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真之谜,谁能猜着?

上卷 第二十二回 第五节:

【原文】

忽然人报,娘娘差人送出一个灯谜儿,命你们大家去猜,猜着了每人也作一个进去.四人听说忙出去,至贾母上房.只见一个小太监,拿了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专为灯谜而制,上面已有一个,众人都争看乱猜.小太监又下谕道:“众小姐猜着了,不要说出来,每人只暗暗的写在纸上,一齐封进宫去,娘娘自验是否."宝钗等听了,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绝句,并无甚新奇,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故意寻思,其实一见就猜着了.宝玉,黛玉,湘云,探春四个人也都解了,各自暗暗的写了半日.一并将贾环,贾兰等传来,一齐各揣机心都猜了,写在纸上.然后各人拈一物作成一谜,恭楷写了,挂在灯上.

太监去了,至晚出来传谕:“前娘娘所制,俱已猜着,惟二小姐与三爷猜的不是.小姐们作的也都猜了,不知是否。”说着,也将写的拿出来.也有猜着的,也有猜不着的,都胡乱说猜着了.太监又将颁赐之物送与猜着之人,每人一个宫制诗筒,一柄茶筅(xiǎn),独迎春,贾环二人未得.迎春自为玩笑小事,并不介意,贾环便觉得没趣.且又听太监说:“三爷说的这个不通,娘娘也没猜,叫我带回问三爷是个什么。”众人听了,都来看他作的什么,写道是:

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

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

众人看了,大发一笑.贾环只得告诉太监说:“一个枕头,一个兽头。”太监记了,领茶而去.

【端木持易见解】

前几日我们说的都好像很深,今日就说说闲话,希望诸君轻松快乐。

据大人说,我小时候是特别会说话的,怎么算“会说话”呢?就是见人就叫,“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姐姐”,“哥哥”等等;见人打招呼,嘴甜,会赞美,能让大家都很开心,恩,大约就算是会说话了。

但后来越长越大,自己反而觉得不太会说话了,常常后悔自己有说错了什么话,好像又得罪了人,也不太善于察言观色,随机应变了。总之,很多时候,有些书呆子的气息,讲诚实,实事求是,看不起拍马屁,看不起赞美了。以真理为第一,而不是以别人的快乐为第一,大约就是鲁迅那样子了,“直面惨淡的人生,直面淋漓的鲜血”,总之,是横门冷对,是“直面”,而不是以假面。于是好像就生硬起来,就冷面起来,就好像不会说话,不可爱了。

而再长大一些,风霜雨雪又几年,硬气少了许多,于是又柔软温暖起来,好像会说话了一些,不再计较很多事情,包容很多事情,明白很多事情,于是人也就豁达起来。守常应变,安心达命,是这几年的样子。

天生的淳朴热情,年轻人的愤怒,中年人的稳重,大约也是每个人的一个发展历程吧!我曾经以为我多么与众不同,我曾经也傲视过群雄,但今天,我发现,我也只是重复着大众的发展历程。曾经憎恨的那个人,原来已经变成了自己。大有“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的意趣呵。

元春写了灯谜,“并无甚新奇”,宝钗等“其实一见就猜着了”,但大家比我成熟,“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故意寻思”,“宝玉,黛玉,湘云,探春四个人也都解了,各自暗暗的写了半日”,你们看,故意说这诗和谜写的好,故意装猜不着,故意说难,故意写了半天,你们说,此时的宝钗14岁,宝玉12-13岁,黛玉11岁,怎么都已经达到了成年人的心态呢?可见环境造就人啊,逼着每个人“各揣机心”,小心应对。就像风吹雨打,江淘浪拍,那石头的棱角自然是早就磨灭了,对不对?

既然元春所写的灯谜并不难猜,所以才说“俱已猜着”,贾兰小儿都猜得到,那难道迎春和贾环就真的没有猜中吗?即便是有人没猜着,也一定会说“俱已猜着”,对不对?你看大家写的灯谜,元春有的猜到了,有的没猜到,大家不都是“胡乱说猜着了”?可见,猜着和猜不着并不重要,大家只是图个乐趣而已。即便猜不着,也断不会驳大家的面子,对不对?

可元春为何偏偏就驳了元春和贾环的面子呢?因为他们俩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二人都是小妾所生,一个是贾赦的小妾所生;一个是贾政的小妾所生。元春是正出,他们是庶出。在元春眼里,是看不上小妾的,是恨小妾的。但世事最吊诡的地方也正在这里,元春自己却做了皇帝的“小妾”,受着小妾的一切待遇,他的子女,自然也如同元春和贾环一样的被人歧视,这岂不是“你自己也成了你最讨厌的那个人样子”吗?

当然,贾环的灯谜,也真是够可以的,“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他自己是老三,把大哥骂为枕头,把二哥骂为兽头,绣花枕头没用,房上蹲,就是梁上君子,就是小偷,也用来指不讲实际的没用的人。你看贾赦,就是绣花枕头;贾政呢,就是脱离实际的人。而贾环这一代,贾珠估计也是床上枕头,绣花枕头,被贾政打死了;贾宝玉是老二,也是个脱离实际的人。所以,你说贾环是单纯呢?还是蠢呢?老大是枕头,老二是兽头,照我看,老三就是个猪头。大约他就是那个拆穿皇帝没穿衣服的小孩吧!

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说假话;宫里娘娘、太监,也都说假话。只有这个猪头老三,因为“蠢”而说了实话,于是“众人看了,大发一笑”。

你们对此,不也是“大发一笑”吗?

诸位知道吗,如果对于说真话的人和事儿,诸位见了、听了,噗嗤一笑,我就知道,完了,完了,完了,不是假的完了,而是真的完了!

我们不正是处在一个以假为真,笑真而不笑假的世界吗?

谁纯真,谁热情,谁高尚,谁诚信,谁讲真话,谁干真事儿,谁他妈傻逼,谁遭人嘲笑,你们是不是这样干的?

我说,是不是完了?

真完了。

谁想笑,你们就笑吧!

元春的灯谜,人们容易猜着;但人们的失真之谜,你们是否已经知道了呢?

得真还是得假,就在你们一笑之间啊!

(sMi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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