几年没变。

阿金没有固定的男朋友,阿金对所有的爱慕者都若即若离,这让陆川很痛苦。

阿金不考虑陆川痛苦还是不痛苦,阿金从来只得着陆川的好,和其他的爱慕者的银镯子金耳环。

有一天上午,班主任老姚怒不可遏,说,马忠,你不如早点回去让你娘给你娶媳妇,你把你先人亏了。还有你,阿金,你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

阿金不觉得羞耻,也不觉得伤心。老姚这样骂的时候,阿金吸气似地笑,直笑地金色的紧身体恤里的胸脯就要掉出来。一起差点掉出来的,还有正在摸着阿金的大腿的马忠的眼睛。

乔珂来找我,说杨云给你一个笔记本,还有一封信。

我远远地瞄了一眼,粉红色的塑料封皮上是87版《红楼梦》剧照,二玉偷读《西厢记》,是我喜欢的东西。

可是,我没接,我说,乔珂,还给他吧,我不要。

我脸皮薄,我可不想老姚当着全班人的面儿说让我早点去嫁人,我更不想老姚指着我的鼻子说,乔亚,你亏你先人。

阿绵蔫蔫地趴在桌子上,像一颗青藤萎了一地。

我说,阿绵,我请你吃冰棍吧,我知道她最喜欢吃这个。

阿绵抬起头来,说,好。

我俩就兴冲冲地跑进了学习门口的商店。

可是,我摸摸口袋,怎么也找不到那两块钱。

我说,阿绵,你在这儿等等,我去我的桌框里找。

阿绵终于和老姚一样怒不可遏了。

乔亚,别再装好人了,阿绵说,你骗人骗够了没有?一根冰棍你就这许多心眼,我和陆川的事情,不是你从中搅黄的,还有谁?

我突然有勇气直视阿绵阴森的眼睛了,阿绵,我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阿绵向前一步,一把将我推倒在地上。

阿金真的就不读书了,去了城里。

马忠也不读了,追到阿绵所在的城里去做了洗碗工。

陆川蔫蔫地。

陆川其实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可是,阿金不读书了,阿金不在学校里吸气似地笑了,陆川就成了没有魂儿的木头。

再多的劝阻也无济于事,陆川也不读书了。

陆川发誓,他要拼命赚钱,他要建一座最豪华的金屋,把阿金藏起来,让她只属于自己。

阿绵心里难过。

阿绵说,乔亚,你过来!

我就过去了。

阿绵说,乔亚,今天下午我们逃课吧,我们去把陆川叫回来读书。

翻过一座山之后,我和阿绵就站在了陆川家门口了,门敞开着。

阿绵说,乔亚,你去叫他出来。

陆川在家,一听阿绵在门口,立刻把我也送了出来,眼睛也没抬一下,用力地关上了烘漆的大门。

阿绵绵羊一样黄褐色的眼珠子上,立刻蒙了一层水雾,我牵起阿绵的手,冰凉凉地。直到天黑透了,我们才回到家。

阿绵和杨云好上了。

我虽然不去恋爱,也不懂恋爱,但是我发现了恋爱,这让我觉得欢喜,因为阿绵可以从此高兴起来了。

中考,阿绵,杨云和我,统统落榜,无缘中师。

老姚的脸色很难看,但是也没骂我们的先人,毕竟阿绵和阿金还是不一样的,而我,明显是琼瑶和金庸看太多了。

我去读了高中,而阿绵和杨云双双南下打工去了。自然没有向我们道别,但是,我想,阿绵阴阴的眼睛这下终于可以笑的弯弯的了吧,虽然风格不一样,可是,毕竟,杨云和陆川一样帅,也一样优秀。

我一直读书到二十三岁,再见阿绵,是偶然,二十八岁的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又隔三年,在一个大型商场的柜台前,碰见了阿绵和杨云,已经是中年人的样子了。杨云少了青涩,而阿绵割了双眼皮的眼睛,不但阴阴的,更多了鬼气,头发染的焦黄,我想,如果我是个男人,和阿绵一起睡觉的话,我会一点性欲也没有的。

杨云有些不自在,这逃不过我的眼睛,因为我学的是社会心理学。

我们话不多,不是没有时间,而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年之后,打开手机,满屏都是脏话,是一个叫“忘川”的女子发来的消息,大意是说我是个不声不响的狐狸精,勾引了她的丈夫。

我很惊诧,问,对方也不避讳,直言她是阿绵。

我回复了平静,我说,阿绵,你发错了吧,我是乔亚。

骂的就是你,阿绵打字很慢,半天才回复了这么一句话。

缠缠搏搏半个小时,我才搞清楚,原来是杨云酒后喊我的名字,自言自语的说了很多他想我的话。

和当初对待陆川一样,不愿意责怪男人的阿绵,又将帐算到了我的头上。

实在纠缠不清,也不会吵架,我就关了手机,一夜没睡,给阿绵写了很长的一封信。

还好,阿绵再也没有找我。

可是,又有一天,“忘川”又来骂我,说跑出租的杨云,每到年关的时候,总会在车站停着车,不拉客,大抵是为了等我。

我百口莫辩,我也不想辩。停用了扣扣号,换了手机号。

很多年之后,再回故乡,我依旧是孤身一人。

故乡的路依然是土路,我慢慢走在当初上学的路上,往事历历在目,我想起了阿绵,阿金,杨云,陆川,甚至马忠,当然还有老姚。

休息过后,我问母亲,听说村里发生了火灾,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说,是乔珂的男人,本来身体不好,有癫痫,而乔珂和别人好上之后,孩子也不管了,偶尔回来,都是那个相好的男人明目张胆的用轿车送回来又接走的,乔珂的男人忍无可忍,癫痫发作,自己放火烧了房子。

我说我去看看乔珂,母亲说,你找不到她的,自从放火的事发生以后,乔珂就失踪了。

我问母亲,和乔珂好的那个男人什么态度。

母亲说,天天和乔珂在一起,却不愿意离了婚娶她。

十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父母送我到车站,天气寒冷,我就执意让他们回去了。

我没有立刻坐车,我站在我们当初的中学门口,只是站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青瓦红墙的平房早已不见,几栋大楼拔地而起,于我,这很没有人情味,我觉得天气更冷了。

才回过神打算走,一辆红色轿车停在我转过身的地方。

是陆川,帅气的眉目之间多了傲气、颓败,也多了风尘。

一路上,我们说了很多话,大多是以前上学的事情。

开着高级轿车的陆川挣到了很多钱,阿金却还是嫌少,嫁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珠宝商,过着老夫少妻互不干涉的日子。

心灰意冷的陆川,自己说,从阿金嫁了之后,我承认我从此没有认真对待生活的力气了。

回到住地不久,闺蜜群里闲聊,惊闻,和乔珂相好的男人,居然是陆川。

我有些回不过神来,我试图和他沟通,我想劝他要理顺家庭和爱情的关系。如果实在不想过,实在爱乔珂,就娶了她。

任何时候,基于性别,我总是偏爱女人多一点,我承认我有私心,毕竟,乔珂是我的堂姐。

尝试了好久次,终于是难以打破语势,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于我,只剩一声叹息。

朋友圈一条消息,乔珂被人杀了,这个消息让我差点晕厥。

不过,母亲说,还好,被抢救过来了,我一身冷汗。

凶手是阿绵,这个消息让我的痛苦厚了无数重。

因为老公惦记着乔亚,年复一年。而她一直也没能忘记的陆川,后来找情人鬼混,也没要她。本来已经心理严重失衡的阿绵,恰巧碰到陆川搂着乔珂在夜市里买醉,她终于忍无可忍,彻底崩溃而丧失理智了。

关键是,当我正好看到的时候,她,指乔珂,居然很是挑衅地看了我一眼。这是阿绵在法庭上的供词。

无处宣泄的阿绵,最终丧失理智的迁怒于不自知做了最后一根稻草的乔珂了。

毕竟人没死,各方找了人协调,打算私了,可是阿绵很倔犟,加之本来也没有钱,未达成共识。

于是,阿绵就到文通县监狱服刑,八年。

我专门请了假,回来探望阿绵。

阿绵不愿意见我,我在附近的宾馆等了三天三夜,阿绵终于以憔悴的不能再憔悴的容颜出现在我面前。

隔着铁栏杆,我握住了阿绵的手,阿绵低下了头。

我们就这样没有说话的流泪。

临走的时候,我说,阿绵好好改造,我会每年都来看你。

阿绵使劲地摇头,说,不要再来了,我只恨我自己。

我去找了杨云,我说杨云,无论如何不能放弃阿绵,等她出来,你好好爱她,你们就还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杨云也低下了头,半天,说,怪我,不该计较她忘不了陆川,对她,太无情了!

乔珂恢复的还好,只剩面部和脖颈留下了赫然的疤痕,像名人的丑闻,怎么也抹不去。

乔珂断了和陆川的感情,开始一心一意在家相夫教子了,她的男人也再不计较,这让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陆川给了我一笔钱,让我以我的名义给阿绵,让她在服刑的地方过的不要太艰辛。

我把钱给了杨云,让他去经常买些好东西看望阿绵,这样她的日子会过的快一些。杨云答应了我。

六年后的一天,监狱打来电话,是阿绵。

阿绵说,乔亚,你过来!

我就过去了。

来接阿绵的,自然还有杨云和他们的孩子。

微笑着的阿绵,短短的头发是自然的黑色,眼睛里没有了阴气,也没有了鬼气,而多了阳光一样温暖,是人间三月的颜色。

后记:

最初的爱,倘若不能忘记,不能妥善处理,会成为致命的伤,少年时候,不经意的心思,会影响,甚至会决定我们渺小而脆弱的一生,这是我对青春和生命的感悟。

还好,挫折和磨难,甚至祸端之后,我们都在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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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岸岸,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个人微信号:897394493

(图片源自由沈从文先生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边城》,来自网络,特此说明,感谢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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