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神话外史·太阳神的伤

一只金乌站在东方扶桑木上，看着人间。只要有人背着弓箭，他就心中发怵。自从他的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三个妹妹被一个叫后羿的人用弓箭射杀后，他心中已经产生了严重的阴影。他的父亲帝俊与母亲羲和，也常常跟他说：“六儿，后羿是奉了尧帝之命，杀害了你的兄弟姐妹，但尧帝是天子，我们除了悲伤，只能隐忍。”这个叫六儿的金乌不服气，反驳道：“我们身为太阳神，照耀宇宙，奈何要畏天命？”羲和毕竟见多识广，也怕六儿闯祸，便道：“宇宙中，太阳有千亿个，我们的光辉，只能照耀这一方面的天空。”

六儿站在东方扶桑木上远眺着，正想说一些装门面的话，忽见人间有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在东海岸边，似乎在跟一只叫精卫的鸟说话。六儿嗤笑了一声，喃喃道：“傻大个！”谁知那大个子似乎听到了，冲着六儿挥舞了一下拳头。六儿吃了一惊，正想做个鬼脸，却见后羿走出家门，仰望天空，吓得他急忙躲在扶桑叶中。人间因此暂时觉得阴云升起。

帝俊与羲和觉得六儿童年期遭遇了严重的创伤，且再待下去可能也有性命之忧，于是在六儿结束了一天的照耀工作后，跟六儿郑重说道：“为了保住我们太阳神家族的香火，六儿，你不能在东方再待下去了。”六儿也知道自己早晚会成为后羿的箭下游魂，于是问父母道：“那孩儿该怎么办？”帝俊道：“今晚你就往西方走，听说那边缺太阳神，或许你能在那边闯出一片新天地。至于这边的照耀工作，你不用操心，从明天开始，为父将亲自来承担。”羲和虽然觉得丈夫已经年迈，但想想还是儿子的生路更重要，只好坚毅地朝六儿点点头，道：“六儿，记住，到了西方，一定要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家传秘技要勤加修炼，在没有后羿的地方，没人是你的对手。”六儿心中早就想逃离东方扶桑木了，现在父母给了方向，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就上路了。

六儿离开扶桑木不久，遇到了白天见到的那个魁梧大汉。那大汉嘿嘿冷笑，朝六儿道：“小金乌，你为什么说我是傻大个，我个子大是不错，但不傻！”六儿此时无心跟他纠缠，只想尽快离开东方，于是一言不发，拔腿就跑。那大个子却不依不饶，一边追一边喊道：“小金乌，你不要跑，你跟我说清楚，我叫夸父，你叫什么？”小金乌也不知道夸父是谁，只想尽快摆脱他，但夸父人高脚长，一时之间竟然摆脱不了。就这样一前一后，小金乌六儿被追得急了，只好发光发热，夸父越追越热，越热越渴，不知不觉追到了禺谷。夸父见前面是黄河，于是上前畅饮，黄河水不足，转身又将渭河水喝干，然后继续追赶。

却说当晚羲皇正在黄河边演卦，忽见夸父逐日，初时不以为意，后见夸父饮尽两河之水，觉得这未免太离谱，明日百姓将如何生存？眼见夸父不为己甚，还要去喝干瀚海的水，羲皇怒不可遏，心道：“其罪当诛！”遂随手抛出先天八卦，将夸父打倒在地。这一下就将夸父打得神魂俱灭，巨大的躯体，颓然倒下，随之化为一片桃林，枝上结满桃子。羲皇觉得百姓明日可赖此充饥止渴，不觉满意地点了点头。

六儿见夸父倒下后，眼不旁观，心无旁骛，一直向西，风驰电掣而去。经过昆仑山，六儿怕西王母刁难，不敢停留，但心中却也在羡慕西王母独霸神山。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也不知跑了多少路，六儿在天下流浪，由于怕人家认出他是太阳神族的人，他不敢发光发热，但祖传秘技，时刻不敢抛下。

忽一日，六儿来到一座山下，只见上山道口竖了块牌子，写着：“神族住地，凡人禁入。”六儿想，或许在这里可以存身。正要上山，忽见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美男子拦住道路，并用怪异的眼神打量他。六儿见他不言语，又见他长相奇特，便好奇问道：“此路是你开？”那高大美男子摇摇头道：“非也。”他们说的是不同的语言，但好在大家都出身神族，因此都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六儿听罢，于是决定不理他，但那男子却伸手拦路。六儿不明所以，问道：“有何关照？”那美男子摇摇头道：“东方人，你不明白规矩，虽然看得出来你也是神，但是你不是我们西方的神，你上此山得交点钱才行。”六儿身无分文，也懒得问价，觉得还是走吧，于是掉头要走。但那美男子却又拦住路，道：“一百年才碰上你一个！要走也得交点钱。”

六儿百年来逃亡，本就怨气冲天，此时见了这个不讲理的美男子，不禁遏制不住心中的怒气，喝道：“你是谁？竟敢如此大胆！”那金发碧眼的美男子仰天打了个哈哈，轻蔑地笑道：“东方人，你还不知道吧，我是众神之神宙斯最漂亮的儿子，我是光明神，我叫阿波罗。”六儿看着这个心里阴暗的光明神，觉得实在好笑，不觉笑出声来。阿波罗看到六儿的表情，觉得受了奇耻大辱，遂拔出宝剑，要跟六儿决斗。

六儿觉得这阿波罗一定是脑子有问题，但此时已无退路，只好大放光彩，一下子把自己加热到4500度。阿波罗正要耀武扬威，忽见对方发光发热，渐渐地已经热得难受，一眨眼，手中的宝剑也变成了气体。阿波罗惊骇异常，一边大呼“可怕”，一边慌不择路地逃跑。六儿也不追赶，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光明神！狗屁，居然怕光怕热！”

从此六儿就在这座山上住了下了。经过打听，他才知道这座山叫阿尔卑斯山，山上的主神叫宙斯，宙斯残忍好色，据说他还糅合了众多情人的优点，造了个美女叫雅典娜，本来也想纳为情人的，但雅典娜却被众人奉为处女神，又认他做爹，令他头痛万分。

几百年过去了，六儿为了合群，取了个当地名字，叫赫利俄斯，就自封为太阳神。由于他来自东方，又由于阿波罗见了他就害怕，因此没人敢惹他。宙斯有时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但六儿释放出6000度的热量来，宙斯也有点扛不住，只好默许了他的太阳神地位。

一天雅典娜来找他，问他为什么来阿尔卑斯山，想听听他讲东方的故事。赫利俄斯·六儿看着漂亮的雅典娜，想起阿尔卑斯山上的其他诸神，又想起胖胖的西王母和他自己那发福的妈妈羲和，不觉笑出声来。雅典娜佯装生气道：“你笑什么？”赫利俄斯·六儿道：“你们西方神很奇怪，是不是不健身就不能住在山上，甚至不能成神？你看，山上的男神都是肌肉健硕之辈，女神也都身材优美。换做几百年前，在东方，你这么袅袅娜娜地来到我面前，我会认为你是在勾引我。”

雅典娜见这个家伙竟敢调戏自己，这是千百年来未有过之事，又怒又喜欢。怒的是这家伙不尊重自己，喜欢的是终于有除了宙斯之外的男人敢对自己有点意思了。雅典娜心中转换了几次念头，知道打是打不过的，所以只好抛出一个美女才有的流波媚眼，道：“那你们东方的神呢？”赫利俄斯·六儿对这个媚眼却毫不在意，心中想：“你那个风流的爹把你造出来，不过是想给他自己找个最理想的情人而已，但我对你却没兴趣。”

但他也懒得说，只悠悠地道：“东方啊，你永远无法理解东方的，在那里，天下不是神说了算，是人。天帝管着神，派他的儿子天子管着人，人也可以封神，也可以灭神。”雅典娜听得毛骨悚然，道：“那做神还有什么好处？”赫利俄斯·六儿此时已经走出了丧失兄弟姐妹的阴影，他似乎在讲着别人的故事，轻笑一声，道：“在东方，做神很累的。我出发来西方时，一个叫夸父的人追得我差点虚脱，幸亏羲皇救了我；而我为什么会背井离乡离开东方呢，是因为一个叫后羿的人杀了我九个兄弟姐妹，我太害怕了，我的父母也怕太阳神家族就此断绝，于是叫我逃跑。”

雅典娜听得入神，还要再问什么，赫利俄斯·六儿冲她摆摆手，道：“漂亮的女人话别太多，太多就会变成令人生厌的鸭子。你别问，我说你听，我也不会说太久，我本来就懒得说的，我会说是因为你是智慧神和战争神，但我告诉你，你命好，你在阿尔卑斯山长大，不知道东方人的可怕。”雅典娜点点头，道：“那你说吧，我听着。”

赫利俄斯·六儿又悠悠地道：“遥远的东方，那个地方叫神州，那里的人叫华夏子孙，有时也叫中国人。中国人的可怕，不是你们所能理解的，我在阿尔卑斯山上无人敢惹，但他们一个凡人就能将我们太阳神族赶尽杀绝，你想想就知道有多可怕了。曾经有个叫愚公的人，觉得他家门口的太行和王屋两座大山挡住了他上街卖菜的路，他便要移山！他组织起家里人，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来了，一天天地挖，山神害怕了，不敢住了，于是天帝只好叫夸娥氏的两个儿子去把山挪开，免得他一天天挖下去。你们可能会觉得换个地方住或者干脆去镇上甚至去城里买房就好了，何必移山？但中国人就是这样令人害怕，他们勤劳勇敢，敢于跟天地对抗。前些年不是发大水吗？就是那个自称创造了世界万物的上帝耶和华，他觉得西方人又坏又蠢，于是想用洪水消灭人类。西方人都很害怕，你那个好色的爹——宙斯，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西方人有个叫诺亚的，为了生存，于是造了个方舟，带了些动物植物，仓惶逃命要紧。但是我跟你说，在东方，天下洪涛比上帝发的洪水还要大，真的，我跟你说，就在我的神州老家，那些中国人并不认命，他们推举了一个叫鲧的人做治水领袖。鲧不幸治水失败，被舜帝杀了，但他的儿子大禹一点也不害怕，也不怨恨，反而接过他爹的旗帜，继续治水。这个人很厉害——中国人都厉害，这个人很勤奋——中国人都勤奋，这个人不怕死——中国人都不怕死，他不靠天帝，他向天子立下军令状，经过十三年的奋战，斗妖魔、战水怪、劈山冈、疏水道，历经万苦千辛，终于治理了水患。这就是中国人，他们信命但是不认命，信神但是不靠神。更重要的是，他们还从来不说这是一个人的功劳，他们总是说这是集体智慧的结晶。所以他们喜欢团体活动，庆丰收啦，团拜会啦……甚至一个人生病需要静养的时候，他的亲朋好友也会一窝蜂地去看望他。”

雅典娜静静地听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看着太阳神赫利俄斯·六儿的表情，知道他其实根本就看不上自己，心中不禁有些失落。赫利俄斯·六儿看着雅典娜，似乎洞悉了她的心事，又道：“你这么漂亮，如果去东方，肯定会有很多追求者，他们一辈子都会对你好。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在东方，我的老家神州，那里不需要智慧神，因为他们认为智慧藏于民间，智慧只有在集体中才能显现出来，智慧只在老人家的生活和话语里。漂亮的女人是没有智慧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头发长见识短，这就是东方人的看法。所以，你还是不要想着去东方吧。”雅典娜听完，黯然神伤，全世界都知道她爹宙斯是个好色之徒，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找机会迷奸自己，导致自己活了一千年也没人来追求，至今还是个老处女。

雅典娜从此产生了心理问题，她觉得认知行为疗法或精神分析都治不好自己，她不得不找似乎已完成自性化的赫利俄斯·六儿进行心理咨询。赫利俄斯·六儿发现跟雅典娜有同样处境的女神还真不少，于是邀请她们来做团体沙盘游戏。雅典娜诧异道：“沙盘游戏治疗不是只能针对个人工作吗？”其他女神也有些抵制团体沙盘。赫利俄斯·六儿笑了笑，道：“我的父亲托梦给我，说东方神州已经兴起了团体沙盘之风，因为中国人的文化基因里，从来就不喜欢单打独斗，哪怕是天子，也会把治理国家的贡献和智慧归于大众。如果心理治疗师认为团体沙盘游戏不能用于疗愈心理问题，那他肯定是不懂中国文化。”雅典娜等众女神半信半疑，但觉得试一试也无可厚非，便决定先做一个疗程，谁知从此便着了迷。

宙斯听说后，非常气愤，找来那个心中阴暗的儿子光明神阿波罗，父子俩密谋良久，终于找到了方案。阿波罗觉得万事俱备，只欠等待。又过了几百年，阿尔卑斯山上神位调整，宙斯暗暗操纵诸神，命他们将太阳神的职位与光明神合二为一，并以神位应给本土神为由，冒险剥夺了赫利俄斯·六儿的太阳神地位。神位调整的文件一出，父子俩日夜忧心防备，生怕赫利俄斯会上门来理论。

但赫利俄斯·六儿一点儿也不生气，从此又开始了流浪生涯，他又开始隐姓埋名，甚至还悄悄地回过东方神州。他在流浪途中，经常摆个摊子，赚点零花钱，摊子上竖着一块幡，幡的材料是绢布的，那是经过丝绸之路从遥远的东方老家运来的。幡上面写着“卜卦算命兼心理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